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满宫上下都传遍了。

皇上中了胡将军在酒中下的毒,昏迷不醒。太医院倾尽全力,却诊断不出皇上中的是什么毒。

像是突然得了怪病一般,奇怪得很。

但无论是中毒还是怪病,在场那么多人证都可以证明,问题出在胡将军的那坛酒上。

故而,胡将军被当场捉拿,下了狱。

可是,查不出所下之毒,胡将军又四不认罪,所以审讯难以进行,只得将他关起来看管。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也并不在胡将军的身上。

到了三更天,永乐殿的后殿里,太医进进出出,前殿之中,候的都是满朝文武,一帘之隔的偏殿中,挤满了各宫嫔妃。

众人缄默不言,但各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只剩下团团转的余地。

太医四下奔波,传了好些次的话,都说陛下脉象怪异,是从未见过的状况,根本诊断不出是什么病。

越是这样,气氛便越是沉重,众人的神色,都逐渐变得惊慌了起来。

江皇后坐在偏殿的上首,抬手扶着额头。

越是众人都在乱,她便越是不能乱。宫中没有太后,如今满宫上下,也唯独她能做得了主了。

但是,她也和众人一样,不知道皇上出了什么事,也不知事态会严重到什么地步。皇上正值盛年,身体又向来康健,宫中朝中有条不紊的,便也还没起立储的心思。

故而现在,皇上骤然出事,谁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皇后强忍着担忧和慌乱,沉着神色,静静坐在位上。

心下却在不住地为清平帝祈祷。

清平帝和她虽说感情淡漠,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和君臣。于公,如今只有清平帝清醒过来,前朝后宫才不至于大乱;于私,她也打心里担忧清平帝,不愿看他真出什么事。

到了第三次太医来报,说清平帝的状况并未好转,毒因也没查明时,四下里的妃嫔,已经开始焦急地小声议论起来了。

“这人到底下的什么毒,怎么会这么久都查不出来了?”

“此人不是才受皇上封赏,明日便要开拔么?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真是人心难测,皇上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江皇后清了清嗓子,众人便立马都安静了下来。

这位皇后娘娘虽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好性子得很,但如今可是这满宫上下唯一说得上话的。如今皇上祸福难测,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她的霉头。

江皇后扫视了她们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淑贵妃身上。

她这会儿面上已经露出了疲态,却在一言不发地跟众人守着。

江皇后知道,淑贵妃不过孩子心性,若说什么情啊爱的,实则也谈不上。但皇上宠了她这么多年,向来待她也好,如今皇上出事,她心下自然极不好受。

“淑贵妃。”江皇后道。“若身子不适,不必硬熬,腹中的龙胎要紧。”

淑贵妃看向她。

“不必,皇后娘娘。”她说。“臣妾撑得住。”

江皇后知道她脾气倔,便没有再劝。

“去,让御膳房给淑贵妃熬一碗安神汤送来。”江皇后侧目,对身侧的女官道。

女官领命,退了下去。

侧殿中又陷入了一片沉沉的安静。

江皇后的目光落在了偏殿和正殿之间的回廊上。

隔着堆金砌玉的回廊,帘幕的那头,是静候着的满朝文武。

帘幕之下,依稀可见走来走去的朝服和锦靴。

就在这时,帘幕被掀开了。

一个小太监弓着身,一路小跑着,到了偏殿中。

众妃嫔看去,却见那小太监目不斜视,略过了满殿的嫔妃,一路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

“何事?”皇后低眉看向他。

那小太监只道:“奴才来给娘娘传话。”

江皇后示意他起身。

听到这话,殿中的妃嫔都屏息凝神,想要在他们耳语之中,听到些什么。

但那小太监附在了江皇后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话,便又重新退了回去。

满殿上下的人,除了江皇后,谁也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但是众人都看见,江皇后的脸色有些发白。

她沉默了许久,对那小太监点了点头。

“去回话,本宫知晓了。”她说。

小太监退了下去。

妃嫔们都觑着她的神色,她神情淡漠又僵硬,在殿中环视了一圈。

她耳边回荡着方才那小太监说的话。

“娘娘,江相说,娘娘要做好陛下醒不过来的准备。”

众人接着在守。

一直到了后半夜,天际泛白,空中的星辰渐渐淡去。

后殿发出了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打翻了,又似是一群太医蜂拥而上。

江皇后皱了皱眉头。

“扶本宫去看看。”她抬手,身侧的女官连忙扶住了她。

周围的嫔妃们都翘首往她离的方向望,便见帘幕掀开之后,外头殿中的大臣们也各个乱成一团,纷纷往后殿去。

“这是怎么了?”江皇后有些急切地问道。

便见人群中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了个太监,一头跪倒在江皇后的面前。

“娘娘!”那太监哭丧着脸,直在地上磕头。

江皇后吓得脸都白了,身体晃了晃,一把扶住了身侧的女官。

“陛下怎么了?”她颤抖着问道。

那小太监磕着头道:“太医说,陛下的经脉骤然滞塞,如今已然四体僵劲,药石无医了。如今虽保住了性命,但即便陛下再醒过来,也怕是体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靠药吊着性命了!”

