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完之后,他心里舒服多了。

小小的一张绿色便利贴,转眼间就四分五裂摊在他的掌心里。江问手一收,风轻云淡地把围巾巧克力塞到抽屉里,从椅子上站起来。

文艺委员正站在讲台上指挥几个男生搬桌子椅子,腾出元旦晚会的场地。

赵濒临和别人讲完话,一转头,江问座位空了。歪头找找,也不见人影,他发了个微信过去:

【?你干嘛去了】

“丢垃圾。”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车开的这么慢,回程的路却好像特别短。

到了目的地,孟桃雨差点没认出来启德的大门。司机滴滴按了声喇叭,她才猛地回神。

颇有些费劲地用拎住两个塑料袋。刚关上车门,手上忽地一轻。她转头。

孟瀚漠接过了那一大袋东西。他随意站着,个头一米八几,她的雪地靴很厚,也才堪堪到他肩膀。

孟桃雨眨了一下眼睛,弱着声音道谢。

他们并肩往前走,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今天是元旦,校门口没有门禁,孟瀚漠直接就进去了。

刚刚走到楼下,有九班的男生路过。侧看了两眼他们,脚步一收,用着不小的声音说:“孟桃雨,这谁啊?你男朋友?!”

男朋友这个词乍一蹦出来,把她本来就一团乱麻的心搅的更乱。

“不是!”孟桃雨着急解释,“不是男朋友,不要瞎说...”

孟瀚漠很平静,低下声音:“人都走了。”

孟桃雨啊了一声,和他对视两秒,如梦初醒,“哦哦。”

她只顾盯住脚下的流苏,忽然胳膊被人抓住。

他力气很大,指关节粗糙,中指和食指都有厚厚茧。孟桃雨惊地抬头,一根石柱子近在眼前。

他撤了手,“注意看路。”

心里涌起懊恼。孟桃雨沮丧极了,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频频出丑。在他的面前,慌张到连竟然话也不会说。

隔着几层衣服,胳膊似乎还有残余的触感。孟桃雨忽然没有了真实感。

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在做梦。

远远地,江问就看到了站在班门口的逢宁。

他脚步一滞。

她脚腕还没彻底好,像个包租婆一样,大喇喇搬了个椅子坐在走廊上,正仰着头和一个男人说什么。

他看到孟瀚漠的瞬间,就认了出来。

江问经过的时候,她讲话讲的正高兴,脸上是傻兮兮的笑,连正眼都不看他。

她高兴的样子真难看,江问面无表情地想。

逢宁听说了今天在东街发生的事,骂道:“妈的,什么黑心的士,就是看昌正离这儿远,故意绕原路,看你学生好欺负呢。”

她膝盖上放着孟桃雨刚刚买的一大袋零食,逢宁随便挑了几袋小包装的话梅出来,塞到孟瀚漠手里,“喏,给你给你。”

给完又歪着脖子,鸡贼地看了看四周,悄悄地问孟桃雨,“这不算挪用班费吧。”

“没事的。”孟桃雨也跟着看了下四周,“你...哥哥喜欢吃这个?”

逢宁使劲点头:“对哒,这个是他最喜欢吃的!”

听她这么说,孟桃雨忙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抓出一大把,“我还有。”她双手摊着,递到孟瀚漠面前,“给你。”

逢宁眯着眼睛笑起来:“小孟同学,你咋回事?全给我哥了,班上同学吃啥?”

“没有没有。”孟桃雨赶紧解释,“这个...这个我很也喜欢吃,这些都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孟瀚漠意外地没拒绝,随意从她手里挑了两个,“谢谢。”

“剩下的,你不要了吗?”她有点点失望。

孟瀚漠似乎笑了一下,“我不和小孩儿抢零食。”他轮廓冷硬,笑起来也没什么感情。

“好吧。”孟桃雨被他这句话说得讪讪的。

他看了眼手机,收起来:“我要走了,你们玩吧。”

逢宁嗯嗯两声,跟他挥手:“路上小心哦。”

“——等等!”

