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

有过?!!!

岂止是玄月仙姬,就是剩下的其余所有大能都惊得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玄月仙姬问的是什么?

问的是这两人有没有“前缘”啊!

前缘!!!

这俩竟几乎异口同声、平平淡淡地回答了“有”?!

明明……

总之这发展不是很对劲啊!

包括原本发问的玄月仙姬在内,没有人觉得昆吾崖山会有人出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横虚真人想要杀人,见愁更出面制止了似乎就要说出什么的陈廷砚。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玄月仙姬才故意用方才那种戏谑的笑问,只因为若问不出什么来,也不至于开罪了昆吾崖山,可以以“玩笑”二字敷衍过去。

可谁能想到!

这两个人竟然就这么清楚明了地回答了,而且还不是否认,而是承认!完全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坦坦荡荡!

这意味着什么?

有前缘!

那前头陈廷砚说的“伉俪情深”“白头偕老”应该也不是空穴来风?且这人本就是人间孤岛的,知道得应当比他们这些十九洲的修士更多啊!

夫、夫妻?

崖山昆吾这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两个人,竟然在凡人时就有过“前缘”,且极有可能是“伉俪”?!!

那从青峰庵隐界到雪域密宗……

怎么又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而且见愁这“有过”二字,实在耐人寻味。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出现一个已足够令整个十九洲上的宗门及修饰艳羡了,眼下出了两个也就罢了,还告诉他们这两人有过“前缘”???

这你姥姥的是在做梦吗!

有几位大能心里头一颤,不由暗骂。

若非已修炼多年,这一刻,玄月仙姬也能惊得咬下自己半条舌头!

她的目光落在见愁的面上,说不出话来;目光落在谢不臣的面上,还是说不出话来;直到看向了横虚真人,才算找回了些许理智。

“真人,这……”

但根本都没有等她再问完,见愁已经笑着温和地打断了她:“过去的事情,毕竟是晚辈同谢道友的私事了,仙姬再问,我等亦无可奉告。如今鬼门关方才攻克两日,接下来还要商议如何进一步拿下极域,时间紧迫,不如我等还是尽快去往驻地议事,不要在这道中耽搁?”

“……”

这摆明了是不想说啊。

玄月仙姬看着是见愁这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一时竟从这一位传奇的晚辈身上,觉出了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更隐隐然有她同辈中人甚至一些大能前别都绝难企及的大气与从容。

气氛一时变得更为微妙。

这时还是扶道山人看了自家徒儿一眼,面上没什么笑意,只淡淡道:“我徒儿说得很对,既然已经拜访过了不语,接下来还是回驻地,先商议接下来的事情吧。”

一句话直接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陈廷砚已经被带走,见愁与谢不臣又三缄其口,眼见着是真的什么也不会说了,又有个扶道山人发了话,诸位大能就是有心想要抛开这一身大能的尊贵架子、厚着脸皮多打探上两句,都不能够。

这一路,还真只好去了枉死城驻地。

但中途到底商议了什么,大能们心底其实都没什么数,一定要调用自己灵识记录下来的记忆,才能回想出来。

就他们自己能记得什么?

满脑子都在想之前巷口发生的事情啊。

越想越觉疑云重重。

震骇于见愁与谢不臣“有过”一段前缘只是其一,可离开巷口,坐下来后再细想,便觉这件事里透着几分让人不安的恐怖——

陈廷砚固然是道出了谢不臣与见愁曾经可能有过的关系,可那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尤其是一个明显的“杀”字开头,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因为这话是对谢不臣说的啊。

极域的鬼修们都传谢不臣杀,杀谁?

再一联想见愁与谢不臣之间几乎很少掩饰的针锋相对,浑然不似以往昆吾崖山两派修士一般友善……

大能们可都不是傻子啊。

个顶个儿的人精!

