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说的那“历过生死的挚友”,竟然是他。

同从元始界来,若忽略那都传到上墟来的“杀妻证道”,众人说不准还真要信了他们关系不错。

眼下这又是闹哪出?

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顿时从左转到右,从见愁的身上转到谢不臣的身上,有些茫然。

白鹤大帝是先前就见过谢不臣了,也曾听昆吾其他修士谈论过他的本事,对这人的才能和修为倒都没有什么疑问,只是也对见愁对其的形容和描述有些困惑。

绿叶老祖却是一挑眉梢,笑一声没言语。

负剑生实不知他二人关系。

月影的眸光却是悄然一亮,唇边也溢出了一抹透着点怪异的笑意。

“应虺”的神情却是在见愁这话出口的瞬间,彻底冷凝了起来,心底里也不知是打翻了什么,竟觉冻得厉害。

他原觉得自己算是开窍了。

可如今看着见愁先战不语上人,再借长夜之简,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要带着谢不臣一起去……

袖中攥紧的手指,慢慢地放开了。

他觉得胸膛里又空落落的。

大约是这里曾存在过半颗心,如今没了,总觉得缺了什么吧?可真是奇怪,往日他没那半颗心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这荒域入口处,已起了些许议论声。

众人都在想见愁与谢不臣之间到底是什么复杂关系,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利益?

但都没有个结果。

见愁与谢不臣相隔不远。

她左手持着自己那一根长夜简,却将自己右手的简隔空递向他,半晌不见他来接,也并不收回。

目光只望着他,唇边笑意不减。

好似根本不担心他会拒绝。

在这短暂的一个刹那,谢不臣脑海中实在转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比如先前见愁提到过的“历过生死”。

他们二人之间,可不算是历过生死?

只不过旁人是携手,他们是你死我活。

第一次是在青峰庵隐界,两人拼了个两败俱伤;第二次是在雪域密宗,好处没捞着,还双双被困入须弥芥子中,不得不合作脱出;第三次是在昆吾云海诸天大殿之上,若非他算计得横虚自己抗下一切罪责只求保他,或许便已经死在她剑下了。

一次连着一次,她的进境是他望尘莫及。

如今,是第四次吗?

自打上次坐在云海上相谈过,见愁那一句“杀死你的并不是我”,便总时不时在他耳旁回荡。

之后他也犹豫了很久,是否要看那河图。

但最终还是打开了。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

谢不臣想,这河图之上该有许多秘密,也许便藏着见愁下那般断言的原因。

可他没有找到。

四十四年参悟,修得一身本领与天齐,竟未从这河图之上发现半分与此有关的字句,更不曾拼凑出这河图又被任何人修改抹去的痕迹,从头到尾,内容都是完整的。

谢不臣凝视着她,想要从她的面上找出几分破绽来,可这一刻,他所能强烈感觉到的,是几缕藏在她袖中的香息。

那是他曾感觉到的某种香息。

极域枉死城旧宅,必定已经有人在他之前去过了,而他猜,这个人正是见愁。

她身上有他一定要拿回来的东西。

而他此刻完全无法判断见愁此举的用意:到底是想要他答应,还是想要他拒绝?

在这种情况下,多想无用。

谢不臣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东西他要拿到,如此即便入局,或恐也能破局。

所以,在片刻的沉默与注视后,他眸光似流水淌过星辰表面一般,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便走上前去,从见愁指间接过了那一根长夜简,淡淡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身形挺拔,十分不凡,站得近时,竟让人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言语不多,可相互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连修为都是这样一等一,又同是元始界中来……

不少人看着,目光已经有些狐疑起来。

但仙尊们却没有多想了。

自见愁现身开始,中间已过去了一段时间,也不知这荒域是漂到了上墟的哪个角落和方向,周遭的星辰竟慢慢暗了下来,黑暗如潮水一般,渐渐涌来,将荒域包围。

整座荒域,竟然开始颤动,甚至刮起了狂风!

