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夜开始, 言家就开始走了背运。

谈好的合作,对方宁愿违约赔款也不继续跟进;原供应商突然断货,怎么谈也决不松口;申请的融资条约, 在三天内被尽数打回,一件都没成。除经济封锁外, 人脉链还断了。言森原本挤进的圈子,被有意无意地排出,不得其法, 倒是有位曾结姻亲的好友隐晦暗示他:言森兄弟, 你别做无用功了,好好问问这些天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言森虽然嚣张, 但也很知进退, 打压的都是没背景又不如自己的,实在不知道得罪哪尊神佛。等他充满苦闷的回到家中,满身郁气, 吓得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的言喻崩不住了。

言喻心理压力本就极大。他很想将犯过的浑事隐瞒下来,跟着他出去的保镖及跟班都被三缄其口,一点不敢提。但言家接连走背运, 父亲都把工作上的不顺利带到家里来了,他战战兢兢, 怕被发现后打断两条腿, 还是主动找父亲招供了那夜出去得罪人的事。

——果然被言森打没半条命,还是言母拦着,勉强能爬起身。

知道症结,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言森去LM调查一番,知道那天夜里是薛家的小少爷,带上礼物和闯祸的儿子, 去薛家负荆请罪来了。

薛正景事忙,接待他们的人是薛家大少爷,也能算半个掌事人。

言森老实道歉完,就见薛浮的脸上神色变了。

“你、你们就这样欺辱我的幼弟?”他咬牙切齿。

薛慈离开薛家这件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少。但言家这个层面,消息处于不太灵通的那挂,他又不刻意打听,也没人有那个胆子日日在人前提薛家私事。就现在,言森还不知道薛小少爷离开薛家的事,十分惶恐。

薛浮就不一样了。他以为言家两人是知道这事的。

在这个关窍上,薛慈还没离开多久,就被旁人欺凌。薛浮本便放心不下薛慈,愈加觉得这两人是仗势欺人,还来打探薛家态度,要将阿慈当软柿子捏。面上神色倏然冷淡下来,将两人直接赶了出去。

并且记着仇,在后续上没留手的睚眦必报。

从那日起,言家就发现自己不仅是倒霉,还是双份的倒霉了。

有个言家找晦气,薛浮心下越想越不忍。又正式和薛父提了一次,就算是哄骗,也要将阿慈先带回薛家。

薛正景神色诡异,又像是生气,又似恼怒。指腹重重磕在桌面上,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

薛慈和谢问寒一连“厮混”许多天,终于准备回京市了。

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被打包整理好送去托运,占比大部分的反倒是他和谢问寒这些天游玩下来的纪念品,诸如那些熔洞碎石类的材料。

谢问寒也是准备在近日回京,只他除去整理行装外,还有件颇重要的事——这也是谢问寒在来到洲城后的唯一一次,整天都没和薛慈待在一块。

他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这些年谢问寒来见她的次数愈少,以至谢夫人哪怕精神好上许多,都没办法清晰回忆起谢问寒的样貌了。

但她也很难生出怨怼。

毕竟谢问寒让人将她精心照料着,平日衣食住行也是上乘,物质上而言并不缺乏。

又何况只要得知过去那些事的人……恐怕都不会觉得谢问寒鲜少来看她,是什么怪事。

连谢夫人自己都清楚。

谢问寒来看她的时候,谢夫人还在教堂内做礼拜,赞歌的声音从半掩的门中传出,除去年老者的歌颂外,偶尔也会传来孩子的童声。

受洗了整一下午,谢夫人才回到疗养院中。

她的身体不大好,最近的检查结果表明她已不适合外出。但失去信仰,对她来说是比病魔更快摧毁身体的途径,所以依旧遵循每日礼拜的行程。

谢夫人回来,见到正坐在桌边,冷淡翻看书的俊美少年,一时间居然觉得害怕起来。

从她被医治健康以来,她就越来越害怕谢问寒了。

不仅是因为每当见到这个孩子,便会回忆起她曾经的罪孽。更因为谢夫人偶尔会觉得……他就是罪孽本身。

她又无数次回忆起,谢问寒身上的血脉来源。头昏脑涨的时候,眼前也会明灭忽闪,然后飘过前些天医生给她看的诊断单。

情况不乐观。

面对她曾经养育过数年的独子,谢夫人竟然有些无话可说的惆怅感。好半晌,她才小心站立在谢问寒身旁,开口便是:

“我的时间不多了。”

谢问寒没什么大反应,只将手上书籍合上,声音平缓,“我会为您聘请最好的医疗团队,相信您会平安无事。”

哪怕是说起这种话题,谢问寒的面容都冷淡无比,不见一点动容。说熨帖倒也熨帖,可除礼貌外,真是什么也不剩了,又哪里有不舍或是伤心。

谢夫人又苦笑一声,声音涩然,“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必再去消耗那些。我死后,也拟了遗书,将财产都留给你。”

