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做了头铺,号子里一切秩序都被打乱。当时监狱里奉行一套潜规则,在犯人财物的分配上,首先是监狱管教拿最多,其次分配给号子里的大佬。这些小艾从没想过,他没有想改变整个监狱的分配制度,只是把自己号里的配给制度做了改变: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东西,愿意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了,别人才可以拿。人家不愿意,那就是人家自己的,自己的东西爱给谁给谁,不爱给别人自己留着,任何人不得强行抢夺。小艾上任,改变了以前所有人的东西归头铺支配的制度,获得了一点人心。

这个改革在自己的号子里获得了所有人的拥护,毕竟小艾是头铺,而且是自己夺了权的。二铺由原来的头铺担任,他不得不屈居第二,因为人心已失。论战斗力是他强,但是论持久战,他不行。

一个号子里换了头,是当时管教最为关心的事情,因为管教平时不怎么管犯人,基本上都是各个号子里的头铺管理着手下的犯人。而各个号子里的头铺,基本都是依仗监狱里各个大佬的保护。监狱里的大佬,一般都是本地很有势力的人,身边有很多愿意为自己卖命的老犯,管教也因为各种因素对这些大倦礼遇有加。监狱里做饭的、帮着登记物资的,都是这些大佬或者大佬的亲信。这些轻松又有油水的活儿,别人想都不要去想。

千万不要小看那时监狱里的犯人伙夫,能在监狱里帮厨房打杂的人,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要么家里的后台硬,要么有绝对势力让管教和犯人买账。只有这两类人才能在监狱里得到如此美事。想想看,一般犯人一天三顿难得见到一块肉,伙房里做事的,总能吃饱肚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身份象征啊?

小艾后来又和大佬以及大佬的手下起了冲突,具体经过他没有详细和我说,他的狱友们说的也不多,只知道小艾最后通过搏杀,成了那些人的哥们儿。在搏杀期间小艾还因为伤人被增加了一年的刑期。

小艾刑满释放,完全变了一个人。经过监狱几年的重体力劳动锻炼,他长得很强壮。监狱里的环境,让小艾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先他是个常常面带笑容的毛孩子,出来后,成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他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功夫,脸上那块横肉竟然会自己抽动。发狠的时候,他脸上那肉就会动,看着很是吓人。眼角因为被人暴打,留了一道疤痕,给人的感觉是他总斜着眼看人,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出了监狱,他没有工作,没有生活来源。他想出去赚钱,但是什么都不会做,只好在家里啃老,整天没事瞎溜达。溜达久了,他对金钱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渴望赚到大钱。都说监狱是改造人的地方,可以把坏人变成好人,但是小艾则相反,他在监狱里学坏了。他想赚钱,不是想通过正当的途径赚钱,他想到了敲诈。他选的对象是那个电力局长的公子,就是当初送他进监狱的电力局长的儿子。小艾会记仇,何况他正缺钱花,就想用那小子让他坐了4年牢做口实去敲几个钱花花。经过多方打听,小艾终于摸到了那小子的行踪,那小子还和王强混在一起。

