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谦原路返回,已经十一点半。

烤红薯店还没关门,灯亮着。

周明谦快步走进店里,老板正看视频,也在等他,“就知道你会回来。”

“苏叔叔,不好意思,耽误你回家了。”周明谦拿上风衣,准备离开。

老板把卷帘门关上,“去楼上,我叔叔给你做点吃的。”刚才他去不远处的超市买了些食材回来。

店铺是两层,楼下卖烤红薯,楼上有个简单的休息间和小厨房。

餐桌也简单,一张桌子,四把椅子。

周明谦坐在餐桌前,发怔。

老板不时看看他,摇摇头。

直到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煮好,小厨房和餐厅香味四溢,周明谦回神。

“尝尝叔叔的手艺。”

老板把面条放在周明谦跟前,拿了筷子递给他。

周明谦在剧组经常吃泡面,都是拿热水直接泡,没放过蔬菜。

眼前这碗面条,色香味俱全。绿色小青菜、红色番茄片,浅粉火腿肠、黄白相间的荷包蛋。

“趁热吃。”老板催促。

周明谦许久不曾感受这种类似家的温馨。不想听母亲唠叨,他一年也不回家几趟。

上次吃家常菜,还是除夕。余安烧的菜。

跟这碗面,有相似的味道。

老板又给周明谦倒了一杯温水。

周明谦忽然抬头:“苏叔叔,我刚才就是追那个买红薯的小姑娘。也不小了。已经结婚。她叫奚嘉。”

老板:“你跑出去时,我就猜到了你认识她。她不认识你了?”

周明谦说不出话,只点点头。他低头吃面。

小小的餐厅安静下来。

老板没追问,把水杯放周明谦手边,“慢点吃。”

默了默,周明谦低声道:“她是我们剧组编剧。之前,我还骂她,装聋作哑。”可能是被面噎着了,心口梗住。

他拿手揉了揉。

老板也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不知者无罪。”

周明谦摇摇头:“她当时说了,说她没听见,我不信。”

老板不知要说什么好,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索性沉默。

一碗面吃完,周明谦感觉胃里暖了些,也更疼了。绞疼。

第二天傍晚,周明谦回到山里剧组。

大伙儿都来关心周明谦怎么样,周明谦摆摆手,让他们各忙各的去,他拿上剧本给演员说戏。

余安从周明谦脸色看出,他出师不利。她泡了一杯奶茶,奚嘉最爱喝的香芋口味。

等周明谦坐到监视器前,余安把奶茶给他。

周明谦瞅了眼,没接。

余安放到桌上,“这个味道的奶茶养胃。”她瞎说一通。

许久,周明谦出声:“她认不出我了。”他点了支烟。

余安一怔。拿过那杯奶茶,自己喝起来。咽下去时,嘴里泛着苦涩。如今,她的生日愿望,只希望奚嘉能活着。

一直到晚上,周明谦只有在给演员说戏时,状态正常,其他时间,都是满腹心事,整个人都沉默。

也不骂人了。

叶秋和霍腾有场对手戏,不知怎么回事,叶秋迟迟进不了状态。周明谦耐着性子给她示范了三遍。

再演,还是ng。

搁以前,周明谦早就开骂,今天,他给叶秋示范了四遍,没有丝毫责备。

余安不知道周明谦是爱屋及乌对叶秋好,还是他陷入了自责的死循环里,走不出不来。

她决定以悲伤攻悲伤。希望他早日解脱。

晚上六点收工,周明谦和余安同车。

回酒店路上,余安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淡淡悲伤的旋律响起。

周明谦支着头,望着窗外的山林。思绪飘远。昨晚,他一直跟在奚嘉身后,把她送到公寓门口。

那个烤红薯,她没吃,始终拿在手里。

音乐声太大。

周明谦嫌吵,示意余安把声音调小。

余安答应着,却只调小一点点,跟之前没差别。

周明谦揉揉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心里烦躁的原因,转身问余安:“这什么歌?”

余安:“《庸人自扰》。”

周明谦:“……”

手边正好有剧本,他抄过来,对着余安的脑袋轻拍几下,“胆子肥了,敢内涵你老板。”

余安整理好头发。不跟一个失恋又没自知之明的胃疼的老男人计较。她说:“我分手那会儿,一直单曲循环。后来也就过来了。”

周明谦上下打量着她,他有点印象,她进组前,好像跟男朋友分手。“前男友做什么的?”

余安抿抿唇,“武杨。”

周明谦一时语塞。

那个武杨,一看就是花花公子类型,有钱有颜,他这个天真的小助理……嗯,被分手,也是注定。

“那天,让你为难了。”他歉意道。

要是他早知道武杨是她不愿提起的前男友,他就不会让她找武杨要奚嘉联系方式。

余安语气轻松,“没什么的。主要是我也想知道奚嘉姐近况。”

现在反过来,成了周明谦安慰余安:“分就分了。这不是好事嘛。一辈子就一个男人多没意思。”

余安:“……”她干咳两声,不知怎么接这种话题。

车里只有音乐声,那首歌第二遍重复播放。

周明谦按着太阳穴,可能脑子抽了,跟这么单纯的小助理说这些话做什么。他调节尴尬的气氛。

“之前网上不是流行一种说法,什么拜拜就拜拜……”

余安:“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分手就分手,下一个更长久。”

周明谦:“嗯。”

之后,谁都没再说话。

他这个老板,还是男性老板,不宜过多跟异性助理讨论感情私事。

音乐声在车厢环绕。

周明谦的胃,更疼了。

此时,北京。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莫予深今天回来早,阿姨打电话给他,说奚嘉傍晚时出去了,在家写了一天剧本,要出去逛逛。

莫予深买了一束玫瑰,放在花瓶,从客厅摆到奚嘉卧室。

家里飘着淡淡的香。

进了卧室,莫予深脚步定住。床头墙上的那片留言区,之前贴上去的纸都被揭了下来。

不好的念头涌上,又被他给压下去。

莫予深关上卧室的门,匆匆下楼。“阿姨。”

阿姨正在厨房给莫予深做饭,“予深啊,怎么了?”她从厨房出来。

莫予深:“阿姨,您知不知道奚嘉怎么把床头那些纸给撕下来了?”