“该是时机到了,取长夜简,我等先入荒域!”

白鹤大帝虽觉着这黑暗压近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但料想此地乃是荒域,除却他们各自身边同行的人之外,实在不可能出现什么旁的危险,所以只猜是荒域本身起了变化。

他当先一掌向地面轰去!

“轰隆!”

雪白的幽光从他掌中奔袭而出,一下撞开了厚厚的地面,掀开了表层那历经侵蚀的岩层,露出下面纹理交错的十痕,还有那无数网状的、纵横的通道!

荒域便是盘古的尸身,这入口处乃是盘古的手掌,待这表面坚硬的岩层掀开,这一条又一条壁上凝聚着暗金的通道,便是曾奔流过盘古大尊滚烫鲜血的血脉!

由白鹤大帝当先,众人随后跟上。

一道道身影,迅速朝下方投去。

这上墟仙界修为最高的一群修士,眨眼便消失不见。

只是“应虺”落在了最后。

他注视着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盘古体内那干涸血脉所形成的通道里,直到此刻还有些恍惚。

头顶上的黑暗,悄然涌动。

不知何时,好像又压得近了一些,低了一些。

他便抬首向祂们望去,一双分明是应虺的蛇瞳中,竟然也变得漆黑一遍。

见愁与谢不臣在最后。

长夜简既是她给了谢不臣,且她又邀了谢不臣同行,此刻谢不臣当然站在她身边。

只是临到要进入时,谢不臣忽然发现她停了下来。

见愁看向了那还落在他们后面没有进入的“应虺”,也不知是不是辨认出了他的身份,瞳孔中暗光流转而过,竟是莫名笑了一声。

“应虺”在看那天。

见愁便也跟着他举动一般,抬起头来看那天,眉心里一线天那一线红痕里隐约竟有一缕黑气游走而过,而那天上的黑暗好似也感知到了什么,云气一般轻涌起来。

对这一切,她好似并无所觉,只带着几分奇怪,漫不经心叹了一声:“这天黑得可真快。”

谢不臣微微蹙了眉,也看向了“应虺”。

“应虺”回视他。

非邪天中虺蛇一族也算显赫,他长得一副放旷模样,这时竟朝谢不臣一笑,露出了两枚小小的尖牙,看似毫无恶意,可落在人眼中,只觉邪气凛然。

见愁却不将这一幕放在眼底,只对谢不臣道:“前些年的手下败将罢了,修身外化身之术逃了一命,不必搭理。”

说完,也纵身一跃,投进荒域。

谢不臣纵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但也并未反驳,只收回了目光,随在见愁之后进入。

眨眼间,这荒域的入口处便空无一人。

只有其上空,那渐渐压低的黑暗,彻底熄灭了周遭的星辰,将这一座庞大的荒域,完全包裹,再投不进一丝光亮!

*

元始界,极域。

自当年八方城一役后,转生池的位置便从八方城挪到了十八层地狱底下。

此刻张汤便站在这池旁。

周遭空无一人,黑暗而冷寂,可他面前这一柄高悬于转生池上空的巨斧,光芒却陡然炽亮起来。

十八层地狱的另一头,是漫无边际的混沌,一直都在涌动,从来没有过停止的时候,但张汤也完全分辨不出,它到底是在生长,还是在消失,又或者一边生长,一边消失。

自见愁去后,他也常在这里站着。

只可惜,算算也站了好些年了,总盯着混沌那头的乱流,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虽然有心想去探探,可偏偏还被见愁留了事儿。

没办法。

谁叫她是平等王,而他只是卞城王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

张汤两手揣在自己袖子里,一张刻薄寡淡的脸上,难得被鬼斧照出来的炽光映出了几分神采,只可惜眉眼还是那死了一屋子人的样。

望着鬼斧,他心里竟不很痛快。

既不知此界这片乱流意味着什么,更踌躇于她之前交代的事情,一时只好思考起来:“时机虽是到了,可这轮回一毁,极域也算没了,本官要去何处才能寻个新官来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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