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大,屋里烟雾缭绕,那小伙子局保地坐在床边,他们在房间中央摆了张麻将桌玩。德子急忙拉着我走到桌子前,指着万叶对我说:“这个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的表哥,万叶。”说着话,又对他表哥说:“这个是我的铁子,老三。”人家在玩麻将,我只能是象征性对着万叶点着头,说:“你好,表哥。”万叶头也没有抬,“唔”地答应了一声,看都没看我一眼。他当时抓了张好牌,高兴坏了,拿起那张牌亲吻了起来,连说:“绝张,绝张!哈哈哈哈!”我一看,得了,人家正在玩,别去败兴了,看会儿热闹等着散局吃饭。万叶光顾着亲那张牌,下家有些不耐烦了,催他打一张出来。

我呢,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德子天天挂在嘴上的表哥。万叶长得蛮精神的,稍微有点富态,眉眼间盛气凌人,就拿派头,走大街上,一眼就看出不是普通人。只可惜他牌品不太好,抓张好牌就拿在嘴巴上又亲又吻的。开始我还以为他真抓了一张多么了不得的牌,看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他只要是抓了好牌都会亲。事后想起来挺搞笑的。

桌上每个玩家面前都堆着一大堆100元的钞票,乍一见这些钞票,我吓了一跳,他们玩得可真不小呢,和一把牌是1000元,谁点炮谁给钱,自摸三家都要给,清一色和7小对,碰碰和都带,都要翻番。难怪他们不在麻将室里玩,特意跑到宾馆玩,这里安全还没有人打扰。

德子大口喝着矿泉水,不时发出一阵阵响动,我看了他一眼,什么毛病啊,喝水怎么这么大动静?他看我注意到他,立刻做了个动作:用左手摸着脸。外人看来好像要找哪根没刮下来的长胡子,我当时还没在意,转脸又去看他们打麻将。德子又在那边出声音,我又看了他一眼,他又做了一遍左手摸脸的动作,我心里一动,这是以前我俩用过的暗号,他是问我:感觉安全吗?他怎么在这里用上了?那是我俩在赌场里用的,互相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发现时用的暗语。如果是安全的,我用左手摸一下脸回应他,如果不安全,我就用右手摸脸。问题是,这里怎么有安全不安全的?我俩又不是来出千的。

我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多疑了,就用眼神问他,德子点了下头,那意思是,他确实问我这里是否安全。我用右手放在脸颊上摸了一下,那意思是安全啊。我还没搞明白,这里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啊,来这里演习肢体语言对话来了?不能吧,有的是时间和地方让我俩去演习啊,再说了,在这里没啥用处呀。

德子看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就把眉毛一挑,那意思让我看他们打麻将。哦,原来他是想让我看他们玩的麻将有没有问题呢。我趁着往嘴巴里递烟的工夫,用指头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告诉他我知道了。他抽了下鼻子回应我,表示他看到了(这套暗号最早在澳门时用过,互相询问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不是没有人盯,是否安全,我摸鼻子是表示我看到他的暗语了,他抽鼻子也是代表他看到我的暗语了)。

桌子上麻将局还在继续着。想一下叫我看出啥来,我还真看不出来,我又不是神仙。我就右手摸了一下耳朵,这个动作是询问他那个表哥赢了还是输了。德子用左手摸了下自己的左耳朵,嗯,那意思是万叶输了。如果用右手摸右耳朵,就表示赢了。

我用左手摸着脸,问他,你觉得安全吗?他用右手摸脸,那意思是他觉得不安全,也就是说他认为这个麻将局有鬼。我可算搞明白了,他哪里是叫我吃饭啊?分明叫我来帮忙看局。妈的,什么人啊,看局就明说嘛,非要找个喝酒的理由。我用左手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表示要撤退,如果是在赌场里,我俩谁要是用左手去理头发,就是告诉对方马上走人。德子一看我想走,眼睛立刻就瞪圆了,我不服,回瞪着他。比谁凶啊?我才不怕呢。德子马上变得嘻皮笑脸,拿出烟盒来,顺手把烟拿出一根来,自己点着了,故意把烟盒亮给我看。好烟啊,我眼睛当时就放了光,德子看眼馋到我了,就丢过来一根说:“老三啊,尝尝。”我没客气,点上品尝起来。

但是我左手还是理了理头发,那意思是不管了,俺得走了。德子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手上拿着烟盒看着我,又露出手来,用自己的大拇指捏其他手指的指关节。这也是我们俩以前的暗号,就是最多人用的打麻将的9节鞭的对暗号的方式,即大拇指分别捏食指三个关节要1、4、7;分别捏中指三个关节是要2、5、8;分别捏无名指的三个关节要3、6、9。他那意思是问我想要多少。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告诉他我看到了,你想给多少。他想了一下,最后把大拇指尖放在了小指上,不用前面的指头代表,那肯定比9大了,应该是买一条烟给我抽。这样的好买卖,不干是傻瓜,我又摸了一下鼻子,表示我知道了。

德子看我同意了,就说:“老三啊,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看来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我带我小兄弟下去买点东西。”说着话,他拽起那个小伙子和大家打个招呼就走了。德子是给我创造机会呢,他站在那里能看到两家牌。看眼的能看到牌,就是想出千,也不好拆牌什么的。我选了里面那张床,坐下,那里只能看到万叶自己家的牌,看不到其他三家。如果这个麻将局有鬼的话,总得给人家提供机会,我才能发现毛病在哪里。

麻将暗号说起来容易,破解起来很难了,除非他们用大家常用的一些招数,或者是在常用招数上加一些变化。我来以前,德子应该看了很久了,如果他们会偷会换的话,那是瞒不过德子的。就当时的状况看,如果牌局有鬼,应该是暗号一类的东西。但是像一些偏光麻将之类的老千麻将也应该考虑进去,但是我手里没有检验的工具啊。

