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H.M.的肩膀,丹尼斯瞅见警车的仪表盘上那发光的时钟,正指向两点二十五分。

苍白的闪电划破天幕,炸雷接踵来袭,声震云霄。现今的雷声每每令人焦虑不安,并非是托赖自然界深不可测的伟力,而是因其听来实在与仅仅几年前那撕裂伦敦天空的炮火过于相似之故。

这儿当然不是伦敦,但丹尼斯也搞不清究竟身处何方。

刚刚下起不久的倾盆豪雨冲刷着挡风玻璃。事实上吃完午饭离开旅馆时就已狂风大作,但此刻风向更是回旋错乱,雨幕连天,极低的可见度之下,丹尼斯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贝莉尔与丹尼斯坐在后排,驾车的是H.M.。这辆轿车体型庞大,但却是个老古董,车窗上拉着浅色窗帘。说老实话,H.M.的确是个糟糕透顶的驾驶员,习惯于心不在焉地推着手刹车不放;又或是端坐不动神游他方,眼睁睁看着轿车直挺挺冲向一堵石墙。

“亲爱的!拜托!”贝莉尔哀求。

“依我看,”丹尼斯提议,“让我来是不是更好……”

“不行!”H.M.一口回绝。

他们出旅馆往南,沿着颀长的海岸线,在开阔的乡间公路上开了几英里。暴雨丝毫不留情面,铺天盖地当头压来,就连左方的海面也是汹涌滔天,一片白茫茫。但当H.M.为避开一处毁损的路面而离开主路之后……

丹尼斯稍稍拉开窗帘往外看去。

又一道闪电令周逍景致在瞬间变得极为清晰。他发现他们正接近一片乡间树林,可以辨别出,路两边各自立着一根石柱。没有围墙,没有界线,只是两根石柱顶端各蹲着一尊雕像。前方湿淋淋的树丛后,丹尼斯瞄到一眼他从未在英格兰乡间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座塔,一座荒凉的高塔,由粗粗砍伐而来的木材建成。

四周一片昏暗,隆隆雷声反响不绝于耳,震得人心神不宁,更令他怀疑自己的视觉。车身颠簸得厉害,贝莉尔不得不抓住丹尼斯好保持平衡;一只车轮哧啦啦碾过泥浆,然后车身才勉强稳住阵脚。

H.M.不时扫视着仪表盘上的时钟,一语不发。

“丹尼斯!那是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没啥要紧的。”

贝莉尔附耳过来悄声说:“他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你知道吗?”

“一无所知。”

车内潮湿迷蒙的气息,从旅馆借来的雨衣和橡胶鞋那股味道,挡风玻璃上不停甩动的雨刷,还有H.M.那头戴软帽身披油布雨衣一动不动的身影,都把一股不真实感挤进他的脑海。身处茂密的树从中,风似乎也已经静止,他们仿佛出脱于这个世界之外。

H.M.往右拐上另一条路,五分钟后他们就离开了树林的萌蔽,田野间风势如潮,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丹尼斯望了望开阔的乡野,同时……

“贝莉尔,看见了没?”

“看见什么?”

“又一座怪塔。我是借着前车灯的光看到的。而且好像每个方向都有路可通。”

他们还是在窃窃私语,没人敢打扰正在开车的H.M.。湿气潜入鼻腔和肺部,丹尼斯开始觉得这趟旅程会和时间之河一样,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突然,一间波型钢搭成的小屋出现在眼前,漆成褐绿色,门是开着的。

H.M.驾车呼啸而入,踩下刹车和离合器,猛拉手闸,并迅速将所有车灯关掉。于是除了铁皮屋顶上连绵不绝的雨声,四周便再无其他了。

“现在听好了,小姑娘,”H.M.在黑暗中说。

“嗯?”贝莉尔有点慌乱,“您在哪里?”

“就在我一直坐着的地方。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会仔细听吗?”

“那当然!”

“说不定再过片刻,你就将面临一连串难以忍受的危险际遇,但其中并没有什么东西会真正伤害到你,明白吗?”

“知道了!只是什么……?”

