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中,绿珠楼上,着个潘安;雾谷千重,鲛绡十斛,还道寒酸。  权将金屋盘桓,并铜雀孤单阿瞒;杀尽鸡儿,不教天亮,放胆偷欢。  右调《柳梢青》

这一首词,乃云间张子次壁所作,本题是《妄想》二字,似与本传无干。然余最爱此调,以世间何非妄想,即本传何必非妄想,试看这回情景,便知妄想非诬。

且说刘寡妇卜氏,一心一意要嫁王嵩,再三托了兄弟,叫与大伯讨个了绝。凡是卖得的东西,除了田房,尽情变卖了,渐渐搬回娘家。直到件件完了,才与丈夫念了卷经,和大伯们说个明白,一乘轿子抬回家去。名说拣个妇人家改嫁,以了终身。却只是守着小王,虽不得相会,间或叫存儿泄泄火气,吩咐他去通知王嵩。初然安家门上不肯传话,存儿再不得见面。走了几次,卜氏没奈何了,悄悄把三钱银子,教存儿与了安家看门的,方才替他传与王嵩。王嵩想:“叫进去不便,我原打帐明日会过文字,后日回去看看我母亲。可吩咐他后日下午,竟到家里去罢。”

果然到了这日,王嵩回去见他母亲。那李氏没人说起是非一事,常叫老仆去看,又好端端在那里攻书,只道儿子苦志芙窗,连家里也不回,把寻朋觅友的旧性子都改尽了,好不喜欢。王嵩说:“久不见娘,只为读书,不得侍奉娘,想不怪我。”李氏道:“你肯苦志向上,祖宗之幸了。何必常常来看我呢,清明近了,这番须上了坟去,才好专心坐馆。”王嵩应了。

存儿下午走来,竟进客坐里,叫声:“王大爷。”王嵩知是存儿,往外就走。李氏道:“那个又晓得你回来,就来寻你。”王嵩

道:“刘子晋也同我在安家同坐,只怕是他家小厮。”走出来见了存儿,问声:“娘好么?”存儿把讨了了绝,回娘家的话,一五一十都说完了。才说:“娘上复大爷,怎生寻个去处,相会一相会,好商议嫁娶大事。”王嵩道:“我也要见见你家娘,只是是非刚过,怕他们还悄悄打听,不敢虎头上拔虎须,再冷半年三个月,方保没事。况兼提学道新到此了,不知先考那一府,你多多上复娘,那刻本的《桂枝儿》说得好,道:‘你若有我的真心也,须是耐着肠子等。’我过了清明,就往馆里去了,端阳回家,你可再来。我还要寄个字儿与娘哩。”存儿应了自去。

第二日又来,拿了一双绞鞋,一条自用过半新的汗巾,说:“娘叫我送大爷,多多上复,端阳务要会面,慢慢的等娘和三老爷商量了,就容易做事。少不得后来嫁大爷,也要大舅爷、三舅爷两个做主,不要看难了事情。”王嵩道:“他家是什么人家?”存儿道:“听见说他老爹是钞关书办,死了七八年了,眼下他大舅爷也待备酒席进衙门哩。家里有田有房,大好过日子的。”王嵩道:“原来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可对娘说,我没什么送他,不要见怪。就是劳了你,端阳送你重意些罢。怕我母亲查问,我要进去了。”存儿自去。

王嵩拿了鞋子,只说是刘子晋送他的。从此心里知道卜氏的事,千牢万稳,不须记挂。上过了坟,就安心往馆里去。早早晚晚读书会文,越有高兴了。那知隔壁的小小娇娃,知是表兄在那里读书,又且父亲许了婚姻,心里痒痒的,指望常得相见,却被一垛高墙生生的隔断。每日到了下午,常娇声娇气,或叫露花,或叫香月,故意叫得高。要这边王嵩听见,这王嵩也常听得叫声,知是千娇百媚的桂姐。便住了书,只呆呆的。正是:

白云本是无心物,却被东风引出来。

且说桂姐年纪虽小,却读过书,识过字,看过小说唱本,自然晓得几分了。况兼王嵩才高貌美,又许了配他。有个住在隔壁楼

上,全然不动心的么?原来他住的三间楼房,左首一间,离安家的楼远些,是桂姐做卧房。中一间,只在里面刺绣描花,做个公所。右首一间,却为桂姐好干净,不要丫头们在房搅拢,夜里叫露花、香月大小两个丫头在这房里睡。因为打听着小王读书,只隔得一高墙,常常走到这里来,叫露花,叫香月,明明勾引才郎。

有一日,桂姐对露花道:“王家哥哥既在隔壁楼上读书,该送送东西请他,打从安家大门里进去,怕人谈论。这后窗一带房檐,却是相连的。又怕安家大爷也在楼上读书,若假人送过去,被他看见了,不好意思,怎么便好?”露花道:“那房屋前半截原有个门的,想是当初原是一家的房子,后来卖与两家,把门钉煞了。门上头一个空处,把砖砌没了。除了这一截子,总都是砖砌的高墙。我同姑娘去看看。”桂姐走到这间房里来,看了一看,道:“果然有门的,想是钉煞了。丫头,你闲的时节,拿桌子靠了这门边垫上去,轻轻去了一两块砖儿,看看那边,若只见王大爷一个,就好通信。”露花道:“今日晚上,明日我包姑娘看了回话。”

果然到了第二日,这丫头把桌子垫了,爬上去起那有小缝的砖,起了一块,又一块,去得两块墙,明明白白看见那边的了。只见小王坐着看书,越长得花堆玉砌了。露花长桂姐两岁,小王嵩一岁,见了好不动火。看了一会,只见小王把书推开了,口里喃喃的道:“许久不和女人弄耸,好不火盛。”说言未了,把手在裤裆里提出yang物来,连忙一擦一擦,打起手铣来。擦了几擦,yang物立挺起来,又长又大。露花虽不曾破身,此时见了,有些过不得,只得走下来,跑去对桂姐道:“姑娘,我把砖头去了两块,已是明明亮亮,看见那边的了。王大爷在那里看书,如今书倒不看,又在那里顽哩。”桂姐听说,便要上去瞧瞧。露花也不好说怎么样顽,跟了他同到这房里来,叫露花扶上桌子去。桂姐害怕,那里扶得上,只得叫:“露花,你再上去瞧王大爷在那里做什么?”露花不敢推辞,又爬上去一张,只见王嵩在脸盆里洗手。露花就下来,对桂姐道:“王大爷洗手哩。”桂姐道:“且莫惊动他,慢慢的再想个道理出来。”从此露花略得空闲,就爬上去看小王了。王嵩独自端坐在书楼上,那知道有人看他。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且说桂姐指望见见王郎,又怕桌子上一时扶不上去。过了几日,忽然想着了椅子,教露花拿了一把紧紧靠在桌边。又叫露花扶牢了椅子,自己慢慢的爬上去,甚不费力。笑道:“张生跳墙,料也不如我稳。”只见身躯比露花略短二寸,那砖头空处,还有些扳不着。又教露花拿个踏脚凳放在桌子上,垫了脚,直看见那边楼上了。只见王嵩不在房里,房门却开着,像是偶然走在外房去了。看了一会,只见王嵩同了两个朋友,手里拿着几篇文字,走进房来。那两个朋友,正是刘安二人,为隔日做的文字,你批我阅,故此传到王嵩。二人容貌平常,越显得小王的标致赛过潘安、卫介、王子晋了。桂姐立在上面,不觉咳嗽起来,只得下来,对露花道:“上面看也不便,你说只是钉煞的了,等王大爷不在房里的时节,不如轻轻去了钉,就两下里走得来走得去了。”露花道:“不消瞒得王大爷,难道他不想见见姑娘,如今是表兄妹,后来是真夫妻,你贪我爱,自然之理。”桂姐笑道:“你这丫头,好副老脸,有许多说白道黑的话。”这里絮絮叨叨了一番。王嵩有些听得了,只不十分明白,心里想道:“虽说姨父卧房,不知可是桂妹妹住在隔壁。”把眼左看右看,忽然仰面一看,看见了板上砖头去了两块,他心里记了。

