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铃铃……”姜每文转头望一眼客厅,不耐烦地扔下笔,过去拎起电话。

“喂——姜每文吗?”话筒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沉稳有力。姜每文应了一声,听出是黄绍纬的声音。他是刑队专案组组长,四十多岁,两人可算是忘年交,曾在多起案件中有过合作。

“你需要的东西查到了,可真不容易,下午到我这儿来一趟。”

“这么快?”姜每文愣了愣,似乎低估了对方的办事效率,“好,我两点到,你在办公室?”

“是。”

“真是尽职,星期天也不休息。”

对面传来一声苦笑:“没办法,最近发生了几起连环盗窃案,上头限时追查……哎?对,就放在这儿好了,哦,等等!回头通知小樊到我这儿来一下。”黄绍纬转头对什么人吩咐道,随后又回到话筒边,“不和你多说了,下午两点,我等你。”说完挂上电话。

姜每文在电话前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回到书房。思路被打断,再次提起笔却不知该写什么。

窗外天气出奇的好,不时有几只鸽子掠过窗前。姜每文的思绪也跟着一起盘旋,越飞越低,渐渐停留在了黎书泽的名字上。

两点,姜每文坐在黄绍纬的办公室内,手捧着他递过来的档案袋。

“这次我可费了不少力。”黄绍纬十指交叉,后仰靠在椅背上,“这本不是我负责的案子,好在你黄大叔群众基础好,档案处好歹还卖我个面子。不过——这可是机密档案,概不外传。”

姜每文小心地打开袋子,取出厚厚一叠资料,当先便是黎书泽案发现场的详细记录。

“没想到事隔两年,你仍那么有兴趣。我刚才又仔细看了一下,真是件奇特的案子。”黄绍纬点燃一根烟,悠悠吐出口烟圈,“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在1997年3月14日。而他家人于一周前,即3月8日向虹口警方报案说黎书泽失踪。”

姜每文又打开另一个较小的纸袋,只听“哗啦啦”一声,数十张照片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尸体由当地一名巡警发现,据说他是在夜间巡逻时,听到大楼内传出奇怪的声响而进去查看,结果发现了死者。那些就是案发现场的存证照片,经勘查那只是陈尸场所,并非案发第一现场。”他顿一顿瞧向桌对面,“希望你午饭没吃太多东西。”

黄绍纬的提醒并没起多大作用,姜每文看到第三张照片时,胃部猛地一阵抽搐。眼前,黎书泽的身体凭空悬吊在空旷破旧的楼层内。披散的头发间,两眼泛白,嘴角微微抽起,显出一副古怪至极的笑容。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右手高举过顶,左臂与肩齐平,小臂则无力下垂。两条腿也是一曲一直。整个人宛如在空中迈步,又像是芭蕾舞蹈中的某个腾空动作被突然定格在了半空。配着那副诡异莫名的笑容,整个人简直形同鬼魅。

“忘了告诉你,”黄绍纬的声音猛然在一旁响起,带着某种不祥的征兆,“那个巡警发现他的时候,整栋废弃的大楼里正响着柴可夫斯基的经典芭蕾舞曲——《胡桃夹子》。”

“什么?”姜每文抬头望向桌后的黄绍纬,一时间没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凶手使用的是一架老式录音机。当然,大楼内早已断电,用的是干电池。发现时里面的磁带差不多放了一半。也就是说,凶手离去了约有二十分钟。”

听完他的叙述,姜每文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不知怎的,相片中的黎书泽逐渐变形成一个在台上表演的芭蕾舞者,正伴随着灵巧跳跃的音符翩翩起舞。

“《胡桃夹子》——”他沉吟道,“那好像是一个有关老鼠与木偶的童话故事。”

黄绍伟眯起眼吸了一口烟:“呵,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姜每文盯着手中的照片:“难不成这音乐是在替死者伴奏?”他移开目光,朝向桌对面。

黄绍纬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或许吧,如果他当时真是在跳舞的话。”他弹了弹烟灰,“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了,还从未见过比这更诡异恐怖的凶案现场。那个发现死者的巡警因惊吓过度而当场晕厥,接受了两个多月的心理治疗。但还是在半年后辞职,离开了警队。”

姜每文深吸一口气,低头喃喃自语:“大楼,悬挂,舞曲……凶手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也正是令警方头痛的地方,凶手用十多根钢琴线将死者悬挂于天花板下,通过其手脚和颈部的关节来控制他的动作。”黄绍纬说着又吐出一口烟圈,“这幢大楼属于市政待拆建筑,空置在当地已有半年,平时又少有人经过。凶手正是利用了这点作为陈尸场所。可我一直想不明白,凶手为何将死者悬挂起来,又为何播放芭蕾舞曲,这不是吸引别人注意吗?”