“现在你得向我保证,绝不会有尖叫、跳脚或诸如此类的举动。我是认真的,小姑娘。如果你办不到的话,我们就此打住,原路返回。怎么样?”

“我保证。绝对不拖后腿!”

“很好。穿上雨衣和橡胶鞋了吧?爬出这老爷车,跟我走。”

风势小了些,但依然很难在大雨中睁开眼睛。天地间湿漉漉黏糊糊一片,天光仅足以让他们看清来时路上深深的车辙。丹尼斯正讶异于两道车辙的宽度,随即便完全沉浸在身边极尽萧条的气氛之中。

不仅仅是那种任何人在一座乡间小屋都会体验到的孤寂,而是无边的荒芜肃杀,有如被炮火轰炸过的焦土、被洗劫一空后的城市,有如原本欣欣向荣的整个星球被扼杀了所有生命以及为它带来勃勃生机的思想与感情。

又一阵闷雷隆隆滚过他们头顶,天穹下余音绵绵不绝。丹尼斯意识到在任何方向上数英里之内,都是死气沉沉的乡野。

死亡。

他听见贝莉尔溅起水花的脚步声,当她险些绊倒时他连忙上前搀住手肘。然而那个词语又在意识深处鸣响——死亡!——如雷鸣般直截了当,如那些空旷荒凉的高塔、无石墙可依傍的门柱般生动形象。

“跟上!”H.M.轻声召唤。

H.M.拐向左侧指了指路,他们发现自己面前只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英格兰农舍而已。

或者,说它曾经是一座农舍更为妥当。它坐落于距离马路约五十码处,前方有一道低矮的石墙,以及平坦的场院。屋子由石头砌成,想来曾经一身雪白,但如今这外衣已完全沾染成脏兮兮的灰色。前门两边各有一扇窗户,窗玻璃都已碎裂;门上方的窗户更多。屋顶的瓦片七零八落,两丛月桂树分别盘踞在前门两侧。

此地原来应该是个农场,但这小屋现在已经和四周的田野一样了无生气。他们看见屋后是个围墙环绕的庭院,其中有一辆农用篷车和一辆颓然倒地的干草拖车。

“我们到了。”H.M.说。

大雨中,贝莉尔湿淋淋的手掌在眼前搭起凉棚,紧咬了唇,裹在头上的纱巾也已湿透。

“谁在里面?”她问。

“现在还没人,”H.M.说,“或者,至少我希望没人。”

“您知道的,”贝莉尔突然注意起来,“这地方是那种——我知道!会闹鬼!”

H.M.转过身来:“你的意思是?”

“有种强烈而狂暴的感情积蓄在里面,”她有点语无伦次,“源源不绝!骇人得很!就在那里!我不是玩什么通灵术的花样,可我告诉您,我就是知道。”

“你说得没错,小姑娘,”H.M.同意,“说得对极了。”

丹尼斯多少想释放一下焦躁的情绪,率先大步走上前去。距屋门还有十码左右时,脚下踢到泥浆中一个小纸盒,因为完全被水浸湿,几乎没有动弹。他弯腰瞧了瞧,发现是个弹药盒。

他的眼睛离地很近,于是发现了另一个小玩意儿:一颗黄铜子弹壳,半埋在泥里。然后在密集的雨滴中又看见一颗,几尺开外还有一颗。

丹尼斯瞅了瞅小屋,两道闪电掠过,头一道十分短促,但后一道死灵般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天际,也将丹尼斯一头推进梦魇之中。

他错了,屋子并非一片死寂,那里有活着的东西。

门左边的月桂树从后面有动静。不知是什么在騷动。有个东西像被线牵引起来一般跳将出来,在一旁盯着他。这是个身穿制服、手持一把来复枪、戴着德国式头盔的男人。

他看到了,或者以为自己看到了;但当那第二道闪电照出小屋灰色的外墙、歪斜的前门、仅仅嵌着些许玻璃碎片的窗框、还有门口稀稀落落的月桂树时,那人又不见了。

上帝啊!他到底是清醒着还是在打瞌睡?

