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闲聊了几句,宁楚克看御前伺候的太监偷偷抹了把汗,这才发觉乾清宫比老十四房里还稍热一些。她因为癸水来时总痛得死去活来,平常就很注意保暖,宁可热一些也不敢凉着。时间一长,自然比旁人耐热,这么多年她又总结出许多经验,哪怕交换之后爷们身上带火,她平常也只意思意思摆个冰盆,冰碗都很少用。

宫里给皇子的份例其实不少,宁楚克用得少,她那头省下来好多。

这会儿她还没想明白,就问说:“皇阿玛您热不热?怎么不多摆两个冰盆?”

康熙没好气道:“上行下效这个词你没听过?宫里头多少人瞄着朕,朕要是大手大脚,各宫的消耗也要跟着上去,单看一宫一殿超出不多,加起来实在惊人。朕省一点,各宫跟着省一点,哪怕今年退热慢些,冬天储的那点冰也足够用。”

不是不热,是要装作不热,都觉得天底下最痛快的就是皇帝,大权在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呢?只要是个明君就自由不了,百姓还过着苦日子,边境也不太平,朝上还有朋党争斗,后宫鲜少有消停的时候……上上下下都等着他拿主意,哪有得闲的时候?

要过舒坦日子宁可做个富贵闲人,当皇帝就是劳碌命。

宁楚克听他这么说,感觉皇帝老儿还不如她那蠢爹活得畅快,妃嫔多,儿子多,奴才更不少,这宫里头要养活多少人呢!

这么想,就感慨道:“那您也太亏待自己了,儿子今年用的冰少,余下好多没领,都让给您!”

康熙就稀了奇:“你那头还能有剩?”

“那可不!心静自然凉嘛!”

“……臭小子打趣朕呢?”

宁楚克就眯着眼笑:“哪能啊,儿子闲人一个,要说挂心的也就娶福晋这茬;皇阿玛日理万机,每日要处理多少烦心事,心里带着火,您能不热吗?”

胤禟直来直去,宁楚克也一样,不过宁楚克可比胤禟会哄人,康熙听她一番关怀就感觉心里熨帖,也没觉得她把手伸得太长多管闲事。

康熙一高兴,又赏了好几样东西下去,宁楚克从乾清宫出来,就吩咐候在外头的前方说:“你这就跑一趟内务府,将前头余下的冰都记到乾清宫这头,给皇阿玛使。”

钱方不解:“皇上乃天下之主,要多少冰没有,您何必呢?”

宁楚克现学现卖,当即骂他一个狗血淋头:“你个狗奴才懂啥?皇阿玛想以身作则,看他用得少,各宫都能跟着省下一些,这样才不至于伏天还没过完就把冰窖给搬空了。我这边用不了那么多,匀一些出来,皇阿玛能舒坦些,乾清宫的开销却不会多,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尤其今年赶上选秀,宫里多出来好些人,这些秀女都是各家送来的千金,她们在宫里待这些时候也能用去不少。

要是退热快是不用担心。可万一呢?万一降温慢一些,前头大手大脚,后头就要紧张了。

钱方听懂了个七七八八,赶紧就往内务府去了,宁楚克原想直接回去,然后照上头的意思去开解老十四,刚开迈步子,他一个转向,改道去了翊坤宫。

听说儿子过来,宜妃高兴极了,催着底下上冰碗来。

盛情难却,宁楚克就用了一些,宜妃问说还想来点什么,宁楚克赶紧摆手说不用:“儿子过来是想同额娘说个事,皇阿玛交代我这几天多往十四那头去,多开解他,我应了。额娘您准备召见宁楚克之前给儿子递个信来,我不方便往住着秀女得宫殿去,又想见一见她。”

宜妃佯装生气:“你难得过来一趟,就想说这个?只惦记提督府的格格不想着额娘?”

宁楚克赶紧赔笑:“儿子就算再忙,每隔两三日也要过来给额娘请安。倒是宁楚克,我去提督府给她赔罪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这么一算得有半年没见过,这心里猫抓似的想得慌!”

“这么想额娘这就使人召她过来!”宜妃说着就瞅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心领神会,领命退出殿外。

这会儿胤禟在干啥呢?

他翘着腿儿躺在床上,扳起手指头算日子,琢磨那混账啥时候才能找个机会过来。

怎么回事?

她就这么不想念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不想换回去?