孟桃雨突然喊出声。

孟瀚漠转头先看她,又看拽住自己衣服的手。

接着逢宁也看她。

他侧脸的轮廓英俊,孟桃雨表情瞬间不自然了起来,触电一样,立马松开,“那个,你、你能等我两分钟吗?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她跑进教室,在座位上翻找片刻,再忙着跑出来,实际上可能一分钟都没有。

手里攥着的是新年贺卡,一个星期之前就写好的新年贺卡。其实圣诞节的时候也写了,本来想托逢宁送,不过犹豫了许久,觉得怎么做都很觉得突兀。

“谢谢...”孟桃雨小小地喘气,把贺卡递给孟瀚漠。她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喊才好,“谢谢你,今天帮我。”

在路边等车,从口袋摸打火机的时候,触到硬硬的纸壳。孟瀚漠把那张贺卡顺势抽出来。

悠着打开,小姑娘字迹清秀,每个字都写的极其认真,连笔都没有。

孟瀚漠回忆了一下她的脸,又看着右下角一笔一划写出的孟桃雨三个字,他笑了笑。

就这样逢宁还看不出什么猫腻,那真是有鬼了。

孟桃雨还在望着窗外走神,耳旁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小孟同学。”

“嗯?”

“回魂儿了。”

她什么都没说,孟桃雨就听懂了,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模样,不知道把手往哪放了。

逢宁问:“你知道我哥哥多大了吗?”

“多大...”

“23?快24了吧。”

孟桃雨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点:“这么大...有女朋友了吗?”

“嫂子啊?”逢宁做出思考的模样,“我哥好像没女朋友吧,炮友倒是有几个。”

“炮友?”孟桃雨疑惑。

逢宁故意逗她玩,“就那什么,床上打炮的好友。”

孟桃雨反应了两秒,明白意思后,脸先是涨红,又刷的变白,“哦、哦,几个...”她结结巴巴重复,“几个?”

看孟桃雨话都要说不顺了,逢宁笑的弯腰,不逗她了,“你怎么说什么信什么,我开玩笑的。”

元旦晚会的主持人开始报幕。头顶的白炽灯关了,教室里昏昏暗暗的还真给造出点气氛。逢宁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会。

她突然想到件事,从书包里抽出一个本子。翻山越岭,瘸着腿在江问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也没谁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江问戴着耳机在看视频。

逢宁敲敲江问,等他看过来,她指指耳朵,示意他把耳机摘下来。

赵濒临看到她,问了一句:“哎,逢宁啊,刚刚在门口跟你讲话的人是你的谁?”

“我哥。”逢宁随便翻了两下小胖子的笔记本,写的蛮认真的,每个章节底下还有歪歪扭扭的标注,注明在书本哪一页,她乐了,嘴唇翘起来。

江问摘耳机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他不是你男朋友?”

合上笔记本,逢宁瞥了一眼他严肃的小样儿:“我什么时候说我有男朋友了?”她把手里的本子交给江问:“对了,这是赵凡宇写的,你带回家给你妹妹,要她对着书暂时先看看,还有课后作业。”

只听进去了前面半段话。

江问接过来,不着痕迹顿了一下。心里难以抑制地泛起点欣喜。他觉得自己很贱,于是又强行把这种甜蜜中带点小苦涩的情绪压下去。

可另一个念头又随即冒了出来。

“那她喜欢的人是谁?”

江问不会问出口的,问了又要被她笑话。他得管住自己。于是他平淡无波地说:“那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他指的是之前说她三心二意这回事。

逢宁大度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下一个节目是播放九班同学录的新年祝福。班长弯着腰,将电脑桌面的视频文件点开。

放了十几个人,班上突然传来很大声的喧闹,江问随便看了一眼投影仪,就这么一眼,他差点炸了。

视频背景是江家的宴席,江问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白玉团子一样,眉心点了一颗红痣,圆圆的,软软的,被人逗了,还奶声奶气地说:“新年快乐。”

大家的目光全都扫射过来,停到江问脸上。有人憋笑,有人实在是忍不住了,猛地爆笑出来。

赵濒临和郗高原对视一眼,两个人抱着惊天动地地嚎叫,几乎要蹦起来。

“你们在搞什么鬼。”这几个字几乎是从江问牙缝里逼出来的。

真是操了。

平时不怎么在众人面前流露出情绪的江问,此时也有点管理不好表情,俊俏的眉眼几乎气的扭曲在一起。

郗高原笑的捶大腿:“我们从韵姐那儿要来的,这不是跨年助助兴吗!”