谢夫人还不知晓,或许换在以前,那笔巨额流动的现金对谢问寒还有助力。但现在的谢问寒,已经不缺那些钱了。她始终没能在谢问寒脸上再看到一些感激神色,有些许失望,但还是继续说道:“我临死前,还是想将一直保守的秘密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

这倒是谢问寒没料到的。

他神色微动,黑沉的目光又望向谢母。谢夫人没有停顿多久,神色凄苦,“我其实是你的养母。”

谢问寒站了起来。

这消息太过突然,以至谢问寒都有些错愕。

他从前对亲情极其渴望,现下虽不再那么在意,但那块空悬缺失的板木,到底让他有些反应。喉结略微滚动,谢问寒神色隐晦,“讲。”

好在现在谢夫人兀自沉浸在伤神中,没去看谢问寒的神色,要不然又要被他此时凶戾气息吓得失神,这时候只叹气道:“你母亲是我一生的好朋友,所以将你托付给了我。她的死因……我怀疑和你父亲有关。”

只这一句,便也透出不祥意味来。相比谢问寒原本的身世,也不如何光明敞亮。

他神色未变。

“继续。”

谢夫人也未曾发现谢问寒的语气异样的平静,她实在太疲惫了,只挑拣着说重点,“你的父亲是白家的人,白家二爷。而白家……他们没有一个正常人。”

说到这里,谢夫人竟还有些咬牙切齿,“你往后,一定要离白家远一点,离他们都远一点。”

要换做以前的谢问寒,他对白家一无所知。自然除了茫然便只能无为警惕。

但如今的他,先前隐约听闻过有关白家的事,虽语焉不详,倒也够谢问寒勾勒出个大体形象了。

白家势大,钱多,世家上流,地位超然。

但却有人人皆知的恶疾。

愈是血缘亲近的白家人,愈有疯病。

谢问寒的神色沉下来。

恶疾、疯病……

他的唇舌内都沁着血腥味。

谢问寒绝不想和白家有所牵连,他能维持现在的生活已来之不易。但谢夫人将这件事告知他的时机太晚了,晚到谢问寒来不及做任何布置。

而他更没想到的,就是在他还思虑谢夫人的话里有几分可信和真假时,便在离开疗养院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真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问寒少爷。”

两辆车差点相撞,而拦住他的疯子还满脸平静地从车上下来说话。

那人一身唐装,旁边撑伞的保镖将伞抬高了些,露出他过于苍白的皮肤,和一头枯白的发。

他五官周正,显得十分儒雅。紧盯着谢问寒,明明至多四十岁的年龄,那双眼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朽,尽是灰败与苍老。他便这么静静看着谢问寒,忽然道:“白老先生有请。请您回京市。”

谢问寒:“……”

要不是他这些年对谢母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楚,他几乎要怀疑眼前人是谢夫人给他下的套了。

·

薛慈莫名没联络到谢问寒。

虽说他们也没约定要一起回京市……但薛慈看着手机界面空荡荡的回复,临时转了行程,去谢问寒落塌的酒店找他。

他的机票已经退了,正坐上车,才收到谢问寒的回复。

“好的,路上平安。”

后面还跟着个笑脸。

薛慈看到后,跟着回复完,才关上手机,重新预订了回京市的机票。

一抵达京市,薛慈新找了一处租房。

先前的租房虽是他自己租的,但来往过的薛家人太多,未免有不方便的地方。

新住处依旧离华大较近,安保系统完善,只比先前的住房要小一些,内装饰都是薛慈亲手安排的,和先前差别不大。

忙完这些琐事,薛慈便去了老师家中。

方老先生手上其实很宽裕,但还是喜欢住在华大校区内的筒子楼里。不提其他,来往上课都要方便一些。

师母早便盼着薛慈来做客,知道他要来心中便很欢喜,清早起来去买了新鲜筒骨和猪蹄。筒骨与山药炖成汤早早熬着。红烧猪蹄是方夫人拿手菜色,做的油润鲜亮,挂着汤汁,切成小块好入口。

又炒上两盘时下最鲜嫩的小青菜,煮了一锅酿酒蟹。

这时节螃蟹不算肥,但耐不住方夫人手艺上佳,掀开蒸锅便能闻见那股非同一般的鲜味,引得人食指大动。方老先生又馋又记恨,打小报告,“也就是你来,才做成这样丰盛。真不知道我前些天吃的都是些什么菜,清水挂面,像话吗!”

方老越说越激动,声音高起来,被方夫人狠狠瞪上一眼,“有吃都堵不住你嘴。”

薛慈在一旁,端着师母盛给他的汤,略微忍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短小了,捂脸。等放假一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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