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倨是卫太傅的嫡子, 只不过乃是继室所出,自小娇生惯养,一副纨绔习气。

他是卫仙的哥哥, 但遭遇与卫仙差不多。

太傅府嫡女卫仪素来才貌双全,足智多谋,压着下面弟弟妹妹们一头, 京中都曾有人感叹“憾不生为男子”。

卫太傅最喜欢的也是卫仪, 对于其他的子女都是想他们长好,偏又见着他们长歪。

其中最烦忧的便是这卫倨。

上次太傅府宴会陆锦惜去了,就听卫太傅欣慰地提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终于考了同进士。

状元, 榜眼,探花,下来是进士,再下来才是同进士。

可以说,考个同进士在千万学子之中算厉害, 可在翰林院里也不过就是一个靠着自己亲爹关系才能进去的尾巴尖。

这出身可算不得好。

方才隔得远, 陆锦惜没认出他来, 及至此刻认出, 说话虽带着笑意, 可话里的意思就半点也不客气了。

卫倨哪里能想到背后忽然冒出这么个声音来?

整个人都吓得一激灵。

他一下转过头来,一眼就瞧见了端端立在他身后的陆锦惜, 见着那明艳的面容上挂着的浅笑, 不知为什么就心慌了一下。

“怎么了?”陆锦惜一副没察觉的样子, 走了上来,“不是卫公子叫我?可我明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好像还听见了我们家大人的名字,莫非是听错了……”

“夫、见过夫人……”

卫倨眼皮都跟着跳了起来。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真是让人又尴尬又慌张,更不用说现在抓到他的还是陆锦惜本人!

要知道,顾觉非官拜一品的事情今早可才刚传开,陆锦惜现在也是实打实的朝廷一品诰命夫人了。

这夫妻俩可谓是如是中天。

即便是他父亲卫老太傅,也曾多次叮嘱,叫他没事别招惹这两口子。

可现在倒好!

不但是招惹了,还是被人当场抓了个现形儿!

卫倨整个人都不大好了,脑子里闪过很多为自己辩解的话,可当着陆锦惜的面儿,竟不知为什么不大说得出来了。

明明大家都是同龄人,可陆锦惜这目光……

看似平淡,和里头总有几分能然人深究的高不可攀。

陆锦惜见着他这般窘迫的姿态,心底里已是暗叹了一声,只道卫太傅的担心果真不是没道理。

他这儿子,实在太弱。

卫氏一门也就一个宫中的贤妃娘娘卫仪,能上得了台面。

她唇角轻轻勾着,这时已经走到了众人的近处,声音温温软软,在这冬日里头还带着点暖意:“算起来几年前咱们也算是沾亲带故的,二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几年前沾亲带故,说的自然是卫仙。

陆锦惜没改嫁之前与卫仙还是妯娌呢。

只是当年卫仙把持将军府的时候,给了陆锦惜这二嫂多少苦头吃,卫倨也是听过的,更不用说中间还有个不尴不尬的卫仪在。

他其实是打心底里看不起陆锦惜。

可算起来他还是顾觉非当会试总裁官那时候的举子,名义上算顾觉非的“门生”,更不用说如今顾觉非官拜一品,还把持着翰林院。

对陆锦惜,他实在是开罪不起。

所以此刻虽然有些恼羞成怒,甚至听着她这暗含讥讽的话,一张脸都红了起来,可竟硬是不敢怼回去。

一时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难看。

金泥轩里同在此处,方才还附和着卫倨的几个人,也全都愣住了。如果说一开始陆锦惜出现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她身份,那么在这几句之后,可就完全清楚了。

几乎是齐齐打了个冷战!

他们可不是卫倨这种有身份的。

连卫倨这会儿都半句话不敢说,他们又哪里敢反驳半个字?

这一时间全都变得战战兢兢,就这么看着陆锦惜,一副想要开口说什么,可真正张口了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模样。

这般的情态,自被陆锦惜半分不落地收入眼底。

只是她也实在懒得搭理。

刚进来的时候她就给这群人留了点面子,没有直接抖落出自己方才听见的那些污言秽语,此刻当然也不至于翻脸。

她只是将平静的目光移了开,转而落到了一旁还站着没吭声的薛廷之身上,一下笑了起来,眉目里染上几分暖意。

“许久没见到大公子了,上回听张大夫说你身子已好了不少,今日见着,果然是不假。”

许是被这一点点的暖意晃了眼,薛廷之竟怔然了片刻,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底隐隐闪烁了什么。

接着才地躬身行礼。

“廷之见过嫡、见过夫人。”

“嫡母”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一下又想起她已经改嫁了顾觉非,于是又匆忙改口。

片刻间的差错,已能窥见些许端倪。

相比起卫倨他们,薛廷之才是最意外的一个。

他已经多久没见过陆锦惜了?

这三年半来总是听说她的消息,可她毕竟已经离开了将军府,而他的身份地位又完全不到能接触到她的那些场合,所以久未谋面。

如今她忽然出现,又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翰林院里总有一些流言蜚语在,他是早已习惯了。

今日本是自己来这金泥轩添置一些东西,却没想到偏偏撞见了卫倨等人,由此才有了方才的场面。

他没有想到她会出现,也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她。

于是所有他以为已经尘封起来的某些东西,一下又变得汹涌起来……

在胸膛里,在心怀中。

捏着那一管湖笔的手指微微紧了紧,才强行将那异样的情绪压在水面下,薛廷之注视着她,目光幽微而隐秘。

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人,且是薛况的庶子,还是她当初一手厚待过的,陆锦惜未必就真的觉得薛廷之不错,只是如今无论如何也容不下旁人欺负他罢了。

所以她虽看见了他的异样,却不置一词。

只浑然无视了方才卫倨等人,走到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略略停步,笑问道:“先是听说你考了进士,后来又知道季先生为你起了表字,只是一直也没机会再见你。怎么样,近来在翰林院还习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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