杰基猫被猫的哀鸣声吵醒。他的眼睛很痛,而且只有一只眼睛能张开。他记得自己被拉下床,记得被胶带捆绑,被迫进入一座巨大如棺材般的铝制行李箱里,后来他也记得有人打开行李箱把针刺进他的脖子。其他则是一片空白,直到现在。

他身处黑暗之地,完全无法感觉其范围大小。他看得出自己四肢成大字型被垂直悬吊在一个几何构造里,由螺丝将铁条以九十度锁在一起,形成一个约三公尺立方的空洞立方体。他一丝不挂,手脚伸直四十五度角,手腕和脚踝以皮带紧紧绑在上层及下层的平行铁条上。下方地板上有一片直径约一点二公尺的圆形金属格状物。

他瘀青的身躯沉浸在立方体八个角落里迷你聚光灯所散发出的冷酷灯光中,没有其他照明,立方体外的黑色地板与天花板融合为一。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是知道原因为何,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拉拉手上的捆绑测试,没有松脱的空间。

猫的哀鸣声转成猫科动物愤怒时喉头发出的怒吼声,很快地,另一阵缓慢、使之屈从的怒吼声加入,宣告第二只猫的存在。

杰基猫大叫,“他妈的闭嘴,哼?”

他无法相信自己有多么愚蠢,一个操他妈的愚蠢大白痴。他等待表现的机会等了这么多年,忍受卡密尼的狗屎,好不容易找到适当的人马,顺利完成任务。自由、无忧、富有。如果按照计划进行,他现在应该在一万公尺的高空、折叠桌上摆着六瓶迷你奇瓦士威士忌、用iPod学习葡萄牙文。可是他去妮姬那边上她最后一次,结果被干的是他自己。他悔恨地摇摇头,此举使他的眼睛跳动。

“我操!”

怒吼声升级为嘶嘶声及喉咙发出的咆哮,看不见的猫互相攻击。小声撞击身体、凶恶咆哮的声音、粉笔写在黑板上般的尖叫声交织成刺耳的杂音,使他咬紧牙根,又害他眼睛疼痛起来。

怒吼声停止,周围环绕着沉重、令人悸动的沉默。他看到光圈边缘有两只眨也不眨的眼睛飘浮在黑暗之中瞪着他。

“过来,小猫,小猫,”他一面说一面格格笑着。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和恐惧和解了。他曾经直视散弹枪的枪管、感觉短刀抵着自己的肌肉、在阿提卡监狱和那些怪物和原野小动物蹲过五年半。关于恐惧,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恐惧的本质是后悔,如果已经从人生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要对自己废话一堆自我选择的问题,那就没有遗憾,没有遗憾的男人不会有任何恐惧。

不过,他的确希望自己没有再去看妮姬最后一次……

那双眼睛快速朝他飞来,什么东西咻的一声快速出现在灯光之中,是一支硕长的船桨,平坦的那一面打在他的胸骨上,他的身体本能反射地想蜷曲起来,可是被束缚绑住,因此他摇动的身体如鱼钩上的大鱼般抽搐,接着慢慢停止。

“操—你—妈—的,”从他口中迸出。

痛楚爬上他的脖子,使他双眼充满泪水。立方体外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的他戴着手套和头罩。杰基猫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卡密尼或他的手下,他们会把他交给专业好手。他记得卡密尼过去提过两个人,一个人的名字是D开头,丹顿、德宾之类的,但他想不起另一个名字。

“老天爷,”他说,“他妈的船桨?”

船桨顶端砸上他的背部,使他的身体想向前弯曲;接着船桨猛烈打在他的腹部,这些撞击使他不自主反射的身体一阵大混乱,肌肉还没有完成一次强烈抽搐之前,就得承受又一次的猛烈打击。他的身体深处整个扭转,感觉身体的部位都被扯离原位。胆汁如火山岩浆般呼之欲出。

“你选择的谋生方式还真他妈的特别,一定很好赚吧,你这个变态的混蛋。你不介意我呕吐吧?”