越往深了想,越觉得背后冒寒气儿。

众人面上没表示,可再看顶头主持议事的横虚真人与泰然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见愁、谢不臣时,都觉出了一种不可揣摩的高深莫测。

临到议事结束,众人离开。

扶道山人看了见愁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走上来,拍了拍她肩膀,便持着那破竹竿慢慢走了出去。

极域昏暗的天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有一种萧瑟的模糊。

见愁只觉得搭在她肩头的那手掌沉重又老迈,瞧着他背影时,竟莫名地心底一酸。

看起来没变罢了。

可自打在鬼门关一役中屠灭那十七魂傀,师尊便再也不曾有过任何玩笑的神情,身上也总笼着一层难言的压抑。

她知道,接下来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还要同几位大能一道,打开下方的十八层地狱,按她当年记忆中所描述的位置,去寻找九头鸟残魂。

但这一次,就不必去很多人了。

她不用去,谢不臣也不用去。

出议事厅的时候,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见愁同谢不臣擦肩而过,脚步便略略地顿了一顿,微微把头侧过去,低低道:“谢道友,你这一位师尊,看上去倒是很维护你呢。”

“……”

谢不臣一身青袍,淡漠而清贵,侧过眸来看她。

但见愁说过这一句话,便笑了一笑,负着手走开。仿佛只是想起来极其随意地提起这么一句,像是嘲讽,又好像藏着点什么深意。

她人走了,谢不臣还站在原地。

那平静的眸光微微地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故友——”

出议事厅后,见愁便打算先回崖山暂驻之处,找几位信得过的师弟安排点事情,但才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一声唤。

她转头看去。

傅朝生已从后面走了过来,与他并行。

方才议事的时候,傅朝生都认真听了。

待布置好枉死城及其后百里范围内的聚灵阵,让天地灵气都覆盖满之后,十九洲便会再一次进攻极域,剑锋直指八方城!

但奇怪的是,见愁竟然不想参与正面的作战。

傅朝生便来问她:“方才你们十九洲的修士都说,鬼门关已经攻下,接下来就该势如破竹,一路往前打去。就连那个曲正风都回到修士阵中,故友为何反而拒绝了?”

见愁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一步步向前走去,面上的神情显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不过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我控制不住?”

傅朝生不解。

见愁便慢慢叹了口气,道:“你虽非我族类,但也曾为查轮回之事,在极域蛰伏多年,更为秦广王效命。鬼王族与魂傀之事,你知道多少?秦广王在鬼门关破时,扔出十七魂傀,又到底是何用意?有一便又二,没有那么简单的。”

不管曾是什么存在,如今的秦广王掌管着整个极域,又岂会甘心鬼门关就这样白白送人?

看似无伤大雅的魂傀,触动的却是十九洲最深的伤痕。

这样的用心,不可谓不毒。

即便是见愁这样理智的修士,这样不曾经历过当年阴阳界战的修士,都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难以自控的恨意与疯狂来。那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人,又该负有怎样的深重的痛苦?

魂傀不会只有十七个,更不会只出现一次。

她虽已足够强大,可了解得越深,其实越怵于去面对。然而事实是,她必须去面对,而且还要面对得更多、更深。

因为,她是崖山的大师姐。

面上虽带着点浅淡的笑意,但在傅朝生面前,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忧虑与沉重,只道:“我隐匿于无常族,以莲照的身份作为伪装,目今还未败露,极域十大鬼族也不知见愁便是‘莲照’。所以我打算,再隐入无常族,一探事情究竟。”

若有可能,先断其根源,也好过战场遭逢。

“哦……”

这样吗?

其是傅朝生只是这么问一问罢了,得到见愁这般的回答之后,他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

见愁便好奇,头一次觉得这一位至邪大妖竟好像有些犹豫:“朝生道友,似乎欲言又止?”

傅朝生没说话。

他拇指上戴着的那雕篆着鱼的扳指说话了:“想问就问嘛,你这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的还当你一妖怪还忸怩呢。”

毫不留情的嘲讽。

这一瞬间傅朝生是真想煮了它!

虽然甚少见鲲鹏的真身,但这种远古神兽级别的存在同傅朝生拌嘴,尤其是单方面讥讽的时候,见愁已经算是见得不少了。

她想笑,但咳嗽了一声掩饰。

接下来却赞同了那咸鱼鲲的话,道:“故友因我参与进本不必参与的阴阳界战中,已经算是交情甚厚,若心中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

“也算不上什么……”

抬手慢慢扣住了拇指上那一枚鱼扳指,似乎是防止鲲再瞎说出什么话来,然后傅朝生才看向了见愁,慢慢开口。

“只是奇怪,故友与那姓谢的当年之事,为何不坦言?”

