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车门打开了,担架队,放低,移动——”

“伤者头部受到剧烈撞击——”

“两名伤者已确定死亡!”

那些嘈杂的、混乱的声音搓圆捏合在一起,反反复复地切割着余霁丹的神经,如龙卷风一样盘旋——她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些浑浑噩噩、如真似幻的东西像一场冗长、胶着的噩梦。

“霁丹!霁丹!”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就像是马良夺回了神笔,神龙长出了眼瞳。

她也撕开了噩梦之帘,重新找回了自我!

余霁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周围的环境暗漆漆的,还有医疗仪器在工作的声音。

余霁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右臂——吊瓶和铁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随着知觉和思维一点一滴地飘回她的身体,疼痛和晕眩也铺天盖地、毫不留情地袭击着她。

与此同时,窗帘被人拉开,被大雨洗刷过的阳光更加耀眼。

余霁丹下意识闭上眼睛,几秒钟之后,才得以审视她所处的环境。

毫无疑问,这是医院的某个医疗室,她的面前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医生。

而她的身体半躺在一个健硕的胸膛上。

听到声音的同时,她也能感觉到身后胸膛的震动:

“你醒了?

彻底清醒了吗?

有没有难受的地方?

能说话吗?”

“……”余霁丹扯了下唇角,并没有说话。

在她家楼下的时候,她和李茗休狭路相逢,两个人拉拉扯扯地来到了医院,检查完她的胳膊还不行,非要给她来个全身大检查。

要是放在平时,她不说拿枪指着李茗休,也肯定一个扫堂腿过去,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然后离开医院赶去上班。

但李茗休一对着她轻言轻语的,她就像被人下了蛊似的,鬼使神差地跟着李茗休出入各种科室,现在这个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大概是因为昨夜忙着办案,到家刚睡下又接余江月的电话,一共没睡上两个小时,太过于疲惫。

当医疗室的窗帘拉好,灯光全灭,她就昏昏沉沉地陷入梦境。

“霁丹?”

这一声,倒是让余霁丹彻彻底底地回归现实。

她抿直的嘴唇微动,半晌才说:“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但她显然不想知道对方的答案——猜都猜得到,都能跟踪她本人,知道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

余霁丹挣扎着离开对方的胸膛,坐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到你了,但请放过我!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难处,可以去公安局或者派出所,不止是我,其他警察也会帮助你。”

余霁丹铿锵有力地说完,抬起自己的右手,二话不说就将吊瓶的针头从手背的血管中扯了出来,再用力地往空气中一摔——

“我要去上班了!”

余霁丹从床上一跃而下。

“余小姐!”

站在仪器前的女医生往外追去,“我们还没有跟你说……”

女医生后面的话和她的人一样尽数消失于门后。

医疗室里再次恢复平静。

平静。

确切的说,是死寂。

李茗休的视线只停留在一点。

他的怀抱和他的心房都空落落的。

坐在仪器前翻看资料的男医生,抬眼瞄了李茗休一眼,一副笑而不语的样子。

等到他翻完资料,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

“李大少,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过了有好一会儿,李茗休定位一点的视线才慢慢地移动。

“臻哥,霁丹的胳膊怎么样了?”

那位被李茗休唤作“臻哥”的医生名叫顾延臻,长得又斯文又清秀,他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怎么样?

那可是子弹,还是两颗,距离又近,直接穿过去的,那只胳膊能正常生活没有废掉已经是万幸了。”

李茗休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了起来。

“不瞒你说,当初她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她的手术我都没敢做。”

顾延臻轻笑了一声,“我就怕看到她的脸,更怕想起她是余霁丹,我真的怕我的手会抖——如果她死在我的手术刀下,我这辈子都没脸再面对你了。”

李茗休想了想,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就算是两颗子弹穿了手臂,怎么会奄奄一息?

更怎么会让私立医院的“头牌”顾延臻害怕拿手术刀?

他皱起眉,直直地盯着顾延臻:“怎么回事?”