雷声令丹尼斯胆战心惊,但他好歹还能意识到贝莉尔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说了些什么,然后H.M.答了几句。他们俩什么也没注意到。丹尼斯聆听着雨滴击打着帽檐,冲刷着小屋的外墙,暗暗怀疑这世界究竟是否真实存在,更时刻惧怕着会不会有亡者从这死一般的土地里陡然冒出来。

H.M.只又不说话了,从他们身边走过,踏上一级石阶,一把推开那扇破烂不堪的门,对他们招了招手。丹尼斯握住贝莉尔的手臂,让她走在自己身后,跟了上来。

他们站在阴暗潮湿的门廊里,周围弥漫着泥灰尘土破散的味道。雨水从房顶的破洞里漏下来,窸窸窣窣像是老鼠作怪。H.M.指了指右边的一扇门。

丹尼斯犹豫不决,但H.M.的手势不容反抗。丹尼斯推开门——轻轻一推就开——走了进去,贝莉尔紧跟在身后,然后是H.M.进来,关上门。

他们身处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地面没有装修,坑坑洼洼;前边有两扇窗,另一扇在侧面。借着窗口透进来的些许光亮,丹尼斯看出屋里只有两三张木头椅子,其中一张椅子和一张小桌一起,翻倒在侧面的窗台下。

桌子后面站起来一位德国军官,手里握着来复枪。

闪电不像是来自天边,倒像是从地里腾起一般,勾勒出了窗前那位军官黑沉沉的轮廓。只见他双肩微弓,肘部弯曲,头盔显得森然肃穆。闪电还照出了军官腹部的许多弹孔,光就从那些小孔里穿透过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丹尼斯慌忙捂住贝莉尔的嘴,及时将一声尖叫堵了回去。他紧紧护住贝莉尔,又一阵炸雷轰鸣不已,良久后余音才缓缓退却。

“瞧,”微光下H.M.的声音也显得有几分紧张,“没什么好怕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可不是我的杰作,你知道。帮帮忙,不是我干的!有人在操纵机关,我可不喜欢这样。”

“操纵机关?”

丹尼斯往侧面窗户一看,那德国军官又不见了。

“那些人偶只不过是用胶合板做成的罢了,由绳索和滑轮控制,”H.M.说,“这屋里全是这种玩意儿,你们可得做好看到更恶心场面的心理准备。真该死,你们难道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还真搞不懂。”

H.M.重重近前一步,展开双臂:“差不多方圆三到五英里这片区域,曾经是军队的军事学校。这间小屋就是其中的一环。”

“军事学校!”丹尼斯惊呼。他放开了犹自哆嗦不已的贝莉尔,“军事学校!布魯斯·兰瑟姆确实提到过……”

“他说过,对不对?”H.M.低声吼道,“而你居然忘了?嘿?”

“确实没想起来。”

“这个学校是用来进行增强士兵战斗力训练的,”H.M.说,“而且,噢,天哪,效果还真不错!注意到那些形状古怪的塔了吧,那是工兵们建起来用于观察战斗情况的。还有你没见着的那些沙坑,坑里全是带刺的钢丝,士兵们得背着装备跳过去。不过这间屋子嘛,算得上是整个训练过程中最考验神经的地方,刚才那些玩意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他停了下来,“你还好吧,小姑娘?”

“好得很,”贝莉尔回答,“我看见门口那可怕的东西了,丹尼斯,难道你以为我没注意到么!但既然我已经答应要好好表现,就绝不会掉链子。”

三人眼看着那个德国军官又缓缓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这次那嘎吱嘎吱的响声听得一清二楚。尽转已经知道他的真面目,但屋外雷电豪雨交加,屋内光线晦暗不明,这么个家伙杵在身边还是叫人心里发毛。

H.M.裹在雨衣里的身形简直就是只大木桶。他瞪了好一会儿这个人偶,匆忙转身去把门打开,里里外外把走廊审视了一遍,显然什么也没看到。他返身回来,不停地用衣袖擦拭额头。

“听着!”他吼道,“我想给你们演示一下军队是怎么使用这间疯狂之屋的,这与我们为何来到这里有着莫大的关系。

“你们知道,每个士兵都要进这房子来展示自己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保持头脑清醒。在外头,”——H.M.指指门外——“每个人都要听军官的指示,发到手里的是两颗手榴弹、一把不多不少配了十五发子弹的冲锋枪。

“‘现在,’军官说,‘屋里有十五名敌人,你必须用十五颗子弹将他们消灭光。会有一位指挥员紧跟着你,在你耳边提出建议。但是注意!不要向除士兵以外的任何人开枪。’

“明白了没?