到夜深人静,把门关上,拿个小桌子,靠板壁放好。又拿一把椅子垫了脚,轻轻爬上去一张。只见那也点着灯,也有桌子靠在壁上,像是个女人爬上桌来。王嵩闪了一闪,想道:“他那里也看我,我就算看看他,亦有何妨?”再把眼去张那边,也是一只眼凑上来,恰恰打了个照面。露花叫一声王大爷,王嵩问道:“你是那个?”露花道:“我是桂姑娘贴身服侍的露花。”王嵩道:“你家姑娘呢?”露花道:“这三间楼都是姑娘住着,姑娘在那一间,我和小丫头香月在这一间。姑娘日里曾爬上桌子瞧你,你却同两个朋友看文字,我是日日领姑娘的命,看你读书,你自不知道,如今才知道了哩。”王嵩道:“既然只隔一重板壁,如何计较?可能够过姑娘房里,和他说句知心话儿。”露花道:“姑娘正是这等说,这里原有门,是两边各自钉煞的,咱去了这边的钉,大爷去了那边的钉,日里依旧掩上,夜里就一统山河了。”王嵩道:“你姑娘既有这话,趁如今夜深了,没人知道,我有两个压书的木戒尺,递一个与你,你去了这边的钉,我也拿戒尺,去了这边的钉,打什么紧?”露花道:“大爷,你去拿戒尺,等我去和姑娘说声,当得叮叮当当,他少不得要问。”

王嵩一面取戒尺,露花一面下来,说与桂姐知道。桂姐好嘻了,也走过来帮他,又叫香月点了一根牛油烛,拿着来照一会子。露花已去了上下两个钉子,王嵩这边终是油灯照得不亮,起了半晌,还起不得一个。桂姐叫露花也拿根烛,打从上面递过去,又没烛签,也拿个递了过去,照得明亮亮,才都把钉去了。门却好好的,一扯扯开,又开在桂姐这边来的。

王嵩原是表兄妹,一向认得的,竟走过来作了两个揖。桂姐回了两礼,便道:“好是极好的,只是男女混杂,有些不雅相。”王嵩道:“我和你是表兄妹,又蒙姨父许配为夫妇,为何说这客气的话?”桂姐道:“哥哥,你过去罢,咱这里要闭上门哩。”王嵩道:“门已开了,闭也没用。”只这一句话,倒动了娇娃的念头,心里想道:“我若未嫁的时节,先把王郎破了身,这便是门已开了,闭也没用。”也不回言,竟跑往自己房里去了。王嵩随后赶来,桂姐道:“我和哥哥说过了,你来只管来,坐也只管坐,但那羞人答答的事,直做了夫妻,才许你做。若是你不依言,这次闩上了门,再也不开了。你却休怪。”王嵩不由分说,竟搂上去。桂姐道:“少不得后来做夫妻的,搂搂又何妨。只是一件,古人说得好,复水难收,残老不再。我常见有《黄莺儿》的唱本儿,初然父母许他嫁,后来反悔了,以致嫁又嫁不成,丢又丢不得,复水残花,误了终身大事,日后却送了性命。方才哥哥说的,门已开了,闭也没用,说得我毛骨悚然,凭你搂搂摸摸,只要避了丫头的眼,若要破我的身,我就和你断绝往来。”