阿姨摇头,表情迷茫,她不知道。

莫予深让阿姨不用做饭,他拿上车钥匙出门,问清司机具体位置,他开车前往。

奚嘉出门时没坐车,司机一路跟着,走了快两个小时,马上就要到季清时开的那家餐厅。

奚嘉一路都戴着耳机,随手点开一段音频,就是莫予深给她录的那句话,但她听不到,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气温回升。

公园的柳树透着新绿,海棠的花骨朵泛着粉红。

公园里,十指紧扣散步的情侣,不时笑闹。

奚嘉会盯着看几眼。多年前,秦阿姨和她的前夫,是不是也是这样?

那她自己呢?

有没有喜欢过谁,跟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曾这样漫步街头?

不知道。

什么都记不住。

奚嘉穿过公园,往前又走了一个路口。凭着熟悉感,她左拐。

走到季清时餐厅前,她驻足。

应该在这里吃过饭。

奚嘉进去。

莫予深比奚嘉先到餐厅五分钟,他在大厅等着,看到她人进来,他走出,跟她迎面遇上。

奚嘉视线在莫予深脸上一扫而过,没停留。

莫予深脚步僵滞。他缓了几秒,又转身回去。

奚嘉等电梯,莫予深从楼梯跑楼上,餐饮区,他再次跟奚嘉迎面相遇。

这一回,莫予深手里拿了几本餐厅里的杂志,将身份证夹在杂志里,在离奚嘉几米的地方,故意将身份证弄掉。

两人擦肩过去。

奚嘉看到了地上的身份证,弯腰捡起。应该就是刚才那位男士的。她转身,“先生,等一下。”

莫予深停下,期待着她说一句,“好久不见。”

奚嘉走过来,“您的身份证掉了。”

莫予深还假装疑惑了下,开始翻口袋。

奚嘉看看身份证上的照片,再跟眼前的人对比,差不多。莫予深,挺好听的名字。她把身份证递给莫予深。

莫予深接过来,“谢谢。”

奚嘉猜到,他应该是致谢,她笑笑,转身离开。

莫予深用力捏着身份证,眼前一片虚幻。她不记得他了,不记得他名字,不记得他是她老公。

什么都不记得。

莫予深缓了好一会儿,腿上有了力气,他离开餐厅。

回到季清时公寓,莫予深跟阿姨说,他今晚开始回家住,让她照顾好奚嘉。

阿姨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公司忙?”

莫予深:“奚嘉不记得她结过婚。”

他去了奚嘉房间,把她笔记本上、之前记录的‘我跟莫予深离婚了’这一页,取下来,一块带走。

莫予深给季清时发消息:【奚嘉已经不记得我。】

季清时正在露台抽烟。他没回莫予深。

奚嘉下一个忘记的,也许就是他。

季清时掐灭了烟,问奚嘉:【嘉,在哪儿呢?】

点击发送时,指尖抖了下。

如今,他也不敢确定,奚嘉是否还记得他。

很快,奚嘉回过来:【刚吃过饭,我再逛一会儿。】

奚嘉从餐厅出来,沿着路往北走。

初春的风吹脸上,凉里带着暖。

奚嘉拿出手机,通讯里一共不到十人。家人,她都还记得,可是有个叫叶秋的,她忘了是谁。

武杨,跟马术有关,她还有些印象。

奚嘉把叶秋的联系方式删除,给武杨发了语音:【杨杨,那几匹马,送你了。记得好好养着它们。可能,我明天就不记得你是谁了。不用难过。盼着,我们能久别重逢的那天。到时我再参加比赛,给你多挣几块奖牌。不用再回。】

武杨:【等着你回来。奖金就指望你了。】

奚嘉随后把武杨也给删除。

收了手机,继续往前。

那条梧桐小道,树上的枝枝丫丫,长出了一小片叶芽。

已经十点二十,那家烤红薯店还没打样。

奚嘉进去,“老板,还有烤红薯吗?”

老板点头,装作不认识她,“有的。”

奚嘉:“给我称一个大一点的。老板,我听不见,多少钱您写给我。”

老板称好,给她装起来,在纸上写了金额。

奚嘉付款,拎上烤红薯,“谢谢叔叔。”

老板温和的笑了笑,点头。

奚嘉离开。

老板望着门外,叹口气,收拾准备回家。

奚嘉再次走到那条梧桐小道。

莫予深的车停在路边。他将车窗降下。

很快,奚嘉从车边走过。

香甜的红薯味,飘进车里。

莫予深目送奚嘉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色里。他一直抱着幻想,幻想奚嘉能在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之后,再忘了他。

离纪念日只有二十多天。

他不需要很多时间,二十多天就行。

可怎么都等不到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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