他把午餐喷到地上,那也许是自己的最后一餐,而他却没有很喜欢,因为小牛肉太老。他贪婪地吸入空气到肺部。

“混蛋,我不会供出任何人的。”他说。

他背后一把轻柔的声音说,“约翰,我需要那些帮你偷钱的人的名字。”

杰基猫尽可能的转头看那名男子所在之处,可是只看得到一片黑暗,“你没听到我刚刚说什么吗?”他大叫。

“约翰,我需要那些帮你偷钱的人的名字。”

“你他妈的是聋子还是——”

船桨边缘碰到他的胸部发出破裂声,他发出一声哀嚎,头转回来时刚好及时看到船桨消失。那个声音来自他的后方,那个男人怎么可能在他面前?难道他们不只一个人?

“你去告诉卡密尼——既然他钱已经拿回来了,也抓到我了,那就算了。我不会告密的,你可以吸我的老二。”

他听到一声卡嗒声,接着一注温温的液体倒在他的头上和肩上,顺着曲线流下来浸湿他的身体,滴在下方的栅栏格上。

“这个见他妈的鬼是什么东西?”

浇水减缓成为滴滴答答,接着停止,迷你聚光灯变得更明亮。那东西刺痛他的双眼,好像泳池里放了太多氯,味道很苦。

“那是水和三种化学物质的混合物,”声音说,“在皮肤上开始干燥时,会在灯光下逐渐加温,起先感觉很好。”

前几分钟的确如此。杰基猫记得小时候坦原大道旁的家铺沥青的屋顶,躺在上面时脸上的阳光和穿透毛巾的热度温暖他的背部。可是,此时他的背部灼痛,仿佛自己是烤肉架上的一块肉,只差没有听到滋滋声而已。

“所以要怎么进行?”他对着黑暗问道,“除非我供出名字否则你赚不到钱,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这一场就是做白工了,我告诉你,你可以等到我他妈的烤成木炭,可杰基猫是不会开口的。”

“约翰,我告诉你我所需要的,可是目前我没有问你什么,时候还没到。”

“所以你是谁?是丹顿还是另一个家伙?”

“他叫达尔顿。”

“随便。”

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好像在萎缩,绷紧在骨头上。他的双手已经麻木了,而且开始有很奇怪的感觉:以这样的方式被悬吊在空中,使他无法再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范围,如果他能触摸到什么东西就好了……

“这么做怎么样?以一个刻薄疯狂的混蛋对付另一个,当我说我不会供出任何人的名字时,相信我。不过我们省点废话,你现在就把我了结掉,你觉得怎么样?早死早超生。”

就在船桨打在他的左膝盖骨之前,他听到一阵咻咻声;他的咆哮听起来沙哑而不熟悉。

“所以就是不要的意思喽?”他大笑,这次的笑声听起来也不一样,声音空洞而尖锐,“那这么办吧,我向你解释一件事,试着向你解释为什么干脆现在把我了结比较好。”

另一声咻咻声把船桨砸在他的右膝盖骨上。他紧紧咬住下唇,尝到血的味道。墙上和天花板突然出现刺目的灯光,视力改变所带来的感官震撼是如此强烈,他的身体仿佛再度受到重击似的僵硬起来。

房间很大,大约六公尺见方,除了铁条外有一名男子站在他面前,再无一物。他穿着一身黑,手上拿着船桨。

“操你妈的混蛋,很高兴认识你,”杰基猫说。

盖格拉下脸上的滑雪面罩,很满意目前的进展。他有节制的使用暴力,正好足以维持马西莫的主要感官,同时让立方体和氢氧化钠溶液发挥效果。慢慢地,这个男人对于自身身体的实际感官会改变、消失,最后会影响他的心智,削减他的决心、优先顺序、忠诚度。马西莫正在告诉他自己有多强悍,解释自己为什么无法被击溃,这是好现象。

“约翰,继续说,”盖格说,“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该把这个执行过程提前结束。我在听。”

“好吧。你看,就我看来,生与死是一个没有输家的主张。我三十年来都这么觉得,不论你在我身上玩什么把戏,我都不会改变。你知道为什么吗?”