江皇后腿一软,险些昏倒在地。

旁边两个女官连忙扶住了她。

江皇后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太监。

“那陛下……什么时候能好?”她颤抖着问道。

那小太监一个劲地磕头,却不答话。

江皇后懂了。

清平帝此番……怕是好不了了。

——

天快要亮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的大事,不会因为清平帝出事而暂缓,御案上的文牍,也需要有人来处理。

更何况……清平帝此番,已经没了好的可能了。

他人还在世,自然不能再立一个皇上。但是,总需要有一个皇子,替他代掌朝政。

这样的话,这位皇子此后的权力,自然形同君王,只是缺个名头罢了。看清平帝如今这模样,想来也撑不了多久,到了那时,代掌朝政的这位殿下,自然就是下一任君王了。

太医下了结论之后,众臣便一同聚集在前殿之中,谁也没走,但谁也没有先开口。

他们知道,他们需得在此等一个结果。

许久之后,皇后被女官扶着,从后殿走了出来。

众臣纷纷起身行礼,等着皇后在殿上的凤位上坐定。

“皇后娘娘。”众臣刚刚平身,许相便出了列,朝着她行礼道。“陛下遭此劫难,臣等痛心疾首。但痛心之余,也难忘国事。若大雍因此而大乱,想必等陛下清醒过来,也会因此痛心。”

江皇后的双眼有些肿。

“许相所言极是。”她顿了顿,声音有些中气不足,淡淡道。

“故而,臣请皇后娘娘拿定主意,寻一位适龄的皇子,暂封太子,替皇上代理国事。”许相行礼道。

江皇后看向他。

兔死狗烹,向来如此。

“本宫也有此意。”她说。“只是不知众位大人,可有什么良策?”

她知道,决计不能单独去问许相。

许相存着怎样的心思,她比谁都清楚。不过,如今朝中也并非许家一家独大,如今许家元气大伤,真能说得上话的,还是她父亲。

她也知,这种事上,她父亲绝不会包藏私心。焕儿并非君王之才,她父亲也不会把焕儿推上那个位置。

果然,江相出了列。

“臣请皇后娘娘,急召广陵王殿下回京。”他说。

在场众臣都不意外。

这一年多来,广陵王有多雷厉风行,又有多得清平帝器重,他们谁都看在眼里。如今如果清平帝还醒着,一定也会让广陵王来接管江山。

一时间,谁都没有提出反驳的意见。

这也正合了江皇后的意。

“既然如此……”她开口道。

“皇后娘娘且听臣一言。”许相道。“广陵王殿下如今人在江南,皇上有旨,让他全权督办江南水务。如今云南王作乱,皇上还命广陵王殿下南下平乱。如今皇上虽昏迷不醒,但臣等也不能因此违抗皇上的旨意啊!”

说着,他噗通跪了下来。

江皇后知道,他这是在耍赖。

让薛晏去江南、让薛晏平乱的旨意,自然是皇上下的。但是现在,皇上人都醒不过来,自然无法收回成命了。

他这完全就是在用定死了的圣旨,妄图把薛晏圈在南方。

江南治水、平定云南王,哪个都要一年半载的。朝中自然等不了他那么久,他又要去“履行”清平帝的旨意,这便是完全将薛晏剔除在外,直接判了他出局。

江皇后一时气结。

江相反问道:“那么许相以为,哪位殿下更为合适?莫不是与您有血缘关联的四殿下吧?”

他话说得直接,意图戳破许相的迂回,让他无法拐弯抹角地把皇位推给自己的外甥。

却听许相冷笑了一声。

“血缘关联?宜婕妤娘娘已殁,临终前已经和臣断绝了父女关系。四殿下没有亲母,只有陛下一位至亲,如今与臣,还有什么血缘?”

说完,他转身对众臣道:“大殿下不在长安,二殿下年及加冠也未入朝堂,其余几位殿下都尚且年幼。如今朝中能堪大任的,也只有四殿下一人了。”

百官愕然,此后便有几个机灵的、本就是许家阵营的官员跪了下来,道:“臣附议!”

之后,不少许家阵营的官员、和一些个审时度势的墙头草,也纷纷下跪附议,一时间,殿中跪了小半。

许相眼中藏了两分得意,抬头看向江皇后。

“你……”江皇后知道,她这是被逼到了悬崖上。

旁侧,一个江相一派的官员立马站了出来。

“广陵王殿下和大殿下不在长安,我们谁也做不了主!”他说道。“兹事体大,臣请娘娘速召所有殿下回京,共商此事!”

却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众人看去,就见站在那儿的,赫然是许宗纶。

他身后跟着的,皆是昨日入宫的武将。这一行人,才从慎刑司赶回来。

立马,武将们便将宽阔的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众人皆不敢再言。

“这位大人,您是打定了主意,要违抗陛下已下的旨意?”许宗纶缓缓开口,问道。

“我明明是……”

“无论是谁,末将都不会允许他做出违抗圣旨之事。”许宗纶打断了他。

“广陵王殿下既已领命,便不可再抗旨。秦门关十万将士,皆与末将一心,保护陛下的旨意。”他说。“如今,将士们已将长安城围拢,决不许任何人,敢动抗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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