即便对修士们的事情知道得并不算多,尤其不能切身体会,可仅以他所知来论,这种事情讲出去,只怕也要引起相当大的非议与轰动。尤其是在见愁也来自崖山的情况下,昆吾那姓谢的,怕不能讨了什么好果子吃。

方才陈廷砚就差一句,便能说出真相。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见愁出来,一手拦住了横虚真人的攻击,一手封住了陈廷砚的言语,竟是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盖过去了……

嗯,承认了同谢不臣的“前缘”。

在傅朝生看来,这件事他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见愁自有见愁的道理。

听得傅朝生这疑惑,她倒是难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原来朝生道友是想问此事。”

但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我与谢不臣之间的事,再大也是私怨;报仇杀戮,亦是私事。本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我只是要杀他,既不用旁人来谴责他所为,更不需来自世间的怜悯。”

换言之,她做她的,旁人她不在乎。

“如今局势,不该再添上许多变数了。更何况,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

傅朝生微微皱眉。

见愁点了点头:“陈廷砚话虽没说完,但却提到他的消息也是从来自人间孤岛的鬼修那里听来的。当年谢不臣杀我之事极其隐秘,更不用说还是横虚真人亲自来人间孤岛收下的真传弟子,一位有界大能,本不该留下任何首尾。当年之事,又岂能传得人尽皆知?”

傅朝生终于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若有所思。

见愁便笑了一笑:“仇要报,人要杀。但我总厌恶为有心人利用,在这纯粹的仇怨里,掺和出点别的东西。所以,说不如不说,天知地知公道知,而不必人尽皆知。”

她看起来,实在太平和了。

简直冷静理智得不像与谢不臣有半分的仇怨。

然而傅朝生竟想起了在人间孤岛听过的一句话,并在这一刻奇异地领悟到了:静水深流。越不需世人知我苦楚、持我公道,则其心越坚、越定。杀心不为俗所动,更不因人而改。

他眨了眨眼,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突兀地道:“可这个人,我实在不喜欢。”

不喜欢?

这样的言辞,可难得从傅朝生口中听到。

见愁顿时微怔,隐约觉得这里面必定有什么根由,直接问道:“为什么?”

“前阵子故友不在,我同此人一道在鬼门关附近查探,他同我说了一番话,我听着不舒服。”

傅朝生丝毫没意识到这在人族,算是“告状”。

接着便将谢不臣当日之言,原封不动地复述。

什么“外人”啊,“人妖殊途”啊,“门户之见”“族类大别”啊,以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负手走在见愁身边,说完了。

然后便看向前方,道:“这个人的意思是,我是妖邪,不该在这里吗?”

“……”

见愁的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是谢不臣亲口对你提及?”

傅朝生也停下来:“不错,可有不妥?”

在听见他给了肯定答案的瞬间,她的面色便沉了下来,眸底有隐约的阴霾划过。

同时浮上心头的,还有旧日的顾虑。

阴阳界战重启前,在明日星海的争端,已经让她有所警惕。而谢不臣身为昆吾弟子,竟然这般“提醒”傅朝生,到底是因为他本人对傅朝生有所不喜,还是因为他人在昆吾、在横虚真人的身边,得知了什么呢?

修士,妖邪……

诚如谢不臣所言,门户之见尚不能完全摒除,虽大局当前,这“族类之别”当真能彻底从心头消去吗?

十九洲其余修士,又如何看傅朝生?

千般思绪,一时尽从心头划过。

见愁顾虑原本就有,这时更难免生出了一分克制不住、合乎常情的猜疑。

她开口便想要回答傅朝生的提问。

只是在开口这一个刹那,脑海里却似电闪一般,突然掠过了她方才离开议事厅时对谢不臣那一句别有用心的提醒。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

她在做的,谢不臣也在做,且比她还要迂回、隐蔽!

见愁忍不住笑了一声,但笑完了,神情中又多一分复杂,自嘲地叹道:“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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