“然后这名士兵就跑步进屋,先击毙了树从后的那个士兵,消灭一个!然后是屋里那名军官,消灭两个!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一个家伙从后方的窗户那里冒了出来。消理楼下房间的过程中到处都能看见那种面孔。然后是楼上。这期间那指挥员还会像撒旦一样不停在你脑后指指点点,其目的无非是要扰乱你的心神罢了。

“你抓住门把手,推

门而入——门卡住了。

“‘啊呀!’指挥员说,‘已经暴露了,他们都瞄准你了,现在你这蠢驴该怎么办呢?冲锋枪快点上膛,白痴,冲进去喂他们一肚子弹头吧。’

“端着枪,悄悄沿着墙根逼近门口好躲避他们,可不怎么令人愉快。然后你冲进屋又撂倒两个。接着是地下室。去地下室!指挥员现在冲你号叫:你忘了地下室!

“你像兔子一样蹦下楼,一脚踩在地下室楼梯顶端的某层台阶上。顿时一挺弹药充足的机关枪径直瞄上你,塑料子弹恰恰擦着你头皮射过去。但此时但凡你神经还健全的话,被吓一大跳是肯定的,机关枪那响声就像热锅里的滚油一样在皮肤下不断翻腾。你总算下了楼梯,不仅要记着冲锋枪里还有多少子弹,而且在地下室……”

H.M.歇了口气,双拳叉腰。

那个胶合板做成的、肚子上弹孔累累的德国军官又在桌子后面摇来晃去。丹尼斯的双眼适应室内的光线后,发现墙上密密麻麻满是弹痕,足见新兵们曾在这“试胆之屋”里多么猛烈地开过火。

H.M.生动的描述,加上紧张造成的幻觉,屋里的气氛令贝莉尔他们恍若果真置身于战场。对丹尼斯·福斯特而言,真实得就像身上湿透的雨衣和帽子一样。他虽未切身体验过这样的训练,但他知道。

贝莉尔的话音将他从梦境中拽出来。

“地下室呢?发现了什么?”

“来吧,”H.M.喘着气,“我们下去瞧瞧。”

“那里该不会——”

“该不会在地上架了一挺机关枪?噢,没有,小姑娘,那都是老早以前了。”

尽管如此,当他们走进遍地沙砾的阴暗走廊时,丹尼斯心中仍有疑虑。

“有人在操纵机关。”

H.M.起先就是这么说的。走廊里的寒气令丹尼斯瑟瑟发抖,没准走廊那一头又会有个假士兵从窗户后面冒出来。他脑子里想象出一座房子里满布那种人偶,一个个都吊在绳子上悬垂下来,而不知怎的,他们的脸庞竟让他联想到丑陋的罗杰·波雷。

但怎么可能?老天在上,怎么会?波雷、或者缉拿波雷的行动,怎会和一间荒废可怖的农舍扯上关系?另一方面……

“别慌!”H.M.轻声喊道。

地下室的门在走廊后方,楼梯底部,正对着屋子的背面。门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长方形的开口,下面像是个黑黝黝的无底洞。丹尼斯心想,在这儿遇见波雷的话可不太妙。

虽然H.M.安慰他们,但自己却异常小心谨慎地一级级踏下台阶。这些台阶中说不定就有某一层暗藏玄机,控制着一柄隐蔽的机关枪。但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大雨仍下个不停。H.M.的软帽凹了下去,从雨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手电筒。

“先让我们有点心理准备吧,”丹尼斯突然说,“我们会看到什么?”

“一个人偶。”H.M.答道。

“您是说又一个那种拟制的德国士兵?”