“……”顾延臻耸了耸肩,“是棠舟的主意。

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只告诉你她只中了两弹,在右臂上。

其实还有第三颗子弹,部位是这里——”

顾延臻指向了自己的心窝处。

李茗休咳嗽的更猛烈了。

这一刻,好像那颗子弹也穿破了他的心!

“所以上面才把她调离刑警队的,这点倒不全是因为你的关系。”

顾延臻站起身,将手中的资料和病历一起放到李茗休的面前,“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不只是胳膊,从那件事发生开始,从我发现余霁丹的病症开始,我就在研究精神科中的这个病——”

“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

李茗休默默地翻开前面的资料。

“PTSD的临床表现有三种,而余霁丹就是典型的——回避和麻木类症状。”

“那件事的发生,加上她眼睁睁的看着你满身是血的被带上警车,种种的种种,让她不得不用遗忘来保护自己——”

“在七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她持续昏迷了整整一个月,等到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我是谁。

顾延臻?

抱歉,不知道。”

“面对事实让她太痛苦了,所以她害怕面对,于是她选择了‘连续性遗忘’,很不巧,就是那两年的事她都想不起,所以她忘了你,忘了棠舟,也忘了我。”

“别人可以不清楚,但你和我总不至于不知道,余霁丹原本是个胆子不大的姑娘吧?

就凭你李大少当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坐在神坛上的人物,为什么拿不下她,她为什么不接受你,你还记得吗?”

李茗休放下资料,若有所思地看向顾延臻。

“因为那时候的你太过于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她从来没接触过你这样的人,所以她害怕,她怕你,怕你的家庭,怕你的圈子,怕你周围的一切,所以,即便是她心里是喜欢你的,她也不敢和你在一起。”

李茗休皱起眉,瞪了顾延臻一眼。

他在获罪入狱前,身为李家的大少爷,那简直是呼风唤雨,唯一的失败就是追求余霁丹未果……

结果顾延臻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停的扎他的心。

“那时她在警校里的成绩也很差,在你的压迫下,我堂堂医大的高材生还帮她抄过书呢……那样的她是绝对成为不了一名好警察的。”

“但如你所见,她已经在刑警队立功无数,她的遗忘是自我保护,她的坚强、她的转变也是自我保护,因为她知道父母再也不能保护她,连你也被关进去了,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于是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对工作的疯狂痴迷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呢?”

一个又一个念头在李茗休的脑海中接踵而至,随即又被他逐一否定。

“茗休。”

顾延臻轻轻拍了拍李茗休的肩膀,“你放心,PTSD是可以通过治疗痊愈的,我早就在业内问过了,等下我给你几个号码,你带余霁丹过去吧。”

出乎顾延臻意料的是,李茗休竟然斩钉截铁的回了他一个“不!”

顾延臻疑惑地挑挑眉。

“如果往事让她痛苦到甚至选择遗忘,那我为什么要强行治愈她呢?

治愈她的结局就是再让她想起那些她已经忘记的事罢了。”

顾延臻用力推了下李茗休,惊道:“你别是疯了吧!那她就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你曾经为她做过什么,付出了什么!哪怕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二十来岁最好的年华陷入监狱都是一件毁灭性的,更何况对于你!你本该有什么样的人生?

可你毁了它!你毁了自己,毁了你弟弟棠舟的爱情观——因为你,这么多年他连一个女人都不靠近,要不是遇到他老婆,他得因为你打一辈子的光棍!”

李茗休咂嘴:“可他不是遇到了吗?

棠舟的情况特殊,别拉他出来讨论。”

“茗休,无言的爱一点都不伟大,只是蠢!”

“蠢就蠢吧。”

李茗休整理完余霁丹的病历,站了起来,掷地有声:

“如果让她想起来的代价是让她重新痛苦,那么,我!拒!绝!”

顾延臻强忍住面目抽搐的神经:“……”

李茗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行啦,臻哥,脸色别这么臭。

以前的事有什么好提的?

你不是说了么,我连人都没追上呢。

她忘了更好,这回让你们好好看看,我肯定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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