从小艾捅了王强后,王强名声一天不如一天,很多小混混不再拿他当成一盘菜。那时候满街都是歌厅洗头房,那个电力局长的公子开了一个洗头房,王强帮忙看着场子,对付那些比较难伺候或者找事的人。小艾到处打听,可算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小艾去了一次,说所谓的洗头就是用洗发水先干洗头发,然后在脑袋上又揉又敲,洗头的小丫头抱着客人的脑袋,用胸部猛顶,顶出感觉了,就可以来一下。小艾洗完头没看到局长公子和王强,反倒是被人顶得难受,考虑到自己没钱支付这样的消费,也没十足的把握认准洗头房就是那个公子开的,便结账离开了。他说:被洗头妹顶得怪不好意思的。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消息,那公子和王强正在一家饭店吃饭,小艾立刻杀到那家饭店。进了饭店里,他很快找到了王强他们的桌子,大概七八个人的样子,还有几个是平时跟着王强和这个公子混吃混喝的小混混。小艾一看到他们,“嗷”的一声,直接跳上了桌子。桌子上摆满菜肴,他跳上桌子,盘碗摔得稀里哗啦,菜和汤溅得到处都是。小艾可不管这些,他半蹲在一片狼藉的饭桌上,恶狠狠地盯着王强和那个公子。无论是谁,正吃着饭,有人忽然跳上饭桌,都得发蒙。这些家伙当时都傻了,还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小艾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瘦瘦高高的中学生,他变成了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任谁见了都打怵的壮汉。王强仔细一看,眼前这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大汉依稀是小艾的样子。毕竟一个人的容貌再怎么改变,还是有以前的影子的,特别是对于王强来说,怎么可能忘记小艾呢。饭店的服务员都傻了,没有一个敢过来的。

小艾就蹲桌子上,斜着眼看着王强,问道:“你他妈的天天大鱼大肉,吃得挺好的啊?”

王强一看是小艾,立刻就蔫了。小艾也不等他说话,端起一盘菜直接倒在王强的头上,接着居高临下就是一脚,一下就把王强踢倒了,然后跳下桌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二天小艾去了那家洗头房,找到那个公子,要钱。蹲了4年,要5万,说是青春补偿费。王强当时也在场,但是他看到小艾,早就矮了半截,过去的嚣张气焰都被压下去了,在旁边低声下气地说着小话。那个公子没办法,苦苦哀求,让小艾放他一马。小艾说:“给我5万,以后坚决不再找你们任何麻烦。不给钱,以后就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们,反正我成天闲得难受,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耗。”王强和那公子见识过小艾的纠缠,花钱消灾,给了小艾5万。就这样,小艾掘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而他和王强以及那个公子的恩怨就这么一笔勾销。小艾说话算话,再没有找过他俩的麻烦。

小艾每天睡到太阳老高才出门,到处闲晃。慢慢地,身边围拢了几个小混混。他身边有了人,就到处去找能赚钱的买卖。他瞅准了电影院,闲着没事晚上带几个人去电影院溜达。以前他在电影院混过一段日子,知道如何辨别专门晚上在电影院通宵场里偷钱包的人。他专门找他们,收场地费,给钱就让他们在这里偷,不给钱遇到就打。最多的时候,他管理着30多个在电影院里偷钱包的小偷。后来因为一个小偷犯了大事,结束了他收小偷管理费的买卖。那小偷晚上从一个睡着了的男人身上摸到一把枪,那小子胆子也大,居然把那枪摸跑了。那丢枪的是个刑警,晚上不知道怎么在电影院里睡着了,早上醒了一看枪没了,立刻就报警了。

刑警丢枪可不是小事,全市的警察都对准这家电影院。常在电影院混的小偷,电影院里验票的服务员基本都认得。结果,第二天晚上几乎所有来上班的小偷都被便衣给抓走了。虽然没牵涉到小艾,但是让小艾没了可以照看的生意。后来据说枪追回来了,但是从这个事情以后,电影院里小偷基本绝迹了。

后来小艾投靠了一家迪斯科舞厅,专门帮人家看场子。这家迪厅在一条小吃街尽头的一户地下室里,那时小艾过起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有他在,很少有去闹事的,迪厅老板也很满意。直到有一天,小艾在那里打了一个人,惹了大麻烦。