“不!”H.M.大眼镜后的神情十分邪恶,“这次是个立体的人偶,穿着衣服,衣服里塞满稻草。我想让你们先瞧瞧它,以后就会习惯了。”

“以后?我们会在这里待上很久吗?”

“也许吧。”

这农舍在电闪雷鸣中孤立无援。H.M.打开小手电,光柱射向笨重的木头阶梯,黑乎乎很是破烂,雨水从两边石墙上的裂缝渗透进来。H.M.带头下楼,走进左手边一条阴暗的门廊。

丹尼斯还站在最低一级台阶上、贝莉尔刚走到他上一级时,H.M.猛地回过头来。

“现在再想象一下你就是一名在这房子里展开幽灵之旅的新兵。我要强调的是,你此时的头脑一点也不冷静轻松。你的心脏像汽锤一样狂跳不已。指挥员还在耳边絮絮叨叨。你扣住扳机的手指骚动难耐。你在敌人身后钻进这房间,然后……”

H.M.的手电筒光束扭向左侧这条门廊,另两人也围拢上来。

他们眼前是一间天花板很低的屋子,四面是坑坑洼洼的石墙。高处的窗户都被封上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光线更是所剩无几。对面还有扇门通向一个更小的房间,那边有楼梯可以通到房子外面。但吸引他们视线的并不是这些。

有个人偶背对他们悬垂在那儿,被一条系在天花板横梁上的绳子吊住脖颈。丹尼斯只来得及瞅见那歪斜的脖子,H.M.的手电筒就熄灭了。

“你钻进房间,早已杀红了眼。那个吊着的人偶跳了出来,你抬手就给它一枪。然后你冲进里面的小房间,最后的高潮到来了,一个德国军官——是一个真实的、还在呼吸的、活生生的人——直直朝你走来。你扣下扳机,几乎确信自己疯掉了;但只有这么轻轻一响。你的幻觉便消失了。

“‘好了,你这半吊子蠢驴,’指挥员破口大骂,‘你输了,子弹已经用光。如果这家伙真是个敌人的话,你现在已经死翘翘了。

“‘告诉过你只能朝土兵开枪,如果你多花两秒钟观察刚才那个人偶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只是被敌人当成游击队吊起来的平民。但是,噢,不,你没经思索就开火了,浪费掉最后一发子弹,现在你挂了。’

“嗯哼,干得不错,测验结束。”

H.M.停下来吸了吸鼻子,他没有再开手电。

“等等!”丹尼斯的声音在这逼仄狭小、气味难闻的地下室里回旋。

“什么事,孩子?”

“您刚才说一个真人站在手持冲锋枪的士兵面前?”

“嗯哼。”

“但如果那家伙还没有用掉最后一发子弹呢?”

“指挥员清楚到底开了多少枪。他会据此发出信号的。不过,孩子,”H.M.严肃地说,“我可不想干这种活儿。噢,去他娘的!”

“那么是谁在楼上操纵这些人偶呢?”

“指挥员自己。毎间屋子的房门内侧都有个按钮,你太激动了所以根本不会去注意。不过外头那个士兵例外,它是从房子后侧进行控制的。你看……”

“打开手电筒,”贝莉尔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求求你,上帝保佑,快打开手电啊!”

“小姑娘,我正要打开呐。再看看那个吊着的人偶吧。”

手电简的光束又扫荡过整个房间。

那人偶是个脏兮兮、湿淋淋的女人,身上一条又长又脏、千疮百孔的花布裙。一条蒙尘的围巾盖在头上,好似刽子手戴的那种头巾。它背对他们吊在空中,随着潜进屋里的微风轻轻摆动,手上戴着一副编织手套。光束缓缓在人偶身上移动,丹尼斯盯着看了半晌,忽然上前一步。

就算制作再逼真的人偶,也不至于穿着那种精心裹住小腿的长袜;更不会脚蹬一双上过蜡的棕色皮鞋,其中一只还松脱了,露出脚跟;它……

贝莉尔·韦斯突然转过身去,把拳头塞到嘴里,狠狠咬住指关节。

“噢,没错,”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这是米尔德里德·莱昂丝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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