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全白的病房里, 江戈睁着眼看天花板,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来查房的医生微俯下身,温柔地询问他是否有什么不舒服的。

他有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小声说:“我的腿……很痛。”

真的好痛,手术之后,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只能靠止痛药镇压着。

医生安抚了他几句,江戈乖乖地听着,点着头。

“你妈妈呢?”

江戈瑟缩了一下,说:“妈妈……今天有事, 没来。”

江戈今年五岁,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跟他妈就一直住在逼仄窄小的老旧出租屋里, 除了一张床和马桶, 连大桌子都放不下。

他妈妈经常在晚上出去,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小小的江戈却很懂事,从来不吵着闹着要妈妈陪他玩, 还会给他妈妈泡热水, 处处小心地讨好着,唯恐他妈心情不好又打骂他出气。

他妈对他日常三餐也很随意,有时甚至只是个吃剩的面包。江戈从来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也因此, 他身板瘦小,面黄肌瘦,甚至在老屋墙塌了压住他的左腿时,连大声求救都做不到。

他被发现得太晚了,小腿已经保不住,只能截肢。

江戈还太小,不懂截肢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面临什么,他只知道他很痛,痛得发抖。可在他妈崩溃地哭喊着死命捶打他的时候,江戈已经痛到极致,还哭着小声说,妈妈我没事,我没事。

过了好几天,江戈没有再见到他妈,只有几个陌生的大人把他接出了医院,却没回他那个破旧的家,而是去了江家的别墅。

江戈战战兢兢地不愿意下车,执拗着问他妈在哪,可是没人回答他,他们只是强硬地把他抱下了车,进了江家的大门。

直到大半个月后,天生早慧的江戈,才从下人们的各种闲言碎语中明白,他妈不要他了。而他只是个不光彩的私生子。

江家爷爷正值竞职,迫于压力,江家才勉强收容了他,可他毕竟是个污点,是江烽跟一个ji女的孩子,被外人知道只是徒增笑柄,所以江家并不承认他,甚至于每日将他放逐出门,视而不见。

江戈每日就坐在公园的樟树下,拿着一本书,抱着他妈买给他的唯一一个兔子玩偶,孤单而落寞地坐着。

公园里有很多小孩子,放风筝、捉迷藏,江戈只能遥遥地看着他们,暗暗地羡慕。

他看着自己的腿,心里满是黯然和难过。他再也站不起来,没办法像别的小孩一样,自由自在地奔跑玩闹了。

没过多久,就逐渐有小孩发现了他。

毕竟在小孩单纯的世界里,从没遇到过他这样孤零零的坐着轮椅的孩子。

小区里有个小孩叫周扬,已经上小学了,是孩子头头,他从没见过人坐轮椅,再加上习惯了对其他小孩发号施令,于是就让江戈给他坐坐试试看。

江戈沉默着拒绝,周扬就让人把他拖下轮椅。

小孩平衡力差,再加上有人推搡,江戈摔倒在草地上,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土,狼狈不堪。

周扬坐上他的轮椅,还摇着他的兔子玩偶说:“你还玩这么幼稚的玩具啊,这种只有女孩子才喜欢。”

江戈急了,他咬着牙,说:“你……你别抢我的东西。”

周扬带着几个小孩围着他拍手笑,还把他的玩偶扔来扔去逗他玩,直到江戈从一开始的隐忍哀声恳求到最后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周扬觉得没意思了,就把玩偶随地一扔,带着一群小孩又去找别的乐子了。

江戈双手撑着潮湿的泥土,额头有汗滴下,滑到眼睛里,酸涩地疼。

他撑着小小的身体想站起来,这时,兔子玩偶被递到他眼前,江戈顺着那只白嫩的小手抬头往上看,就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蹲在他跟前,嘴里还含着奶糖,唇角挂了点透明的涎水,小男孩半点不害臊地擦擦嘴巴,然后又晃了晃玩偶,说:“这是你的吗?”

江戈只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眼,默不作声地接过了玩偶,坐上了轮椅。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孩长得非常讨喜,圆嘟嘟的脸,皮肤奶白奶白,双眼圆又有神,他看着江戈的左腿,微微歪了歪头,问他:“你的腿为什么跟我不一样?”

江戈不说话,抓着布偶的手揪紧了一些。

他不明白这个男孩干嘛要来跟他说话,还帮他捡回了玩偶,是故意想羞辱他,嘲笑他吗?

很快,小男孩就被保姆抱走了。

走之前,江戈听到保姆阿姨喊他阿招。

江戈独自一人在樟树下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渐渐的,他习惯了一个人,也不再向往地看着其他小孩。他安静地就像不存在一般。

冬去春来,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江戈坐着轮椅去学校,刚进班级就成了众多人的瞩目点,他视若未见,沉默着去了最后一排的靠窗位。

过了不久,在闹哄哄的教室里,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我想坐窗边,我们能换个位置吗?”