那个人带了两个人来玩,可能喝高了往舞池里丢了个烟灰缸,当场就跟小艾的人打了起来。小艾带人把那哥们儿打个半死,然后把人拖出去丢在小区的角落里。这种事在舞厅里经常发生,一般挨打的都会自认倒霉。报案没啥用,警察和这些舞厅老板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到位。但是这次他们打错了人,那个人是当时这座城市里最大的混混的亲戚。这个大混混外号叫黑(土话读“赫”)子,听说自己的亲戚被人打了,当然会来找晦气。结果有一天夜里,几十号人冲进舞厅一顿乱砸,所有能砸的全都给砸个稀烂,小艾也被人乱棍打倒,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黑子放出话来叫这个舞厅立刻停业,并要了不少钱,说不停业就天天来砸。老板到处托人游说,也不行,最后只好把这个地下室改成了通宵录像厅,据说赔了那人不少钱。小艾在家疗养了很多天才能动,可能被打坏了腿。那个阶段,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依照小艾的牌性,哪里能算完啊!他伤好了就整天想着报仇,但是那个黑子走到哪里,周围都有一群哥们儿跟着,报复的机会不那么好找。

小艾还没来得及实施报复计划,就被另一伙人打成了真正的精神病。某天,他没事在一家饭店里吃饭,喝多了,门口停了几辆武警的车。他在车边上吐了半天,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在人家车上了。那好像是武警一个领导的车,几个武警看到,非要他给擦干净了再走。小艾不肯,两方言语不合,就要动手,结果出来20多个小武警,围着小艾好一顿打,直接就把小艾打住院了。

小艾的父亲找到了武警队,最后武警赔了些钱,几个带头的武警提前退役。但是小艾确实被人打坏了,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出来以后就有点神经兮兮的。他整天穿着一套武警的制服(不挂衔的),脚上穿着武警靴,手里拿本《毛主席语录》,每天早早起来就在自己家阳台上大声背诵,搞得邻居都很害怕。他背诵完了就出来跑步,练习踢腿、压腿。

他对大街上的人不错,遇到人就微笑。他经常把自己家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打成一个包,背在身上出去跑步。跑步的时候,手里还会提一根棍子,就像部队里跑5公里武装越野一样,因为经常有武警部队5公里拉练经过他家。他对拉练很是向往,看到那些武警都是背着背包拿着枪跑5公里,于是就模仿起来。跑累了,他就站在道边,拿出小红本子举在胸前,大声背毛主席的语录。

有时候高兴了,他就站在大道中间指挥交通。谁要敢不听他的指挥,那基本是倒霉了,他上去对着车拳打脚踢,拳头对着车头盖猛打,脚对车身猛踢。警察来处理过,但是没用。附近的警察都知道他的脑袋被武警打坏了。后来常路过那里的司机都知道,一定要按照他的指挥走,他叫走才可以走,红灯也必须要走。他要叫停,绿灯也不可以走。本来那个路口有个交警,但是没人听交警的,都改听小艾的指挥。不过小艾指挥交通很有条理,从不瞎指挥,除了有人不听他指挥,他去殴打车主引起塞车。自从他开始指挥交通,他家门口的路上再没出现过堵车的情况。

后来警察看这样也不是个事,就动员小艾父亲把小艾送进精神病院。住了半年,小艾从精神病院逃了出来。逃回来以后,他就不指挥交通了,也不整天拿着《毛主席语录》了。他整天满街溜达,看哪儿有卖好吃的,他就去拿着吃,也不给人家钱。他妈妈只好悄悄跟在他身后,看他拿了谁的东西,就跟上去给人家钱,还给人家赔着小话。小艾变得爱管闲事了,谁要在街上打架、吵嘴,他都要去管一管。他管闲事很有意思,先上去拥着人家说:“算了算了,多大点事也要吵啊,—人让一步就完了,消消火啊,走吧走吧。”听他的劝,就能和平解决。谁要不听他的劝,那是要倒霉的。谁要说:“你算干什么的?”他就动手把人家打趴下,他才不管谁有理谁没有理呢。小艾不知从哪里练的招式,一脚可以直接踢到别人脸上。谁要不听他的劝,他一脚招呼过去,百分之百踢到人家的面门。久了,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精神病,谁要吵嘴了打架了,看到他来劝架,就立刻平息,比警察都好用,而警察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经过一年的恢复,小艾有点好了,基本像个正常人一样,整天就在街边溜达,早上起来去公园练太极拳。马路边哪个老大娘或者小孩过马路,他都要去搀扶,帮着过马路。街上有谁需要帮忙,他都能去帮一把。甚至人家工人施工挖马路,他都能脱了衣服帮人家干一小天。挖沟本就是他的强项,他在监狱里整天就是干这个的。