我挨个端详着四家的眼神,在抓牌或者取舍张的时候都在哪里:看牌垛?看别人门前的牌面?还是看别人的面部表情?要是专心看别人的牌面或者里面的牌垛,那应该在麻将上找原因,要是看别人的表情和身体部位,那应该从暗号上找原因。但是这个东西说起来轻巧得要命,做起来可就难了。

桌子上每个人的表情,说的话语,手上的各种动作,我都迅速在脑子里进行归纳整理,这些东西好归纳,但是要和哪张牌对上又是那么难。真是愁人,他们是玩点炮上钱的,假设有鬼的话,而鬼又在暗号里,那只能是送牌给人家吃,以加快对方上听的速度。身后有人,他们不会去这样做,身边没人,单凭人家打哪张牌判断,又很麻烦。

看了三圈左右,我勉强摸出一点头绪来。万叶对家的哥们儿是赢家,总是他最先上听,我就专心看他玩。他总习惯把手放在桌子上,虚握着拳头等着别人打牌或者抓牌。这样的动作很正常,麻将桌子上很多人的手都这样放。但是我发现他的手有点问题,和他要吃的一些牌有着某种特定的关系。他握拳大姆指突出的时候表示他要一张筒子牌;握拳的时候大拇指与拳头平行,那是要一张万字牌;握拳时大拇指缩进拳头内说明他要一张条子。我正好坐在万叶的身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手上的一些动作。而这些动作所对应的吃张基本90%吻合,只是我搞不清楚他们怎么区分1至9点?

这个更难发现规律,比方说他要个3万,但是和他配合的人手里不一定立刻就能给他3万,如果次次都要啥给啥的话,我估计能找出规律来。但是没有这样的好事,只有连续几次要同一张牌,我才能抓出一些规律来。

三圈一过,马上有人提议说再玩一圈就散伙,天色好晚了,到了吃饭的时间。我那个急啊,给我的时间太短了,直到人家散局的时候也只敢认定这个局确实有鬼,也只敢认定人家是如何要万筒条的。但是1到9如何对应,如何告诉同伴,我实在没看出啥门道来。这套暗号可能是人家自己设计的东西,这个就好像我藏东西一样,让别人找确实太难了。但最我要告诉你东西藏在哪里,那又是太简单的事情。两个人约定暗号也是如此。

我从来没觉得四圈麻将这么快结束,可能是我太专注了。他们四个人各自清点着自己的战果,互相打着招呼,说了些客套话,就分手了。我赶紧给德子挂电话,告诉他战斗结束了。离开房间的时候,我顺手带走桌子上一张6筒。

德子在楼下等我们,我们找了一家饭店吃晚饭。德子总是带着疑惑看着我,那意思是问我有什么发现没有。我轻轻摇了摇头,德子显得有点失望。

吃饭的时候,德子又郑重地给我俩互相介绍了一番。我拿了一张小邢公司的名片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了过去,那张名片上好歹印了个经理的名头,起码能拿得出手。和人家这样的实权人物接触,咱也不太显寒酸。万叶接过名片随手放在自己的手边,和德子说着那小伙找工作的事。他很利索,说办就办,在这小伙来之前他们就通过话,他拿起电话给一个什么人挂了起来。啰唆了半天,那边问那小伙什么学历,小伙拘谨回答说是初中。万叶在电话里又和人家好顿啰唆。挂了电话以后,对小伙说:“工作给你安排好了,你明天到××地找某某,我这里有他一张名片。你直接去找他就行了,实习三个月,干得好就转正式工。”听那话好像是进一个什么工厂做啥工作的,但是必须要高中文凭,他还叮嘱德子去给办理一个高中的假文凭。工资1500元,转正后是1900元,厂子提供宿舍和食堂。那小伙一个劲说谢谢。吃饭喝酒的时候,万叶啰唆着叫那小伙好好干,要给他长脸之类。我是一句话也插不上。整个一个哑巴坐陪,搞得我很郁闷。

一直到吃完饭,我和他也没交流几句,在万叶眼里,我就是个不存在的人。我不以为忤,脸上始终挂着讨好的微笑。心里安慰自己说,人家大人物能和我一起吃饭,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怎么好计较太多呢。多少人排队请他吃饭,多少人以能和他一起吃饭为荣呢。

吃饭时德子随口问他打麻将的战果,他轻描淡写地说输了5万多。那点钱在他看来是毛毛雨,是啊,多少人排队送钱给他花都找不到门呢。快吃完的时候,他随手拿起我给他的名片抠起牙来,我更尴尬了,没好意思看他,跟德子找着话说。眼角余光看到我名片的四个角被他蹂躏得不成了样子,我心里开始骂起娘来,就算你不拿我当盘菜,也不能拿我的名片抠牙啊。我那名片轻易不发的,再说了,我印名片是给你抠牙用的啊?但是我当时什么也没有说,脸上一直挂着谦和的微笑。我又能怎么样呢?人家和我一起吃饭,认识一下,已经很抬举我了,我就别那么不识抬举了。

吃得差不多了,德子喊服务员结账,可是服务员说已经有人买单了。德子有点急,好像他没请到客有点掉面子,但是万叶好像很习惯了。我还到处瞅:哪个天杀的买了单呢?我昨没看到呢?

吃完饭万叶说是要回家,单独出了饭店的门,已经有车在门口等候了,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肯定不是回家。但是这些和我有关系吗?没有,所以我不想理会。走的时候,我还仔细看了看桌子上我的名片。那张名片就那样静静躺在餐桌上,上边压着一个烟灰缸,四个角全是万叶牙缝里的残留物。

那一刻,我心里充满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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