江戈转过头,就看到一个满脸笑容的男生正歪头看着他。

他几乎是立即就认出了他。

谢星阑,他们小区里长得最好看的孩子,江戈见过不少人抱着谢星阑逗趣。

也是半年多前,帮他捡起了玩偶的那个小孩。

江戈沉默,让出了靠窗的位置。

谢星阑背着小书包,理所当然地跟江戈成了同桌。

他并没有认出江戈,这个时候的他满心满眼里只有书包里的零食,和窗外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对同一个小区却没见过两次的江戈没有印象。

江戈跟谢星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一年的同桌。

谢星阑喜欢笑,笑起来有小酒窝,两眼灿若星辰,所以在班上很受欢迎,一到下课时间,很多人都会围到他桌边。

同桌的江戈却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待着,有人主动跟他搭话,他也不会看人眼睛好好交谈,所以性格单纯的同学们就不太愿意跟他当朋友。

谢星阑的书包里总是有很多零食,他一个人吃不完,就经常分江戈一半,江戈拒绝了好几次,说他不爱吃零食,谢星阑还是一股脑的把零食塞给他。

慢慢地,江戈就不拒绝了,甚至有些暗暗欣喜起来。

他忍不住想着,谢星阑是不是把他当朋友了?

所以谢星阑给他的零食,他都会尽量吃完。而他也会试探性地给谢星阑带糖,谢星阑每次都是笑眯眯地接过。

江戈内心有小小的雀跃,小学一年级的知识对他来说很简单,可他还是盼望着每日都能早点来上学,这样就可以见到谢星阑了。

谢星阑笑起来真好看,江戈没见过比他更可爱的小孩了。

而且谢星阑一点也不怕他,也不像别人那样说他是怪物。

尽管他们说话不多,江戈却已经把谢星阑放在了跟其他同学不一样的位置。他会去留意谢星阑喜欢的颜色,零食,饮料,还会去看谢星阑试卷上的错题,帮他订正。

谢星阑天性跳脱,大大咧咧,没有江戈那么细腻敏感的神经,也从未察觉江戈对他那隐晦的讨好。

到二年级的时候,谢星阑去跟别人同桌了。

江戈这才明白,谢星阑只是单纯地吃不完,不想浪费了,而不是想给他。谢星阑可以送给任何人,对任何人示好。

他那么受欢迎,朋友众多,而江戈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或许,压根都算不上朋友。

从那之后,江戈就没有再给谢星阑带糖了,他独自一人坐在教室的角落,又变成原先的寂寂无声。

到了六年级,江戈被江家送了出去,因为他们江家正统继承人回国了,而他太碍眼了。

直到读高中的时候,江戈才回到临市,他是那年的中考状元,却没有接受前三所重点高中的橄榄枝,而是去了三中。

在三中,江戈又遇到了谢星阑。

这时的谢星阑十六岁,张扬耀眼,像是所有光芒的聚合体,璀璨又引人注目,而江戈却只是个坐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的残疾人,他坐着轮椅,双眼沉寂,阴郁暗沉地令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但所有人包括谢星阑自己都不知道,江戈的目光一直都在追随着谢星阑的身影,他明明知道谢星阑压根不记得自己这个一年级时的同桌,也完全对他这个人没有半点兴趣,可他就像是中了毒一样,苦苦抑制自己,却总是在目光触及谢星阑的一瞬间理智溃不成军。

他是为了见到谢星阑回来的,也是为了跟谢星阑在一个学校而选择了三中。

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执念从何而来。只是在某一个瞬间起,他的目光,似乎就无法从谢星阑身上离开了。

可谢星阑一点儿也不记得他了。

从他们两个同班开始,过了整整两个学期,谢星阑才跟江戈说了第一句话。

“班长,作业借我抄一下呗。”

那只是个普通的周日下午,同学们陆续进教室准备晚自习,江戈摇着轮椅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来,本来他应该像平时一样,毫无存在感地默默到自己的位子上,可谢星阑叫住了他。

江戈摇轮椅的手顿时停滞住了,他缓慢地微微侧头,看向了谢星阑。

稍微有些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眸。

谢星阑坐在一张桌子上,朝他摇了摇作业本,一副散漫的模样喊他。

谢星阑学习不是很好,江戈知道,每次出成绩的时候,他都会留意谢星阑的名字。基本上每次都在吊车尾。

而江戈则是名列前茅,每次考试都稳居第一宝座,他幻想过无数次谢星阑会来问他问题,或者要他帮忙补习,甚至连从哪块知识点开始讲,江戈都在本子上做好了规划,怕谢星阑听不懂。可谢星阑从来没来找过他。

谢星阑身边都是人,不乏成绩好的,他想抄作业,多得是人给他递作业本。

这是第一次,谢星阑主动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各位!

这是大江番外,主要以大江视角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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