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应该这样说,狐狸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罗敷。刚才充满仇恨的眼光从她儿子的眼睛里发出来,或许是狐狸躲在暗处的监视作用。它借使儿子的眼睛监视着罗敷的一切。甚至通过儿子的眼睛控制他的身体。

也许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狐狸把它的本性通过遗传的方式遗留在儿子的身体里。这些遗留的本性是狐狸的本性,罗敷没有看清楚,而最后酿成悲剧的正是她所忽视的狐性,正是她珍爱备至的儿子。

开始罗敷劝秀才“回到他们的家”,秀才是不肯的。秀才还想回到他的茅草屋,去读他的圣贤书,去考取功名。

女人躺在选婆的床上讲述到她劝解秀才的时候,又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将床单湿了一大片。令选婆想到村前唱过的花鼓戏——男人是臭气的泥巴,女人是灵秀的水。这戏唱的哪一出就不记得了。

女人恸哭着说:“他就是不听我的。如果当时他听了我的,认了那个狐狸崽子做亲儿子,也就不会惹杀身祸了。可怜的秀才呀,一次生命却惹了两次杀身之祸。他在黄泉之下不会瞑目的呀。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我没有认清儿子的狐狸面相啊。他明明越长大越像狐狸,旁边的人都偷偷谈论,偷偷告诫我,我就是没有听。”

选婆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看着女人悲伤到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模样,他也跟着流泪。此时,他早已将瑰道士交代的东西丢到脑后了,但是脑袋里瑰道士的形象却时时浮现。此时瑰道士的形象在他心中已经没有敬佩可言,完全是一个撒了弥天大谎的精灵古怪。不过,让选婆奇怪的是,他跟着瑰道士这么多天了,却从来没有闻到过狐狸的骚味。

眼泪哗哗的女人道:“秀才读书读得多了,脑筋转不过弯来。他不知道,他不承认他是孩子的亲爹的话,孩子的仕途有影响,人家都说他是狐狸的子孙。我也面子上过不去呀,人家表面上对我笑脸相迎,背后不知道要指指戳戳我多少回呢。”

秀才当然不会承认面前比他还要大两岁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儿子。父亲才十八岁,儿子却有二十岁了,说出去人家信么?最关键的是,我刚刚爬进罗敷的绣花楼,还没有和罗敷有肌肤之亲呢,怎么就生出一个儿子来?不可能,不可能,这都是假象,背后一定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罗敷跟她的儿子被秀才复活的情景弄得惊奇不已。可是谁知道,秀才更是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梦里懵懂。变化太快了,实在太快了,刚刚倒下去再爬起来,就发生了这么几近荒诞的事情。罗敷的父亲刚刚还叫嚷着要打死他,转眼却消失了,几个围着他追打的家丁也烟消云散。不,烟消云散也有慢慢淡去的过程啊,可是他一爬起来,家丁立即就不见了,连个像烟一样消去的过程都没有。

虽然这些已经足够让沉睡二十多年的他惊讶了,但是这些还不是最让他惊讶的。最让他惊讶的是,年轻一如二十年前的罗敷居然突然领了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子,居然要十八岁的他认这个男子做儿子!

“嗡”的一声,秀才觉得脑袋突然胀大了几倍,马上要像点燃的爆竹一样爆炸开来。

不可能,不可能!

秀才抱住脑袋蹲了下去,拼命的摇晃脑袋,两只枯柴一般的手徒劳的捂住耳朵,眼睛紧紧闭上。“这是一个噩梦!”秀才心想。

或许我还在家里,秀才心想。

或许我的朋友根本没有收到一个丫环送来的纸条,根本没有罗敷邀请我晚上到她家里幽会的事情。她一个高贵的千金小姐,我一个还没有取得任何功名的穷巴巴的秀才,怎么会有结果呢?怎么可能相互喜欢呢?我喜欢她就罢了,可是天鹅哪有喜欢上癞蛤蟆的?不对,不对,我应该是在梦里。

是不是我喝多了酒,那个朋友带来的酒。然后我醉了,就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我是在梦里?

对,对,对。我应该还躺在床上,嘴里还冒着酒后的臭味,和衣而睡。这么一想,秀才便哈了一口气在手掌心,又用鼻子在手掌心嗅。果然闻到一股臭味。

对了,我还在梦里。秀才心下暗喜。殊不知,他在楼的夹层中躺了二十多年,口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像平常的我们,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起来如果不刷牙,不也是一口不舒服的气味吗?何况他是睡了二十多年!

可是秀才不管这些,他铁定认为自己是在梦里,臭味是因为喝了那个朋友带来的酒。眼前的罗敷,眼前的陌生男人,都是虚幻的假象。梦是没有逻辑的,所以自己梦到了罗敷,也所以梦到这个陌生男子跟他朋友相似。

想到这里,秀才不自觉的一笑,抬起脚来就要下楼。

罗敷对秀才突然的笑感到不可思议。刚才还脸冷如铁的他,怎么突然就表情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呢?即使那个有着狐狸性情的年轻人,也被秀才的笑弄懵了,张大了嘴巴看着秀才的一举一动,如同小孩第一次看到皮影戏。

秀才撇下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独自一人先下楼来。

由于楼梯的多年经历风吹雨打,已经腐朽得经不起人的践踏。刚才罗敷和她儿子上楼的时候,已经踩裂了好几块木板。他们小心翼翼绕开破烂的地方才走到楼上。

而秀才认为这是梦,心生轻松,下楼自然不择地方,踩到哪里便是哪里。一不小心,秀才脚下落空,木质的楼梯如豆腐一样软了下去。

“哐啷”一响,秀才身体失去平衡,抱着楼梯扶手一起直接跌到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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