胤禟又想到,事故发生已经有半年,宁楚克怕是将他全身上下都看光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好生练武,可别给养出一身闲肉!也不知道她洗澡的时候洗没洗底下兄弟,大兄弟在她的照料之下过得可好?胤禟的担心特别多,正担心着,就听见有敲门声:“格格您赶紧收拾收拾,宜妃娘娘有请。”

听到“宜妃娘娘”胤禟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下来,他麻溜的往外走,一刻也不想耽搁,都走到门口了又倒回来照了照镜子,整了整旗服。瞧着上下都挺规整,这才开门出去。

领命前来的王嬷嬷暗自瞄他好几眼,怪道九阿哥惦记,这相貌是顶好的。

行姿不算十分婀娜,走得也还端正。

他既闲适又从容,不像前头见那几个秀女,将紧张都摆在脸上了,一路过去都在惴惴不安。

选皇子福晋,涵养气度比模样来得重要,模样只需要端庄周正即可,谁也不是冲着最好看的挑。他这番气度就很上台面,不愧是崇礼大人掌珠。

王嬷嬷心想这下娘娘能放心了,前头看九阿哥宛若失了智,她还担心崇礼这闺女是个狐媚子,亲眼见过之后,凭良心说:狐媚子没有这么呆的。

别的格格都有意展示美态,他没有。

别的格格都会给塞好处,他没有。

别的格格一路上总忍不住想套近乎,他还是没有。

感觉就是自信,丁点焦虑也没有,王嬷嬷伺候宜妃这么些年,三年见一批秀女,真没见过这样的。

眼看就要到地方了,王嬷嬷还是没忍住,主动开了口:“格格怎么不问奴才?”

“问什么?”

“您不想知道娘娘缘何召见?”

胤禟听罢就笑了。

“左右不是闲唠嗑来的,听说你们家阿哥忒喜欢我,娘娘不得看过才放心?”

王嬷嬷:……

她觉得自己看明白了,时至今日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九阿哥死活要娶宁楚克格格。

他俩自信起来如出一辙,可说是天造地设。

到地方之后,胤禟在殿外候着,王嬷嬷进去通禀,宁楚克听说人来了蹭的就站起来,瞧她这猴急模样,宜妃都气乐了,一个眼刀飞去:“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你坐下。”

也是噢,即将再一次通过胤禟的视角见到自己,这种瞎眼的事,有什么好激动的?

宁楚克又撩起袍子坐下,感觉坐得笔挺笔挺太傻,就往后一靠,把腿一翘,胤禟一进殿,最先看到的不是一别半年思念万分的老母亲,而是翘着二郎腿的宁大爷。

半年不见,她又不一样了,她这样子就跟外头那些二世祖没差,值得欣慰的就有一点,这姑娘没毁他形象,没不管不顾给吃成个死肥猪。

他在打量宁楚克的时候,宁楚克也在回看他。

说回看并不准确,事实上她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感觉有哪里不对,一眼又没看出来,宁楚克上下一扫,脸上粉抹得有些少,能看出来颜值并没有坍塌,衣裳也穿得规规矩矩的,走姿站姿她看着有点别扭,其他人好像没有感觉……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偏着头想了又想,最后才把目光落到胸上。

我勒个去!

这比半年前咋的雄伟了那么多?

他干了啥?他到底干了啥啊!

宜妃还在等未来儿媳妇给她请安,就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那个,那俩已经深情凝望上了,宁楚克格格瞅着老九翘着的腿儿,老九就更过分了,他盯着人家胸部。

“咳。”

一声咳嗽下去,他俩可算回过神来,胤禟这才注意到疼他宠他的亲娘,一个激动就喊溜嘴了:“额娘啊……”

王嬷嬷恨不得自己聋了,宜妃也没想到他一张嘴就是这句,别说,这神态,这语调,和老九还挺像的。

“你该叫本宫宜妃娘娘。”

胤禟这才回过神,委屈巴巴说:“进宫之后人生地不熟的,遇上不少困难,心里有些委屈,方才一见您觉得亲切,又想起往日最疼我的额娘,一个恍惚就喊错了,娘娘恕罪。”

这话倒不像编出来说的,宜妃差点感觉自己就是他亲娘了。

正想问她受了什么委屈,宁楚克就插嘴说:“叫额娘也没错,你迟早要嫁给本阿哥。”

好好的气氛就让这棒槌破坏了,胤禟想说搞清楚是你要嫁给我,宜妃先他一步,随手抄了个果子朝宁楚克砸去:“浑说什么?这话叫人听去还了得?”

“皇阿玛答应过的!金口玉言呢!有什么不能说?”

宜妃瞪她一眼:“左右你闭嘴!你不要脸人家还要脸呢!”

胤禟已经不关心要脸不要脸的问题了,他心痛,难怪谁也没看出她是冒牌货,天底下有他这么能耐的冒牌货?当着本尊的面都能不露马脚,瞧着真像个大爷!

训完宁楚克,宜妃就问胤禟说:“好姑娘,你平常喜欢做什么?又擅长些什么?”

胤禟:……

喜欢作死,擅长花钱,能照实说?

宜妃没等她回答,又问:“在宫里住着习惯不?缺点什么给本宫说说!”

胤禟:……

回自个儿家能不习惯?缺什么?你儿子我什么都不缺,倒是边上那冒牌货,她怕是个缺心眼!

胤禟直言不缺,宁楚克方才安分一点儿,这会儿又坐不住了,她磨蹭到宜妃身边,撒娇说:“额娘您笃定问不出个所以然,就算缺点啥她哪好意思同您说?还是让儿子同她独处一会儿,您想知道些啥儿子帮您问了。”

得有多不要脸才能提出要和秀女独处的请求。

看她一如往常,宜妃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老九你说啥?”