王嵩道:“也罢,不做这事,只凭我亲近亲近,难道也不依我。”桂姐叫声:“露花,奶奶拿与我的桂花三白酒,你开一瓶来暖暖,我与大爷吃三杯,没有好菜,只果子也罢。”王嵩见露花应了自去,走上前把桂姐抱在怀里,坐在磕膝上。桂姐只不言语。王嵩把手打从他腰里,插入裤裆摸他那小小东西。桂姐红了脸,笑了笑道:“后来要做夫妻,我也顾不得许多羞,只许你摸摸儿,若是别样,我死也不依的。”只听得丫头脚步声,桂姐走过桌子这边来,摆上几碟果子,小丫头斟上酒,两个坐了吃着。桂姐叫过香月来吩咐道:“爷和奶奶许把我招大爷做夫妻,未曾成亲,不该同坐吃酒。只因原是表哥哥表妹子,故此不避人眼。你后来总是陪嫁丫头,须和我一心一意,不要未风先雨,说与家里人知道。就是爷和奶奶面前,也不可提起。”香月道:“我是姑娘的人,自然凭姑娘吩咐的。”桂姐道:“露花大了,自然晓得事体,你年纪不多儿,怕你不知道。”说罢,又吃了几杯。丫头走了出去。王嵩趁酒兴,又指望做那件事起来。桂姐变了脸,只是不肯。有《桂枝儿》为证:

亲哥哥且莫把奴身来破,娇滴滴小东西,只好凭你婆娑。留待那结花烛,还是囫囵一个。蓓蕾只好看地,且莫轻锄,你若是只管央及也,拼向娘房里只一躲。

王嵩见桂姐执意不肯,又吃了一两杯,趁了丫头不在,走近身来,接住了,亲了两三个嘴。只得别了,过自己房里,心上又喜欢,又思想,像自不了事件的。露花心里想去偷这风流才子,怕姑娘着恼,只得忍住了。桂姐也来查门,方才回房去睡。

从此到了夜里,王嵩定然过这边来,也有时节,桂姐走到那边去,只是不敢高声说话。桂姐是母亲的爱女,只道他酒量好了些,又道他喜吃桂花三白酒,常叫家人买上十来包送到楼上。时四月中旬,月明如画,王嵩同刘安两朋友,吃过了晚饭,各自回房。未到一更天,就弹弹门,到桂姐房里讨酒吃。吃酒中间,接上来,也不顾露花在面前了。连那桂姐也日深月久,渐觉忘怀。王嵩对露花道:“露姐姐,你道我与你姑娘有事的了,不知分毫还没相干哩。今夜好月,嫦娥也笑人孤另,你劝姑娘一声,既许做夫妻,前后总只一般,今夜总承了我罢。”桂姐道:“这事我不做的,你怕孤另,我和你连衣睡一睡,倒也使得。只是香月叫他去睡,露花你可在中间坐坐着,倘或睡着了,可叫我们一声。”露花应了,自到外房来,王嵩强那桂姐,大家脱了衣服,一般同裳共枕,只不肯做那件事。急得个王嵩就如小孩子被娘拿过了糖,不把他吃,又如蚂蚁在热砖头上,盘旋不定。桂姐见他如此,笑起来道:“你这个人忒不长进,看你急得恁般。也罢,露花这丫头,我平日极喜欢的,又大我两岁,模样儿也生得好,叫他和你泄一泄火气好么?”王嵩心上原有些爱那丫头,口里假意推托了两句,就应承了。

大家穿了衣服起来,走到外房,只见露花在那里打盹。桂姐叫醒了他,道:“王大爷只管要干那营生,我年纪小,你便和大爷弄弄罢。”露花道:“怕姑娘怪。”桂姐道:“我叫你做的事,决不怪你。”桂姐自进了房,露花自偎着小王,就在春凳上弄起来。原来露花还是童女,王嵩兴发,不管三七廿一,弄得个丫头疼痛难当,几乎哭出来了。桂姐听见,走到房门口说:“今夜且饶了他,慢慢的凭你再弄何如?”王嵩丢了露花,又来要强桂姐。桂姐把门闩上,竟进去睡了。露花怕疼,也不肯再弄。王嵩只得过去了。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有诗为证:

小燕因风骤,徒劳来去风。

翩翩云里砌,莫又入花丛。

评:使人眼热,亦使人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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