“没准儿这恰恰是凶手的用意。”姜每文托着下巴思忖道,“他那样做一定有特别的目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哦对了,死因和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黄绍纬点点头:“喏,就在下一页,死者后脑右侧有被钝器猛烈敲击的痕迹,造成蛛网膜下腔出血,但真正死因却是窒息。看这儿,死者颈部有明显勒痕及皮下出血,面色发绀、肿胀,手、脚指甲发紫,眼结膜下有针尖状出血点。另外,从死者生前无过多挣扎的迹象来看,很可能是在丧失知觉后遇害的。估计凶手先趁被害人不备,从身后袭击死者,将其打晕后再用绳索之类的东西将其勒死。但最特别的一点是,尸体曾用福尔马林做过防腐处理,因此死亡时间较难推断,大约是在发现尸体前的五到六天,正好和死者失踪的时间相吻合。”

“防腐处理?”姜每文沉吟道,“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非但要有相当专业的知识,还要具有特殊的器材和场地。”

“我也是这么想,从这点来看他的同学们多少都有些嫌疑。”

姜每文点头同意:“黎书泽是化学系的,难怪警方会这么想。只是,恐怕警方也没能从他们那里问出些什么。”

黄绍纬不得不承认:“为了严防消息泄露,一切调查都在暗中进行。可忙了近半年却是一无所获。”黄绍纬说着用力掐灭烟蒂,“虽然上面逼得很紧,可由于迟迟没有进展,最后只得终止调查,列为悬案处理。”

“黎书泽事件发生时我刚入学不到半年,只听到些零星传闻,若不是你当年跟我提过此事,我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只是我一直奇怪,就算案发现场再诡异莫名,警方也不需要如此讳莫如深啊!想来其中必定另有缘故。”说罢直直地瞧着对方。

黄绍纬脸上微微变色,姜每文见状知其中必有隐情,更是不肯放松:“我需要知道一切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黄绍纬沉默许久,终于叹出一口气:“事隔两年,我也无须再瞒你了。”说话间谨慎地朝门口望了望,这才趋身向前,压低声音道,“可还记得三年前因破获贩毒集团走私案大出风头的那个海关关长?”

姜每文思索道:“是不是瘦瘦高高、从来不笑的那个?好像叫——黎什么平的……”话音未落,不觉耸然动容,“该不会是……”

黄绍纬看着他用力点了下头,一脸严肃:“他就是海关关长黎学平的独子!”

姜每文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警方对此事件分外敏感,不允许对外透露半点风声,原来被害人是海关要员的儿子。

“当时,甚至有人怀疑是上次围剿行动中漏网的贩毒集团成员所采取的报复行动。考虑到黎家人的感受以及警界声誉,上头决定将此事强压下来,不允许向外界透露半点消息,一切调查只能在暗中进行。”

“那这……”姜每文尴尬地托起手中的资料,意思这算不算违反规定。

黄绍纬一摆手:“都过去两年了!再说,我也希望你看后能给我们一些帮助。毕竟,无论是老黎还是整个刑队,都希望能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姜每文不再多说什么,低头仔细查看那些资料,试图从中找寻出蛛丝马迹。

“咚咚——”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一位年轻的女警员推门而入:“黄队,罗群抓回来一个嫌犯,说是和连环盗窃案有关。你看……”说话间瞄了姜每文一眼。

“先带他进去,我一会儿就来。”黄绍纬挥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姜每文待她离开后起身道:“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只是……这些资料可否由我带回去研究?”

黄绍纬一脸为难:“按规定,这属于内部档案,一概不允许外泄。不过……”他咳嗽两声,话锋一转,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为了方便查案,我这儿也留了一份资料。唉,最近案件太多,这些个资料又乱,我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哪天被人拿走一份都不知道。”

姜每文会意地笑了笑:“既如此,原件我就留在这儿了。”他将资料塞回档案袋内交还给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取过那个文件夹,“好漂亮的袋子,不介意我借去用两天吧!至于里面的东西——”他压低了声音,“我保证严守秘密,一有发现就立刻通知你。”黄绍纬满意地点点头,走过去拉开了门。

“记住,可别给我惹麻烦。”临出门,忽又对姜每文沉声叮咛了一句。姜每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了个OK的手势,一侧身,越过他跨出门去。

黄绍纬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但愿这次我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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