盖格开始沿着立方体缓慢地走动,船桨挂在身旁,“约翰,告诉我。”

“我告诉你为什么。依照我在我的世界所依循的生活方式,有人要干掉我?好,尽你一切力量,看看我会不会被打败。如果会的话,嘿,我没问题。反正我已经挂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揍我、操我老婆或是在我的墓碑上撒尿。操他妈的随你喜欢,随便都好。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X先生?”

“约翰,继续说。”

“可是如果你揍了我,而我却没倒下……嗯,你要知道我会回来报仇的,你会面对一卡车的正义复仇。因为这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放长周末的上帝,除了他妈的真正可怕的伤害之外,没事可做。在我干掉你之前,你得先叫你老婆跪下来吸我老二,直到她呛死为止。为了让我停止你的痛苦,你得哀求我在你老婆身上做一些你做梦也想不到,你自己在最悲惨的婊子身上也不会做的事,懂吗?”

盖格知道时机快到了。

“所以不论哪一条路,”杰基猫说,“生或死,我都没差,听懂了吗?生与死是他妈的盛在银盘上没有输家的提议,我绝不会招供,永远都不会。”

“约翰,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你是另一个家伙呢?”

“什么另一个家伙?”

“你的故事里你所折磨的对象,那个为了停止自己所受的生理折磨而选择奉上自己的老婆承受性虐待的人。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不会做那样的选择吗?”

“操你妈的说得没错!我刚刚讲的你没在听吗?”

“那你和他有什么不同?”盖格走进立方体。在这么近的距离,他闻得到氢氧化钠溶液的余味,他很快就会给他第二剂,“告诉我,约翰,你和他有什么不同?”

杰基猫胀红的面孔由于愤怒的迷惑而纠结在一起,“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你就不会堕落到那种地步?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是你的身体特别强壮吗?你比较强悍吗?”

盖格举起船桨,用边缘打在杰基猫右脚踝外侧,发出尖锐的断裂声。

“你的痛苦门槛比较高吗?”

他对着左脚踝敲下去,杰基猫发出咆哮声。

“你比较勇敢吗?”

他翻过手把,用船桨圆的那一头打在杰基猫的右锁骨上,他流血的嘴唇爆发出深沉的喘息声。

“是更高尚——还是更忠心?”

他将船桨对着左锁骨刺下去,选择能引起最强烈的痛苦,却不会打断任何骨头的部位。

“还是比较亲切?”

盖格如握着长矛般握着船桨,以杰基猫的鼻子当作靶心。当他把船桨往前丢时,杰基猫因眼前的冲击而畏缩——船桨在他面前三公分处停下来。他的双眼往后翻,头部往一旁歪斜。

“约翰,我现在要说的话很重要,你如果听得懂的话,点点头。”

“操……你……妈。”

盖格的手指开始在大腿侧跳舞。

“约翰,在这个房间里,我们努力处理真相,我们会一直待到找到真相为止。现在,我真的认为你相信刚刚所告诉我、关于你自己的事是真的。我认为那是你自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他走出立方体,“约翰,我的工作是撷取资讯,可是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我必须先帮助你更深入意识到自己的长处与弱点,什么事你做得到,什么事你做不到。约翰,发现真正的自己才是这档子事真正的目的。”

盖格走到杰基猫眼前的墙边。

“所以你试一试,看看去掉所有的装腔作势和外号之后,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人。试试看,约翰,然后你我再来谈一次,看有什么结果。我甚至有可能问问我所需要的情报。”

盖格伸手在墙上一个黑色控制面板上按下按钮,另一阵水花从杰基猫头上倒下来,他发出咕哝声,但几乎没有移动。盖格按下另一个按钮,除了立方体的迷你聚光灯外,其他灯光都熄灭。

“操你妈的混蛋,早就见识过了,”杰基猫嘀咕着说,猫的嘶嘶声和哀嚎声又开始,盖格从早先黑暗中的位置又出声说话。

“约翰,我需要协助你偷钱的那些人的名字。”

这句话成为回旋录音,交错着猫的哀嚎声,那把声音不断重复同样的字眼。约翰,我需要协助你偷钱的那些人的名字。约翰,我需要协助你偷钱的那些人的名字。约翰,我需要协助你……

接着杰基猫口中发出一个声音,就算在受伤的状态中,那个声音也使他震惊不已。那是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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