逢宁用手机拍照,一边拍一边笑,“哈哈哈哈我的天!!”

赵濒临过来调戏他,江问反身给了他重重一肘子。赵濒临吃痛地捂住肚子,“头牌你辣手摧花啊。”

江问一脚踩在他的联名aj上,甚至还碾了一下,“你有病吗?”

“卧槽,你这个混蛋,过分了啊!”赵濒临爱鞋如命,当即激动地跳起来。他腿压到江问身上,两人打闹做一团,郗高原也上来凑热闹。

三人纠缠了半天,江问把他们两个从身上推开,喘着气,头发都乱了,很狼狈,又有些可爱。

插曲过去,下一个节目很快开始。

体委扯着公鸭嗓开始唱筷子兄弟的《老男孩》,下面有人糗他。

在一片搞笑和欢快之中,逢宁起身。

大家都沉浸在体委的表演之中,没人管她去哪里。

而江问并没有专心看表演。

耳边充斥着同学的欢呼,和体委“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的吼叫。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脚踩在未融化的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校园沉浸在夜色里,在外面游荡的学生很少,四周没有多余的声音。

逢宁坐在长椅上,背后有棵树,她一边抽烟,漫不经心地喷出淡白色烟雾,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

他就站在不远处。

她熟练地吞云吐雾,弹烟灰,江问脑子里又出现了那晚。逢宁用着很世故的、毫无顾忌姿态,潇洒地挡在他们面前,一瓶接着一瓶地灌酒。

他的心突然实打实地痛了一下。

江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她出来,还站在这,她不理,他也不走,跟一个蠢货一样。

或者是变态。

静了一会,逢宁忽然侧过头,用着平时开玩笑的语气,带着一点点的凉,“杵在这儿干嘛呢。”

“我上厕所,路过。”

她微微笑着,两只手往后一撑,眼向上,轻飘飘一勾:“那你去啊,我抽烟吓到你上厕所啦,小朋友。”

她一这么说话,他就上火。

良久沉默以后,江问拿掉她的烟。

逢宁也不介意,“来找我干嘛?”

“你把...”江问临时想了个借口,“你把我的照片删了。”

“什么照片?”

“刚刚拍的。”

停了两秒,似乎是觉得可笑。逢宁看他的样子,还真的把手机拿出来,操作了一会,“删了。”

江问把手摊开,“给我。”

“又干嘛?”

他要检查她删干净没有。

这里光线很暗,江问眯了眯眼,适应莹白的手机屏幕。相册的主界面,是段小视频,赵濒临刚刚在元旦晚会上表演的一段迈克杰克逊的太空舞。

又往前翻了几张,都是元旦晚会的照片。他在这些照片中找,终于找到一张他入境的,就是跟赵濒临他们打闹的时候。

江问有点恼,她这什么破手机,怎么会把他拍的这么丑。

他毫不犹豫地删除。

就这么翻别人手机相册其实特别没教养,没素质,搁平时,江问绝对干不出来这种事儿。但是这时候他暗暗着了心魔一样,停不下来。

将近两分钟,逢宁懒洋洋地,“看完没啊。”

“马上。”江问检查完了。他刚想把手机关掉,手指往旁边惯性地一滑,突然一张格格不入的照片蹦出。

——是张裸背。

又白又瘦的蝴蝶骨支棱着,打湿的黑发迤逦在肩颈,逢宁裹着浴巾,微微侧过脸看向镜头。

大脑花了0.1s处理这张图片。心在胸膛重重跳动着,眼睛像被火烧了似的。

正好这时候,逢宁凑了过来,嘴里说着:“你还没检查完呐...”

江问收势不及,慌乱中想按锁屏,结果按成了音量键。

逢宁话断了半截,眼尖地一把抢过手机,指责道:“你在干啥呢!!我就说你怎么看了这么久!”

江问立即否认:“我没有看这个。”

逢宁嚷嚷:“幸亏我发现的及时,不然我的清白都给你看光啦!”

“我...不是...”江问脑中一片空白。

“你不是什么你。”逢宁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校园里:“你这个小色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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