“我说他左右是您儿媳跑不了,就把时间让给我。”

“让你干啥?”

宁楚克斜眼看去:“也就说说话,还能干啥?”

“这你也开得了口,你要脸不?”

宜妃差点给她气死,宁楚克伸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这不是在您宫里,又不是出去瞎说,好嘛,额娘你就答应我提。”

宜妃瞪她一眼,而后冲看傻眼的胤禟笑了笑:“老九就爱说笑,格格无需当真,照皇上的意思的确是想把你同我儿凑成双,我儿喜欢你,往后自然不会亏待你。本宫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心里话就明着同你说,对提督府的教养本宫非常放心,今儿个一见你也觉得很合眼缘,咱们就该是一家子。你在宫里缺点啥就同本宫打个招呼,至于老九这性子,你往后多包涵她。”

听这话是踩着亲儿子捧对方,胤禟却很清楚,他额娘从来都是这样,你要是顺着她说九阿哥不好但是我都能包容那就歇菜了……

胤禟心里念头一转,笑道:“在我看来九阿哥是样样都好的,娘娘太过自谦。倒是我,我阿玛是个武官,府上就没文臣家那么多规矩,哪里做得不好才要娘娘多多包容。”

宜妃果然十分满意,心想着姑娘好,懂事,上道,合她心意,点点头正想说爷们的确是这样,大婚之前荒唐些,等成了家自然就收心了,结果,宁楚克再一次抢在前头——

“提督府的教养还能差了?至于说规矩没那么重,那挺好,本阿哥看着那些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秀女就倒胃口!格格就这样,哪里都不用改!改了我是要翻脸的!”

宜妃往旁边踹去一脚,挑眉说:“本宫同宁楚克格格说话轮到你插嘴了?有你什么事啊?你走!你给我回阿哥所去!不是说皇上让你去开解老十四,你去啊!杵这儿干啥?”

“额娘您别撵,我待会儿同格格一块儿走,顺便送她一程。”

宜妃又是一脚:“用得着你?你回去,立刻回去!留这儿就是气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你就不能跟老五学学?”

宁楚克一步三回头,刚要走出去,听到这句又停下来:“您前头还让儿子别跟五哥学,说大婚之后赶紧生个嫡子,别一等好几年都没点动静!”

你说一句她能回三句,宜妃都不想搭腔了,抄起一个巴掌大的瓜就往门口砸去。宁楚克抬手接过,嘿嘿笑道“谢额娘赏”,走之前看胤禟回头朝她瞧来,还顺势抛了个媚眼。

胤禟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濒临崩溃。

这就是宁楚克版的九阿哥胤禟!

他的光辉形象!

他的一世英名!

全毁了啊!

再一想起宁楚克撒娇的样子,还有抛媚眼的动作……白瞎他出来之前还交代底下今晚吃烧鹅,这么一搞是吃不下了。

胤禟还在绝望,宜妃就招招手让他到旁边来,之后拉着手各种解释,力求让她相信“九阿哥”没有一丝一毫轻贱他的意思,就是太喜欢了,所以才说出那等混账话,让他心里别有芥蒂。

胤禟:……

九阿哥当然不会轻贱他!

又不是疯了,做什么轻贱自己呢?

一开始,胤禟很想赶紧见到宁楚克,他觉得有很多话说,有很多控诉。

这会儿他宁愿没见过,没见过都没现在这么绝望,那王八蛋明显是乐在其中乐不思蜀了。

所以要怎么要求她配合?

还是直接抽她一顿试试?

胤禟曾在翊坤宫住过六年,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开蒙才搬出去。哪怕搬出去之后,每隔两天也要过来一回,这边他来过千百次他太熟悉了,以前哪怕是闯了祸过来挨训都没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宁楚克是有多自信啊!她当真把自己当九阿哥本尊在折腾!难怪额娘没拆穿她,难怪老十没觉得不对!

这是第一次,胤禟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他觉得一开始选择死都要瞒着可能是个错误,但已经瞒到今天了,没回头路的。

这种事,开头没下定决心挑明,时间越长就越难以启齿,只能安慰自己说不管做皇子还是皇家媳妇都能时常见到阿玛额娘,退一万步说就算近段时间还是没有契机,他俩左右是要成亲的,成亲之后才是大把的机会。

不到万不得已胤禟不愿意去想成亲之后怎样,他一点儿也不想坐花轿出阁,只想骑着高头大马娶福晋。

真巧,宁楚克也有同样的愿望。

她至今也没下定决心去睡胤禟的小妾,倒是可以开个洋荤,骑马去接胤禟过门。

当新郎官的滋味想想就很美,不然咋会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一大乐事?

至于说回家去看看,也不用急,半年都等过来了,就再等等,等一个大婚之后的三朝回门!

……

胤禟从应召来到翊坤宫整个人就是崩溃的,出来的时候感觉头顶的太阳可真烈,都把他给晒恍惚了。

至于宁楚克,她出来之后一身轻松,回去歇了片刻,还遵从皇上的旨意,又气了老十四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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