他这样折腾,把原先跟着他的小混混都吓跑了,他基本成了孤家寡人,附近的混混看到他都躲着他走。有个小混混不知道是出于讨好他的目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次遇到小艾,送给小艾50元钱让小艾零花。小艾好像一下开了窍,找到了来钱的门路。从那以后,他只要看到混混,就上去要钱用,没有人敢不给他。他也不多要,就要50,你就是给他100,他也要找回你50,不让找还不行。他要去哪家台球室,马上台球室的混混们跑得一个不剩。那时候台球室是混混们主要的消遣场所。还好,小艾不乱跟人要钱,他只和混混要钱。

就这样,小艾每天专门去堵混混们,跟他们要钱,不给就打。小艾下手非常狠,路边捡起什么都对着人家脑袋死命碰。附近的混混基本都被他打过,他们学了乖,每天身上带50元,遇到小艾就老实上缴。混混们都说他杀人不犯法,住过精神病院嘛。所以他们看到小艾,要么老实交钱,要么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附近几条街,说不好什么时候就遇到了。不知道哪个混混和小艾攀上关系,给小艾出了个主意:每天点卯。小艾觉得这主意不错,就把所有的混混组织起来,要他们每天固定时间必须在小艾家门口等着,听候调遣、点名。只要来点名了就可以不拿钱,小艾点完名,要是没有什么事,就叫大家散去自己玩自己的,谁要是点名不到,小艾一天不吃饭,到处去找点名没到的人。

聚集在小艾家门口等他点卯的人有30多个,哪个混混敢不来啊?小艾家里的煤球啊,白菜啊,修个什么东西呀,换换煤气罐啥的,所有的活都叫这些人干了。小艾呢,只要你来点卯,我就不要你们的钱。不来点卯,每天50的零花钱照样给,还要挨一顿揍。这个固定点卯制,把他家附近的混混都愁坏了,不去的话后果很严重;去吧,谁能天天风雨不误去点卯啊?

后来几个精明的混混都认小艾的妈妈做干妈,因为小艾再昏也听他妈妈的话。小艾的妈妈一下多了好多干儿子,整天老太太出门都有人跟着伺候。偶尔点卯不来的,借口就是帮干妈跑腿去办事了,小艾对帮妈妈跑腿办事没来的基本不追究,所以这些混混就拼命讨好干妈。时间久了,点卯的人就不多了,但是不来之前基本都是先找干妈打个招呼。小艾的妈妈没有办法,只能帮大家瞒着,有这样的儿子,能怎么样呢?

有些混混总这样巴结小艾不是没有目的的,他们是在利用小艾。当他们在外面惹事的时候,摆不平了,或者被谁打了,就来怂恿小艾去帮他们报仇。小艾呢,也愿意充当这样的角色。他去帮人摆平事情的时候,都是找人家讲道理,先和人家磨磨叽叽反复讲不应该打架,不应该欺负人。对方知道他的,基本都能讲得通,和平解决,很爽快地赔礼道歉包赔损失就完了。遇上不认识他的,不愿意听他掰乎,小艾动手就打,把人家打到服了为止。要是对方人多没打过,他就会纠缠上对方,天天去打。后来混混们都知道他是个精神病,见他都躲得远远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小艾名声远扬。要说他真的是精神病吧,他还不惹大祸,不祸害正常人,很多时候还很讲理,有些理就是咱们正常人都讲不明白,他能讲明白。要说他没有精神病吧,他住过精神病院。而且很多怪异的行为说明他就是个精神病。警察都不处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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