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房里一圈人,江问眉头轻锁。

“吃过饭了吗。”殷雁先开了口。

赵慧云笑着和殷雁交谈:“这位是您儿子?”

殷雁微微颔首:“我们家老二。”

其实那晚在简糖赵慧云就见过江问,只是当时人多又杂,灯光暗,所以这时她总觉得面前这男孩眼熟,却也想不起具体的。

江问扫过逢宁一眼,静静走到床边。

江玉柔抓着他的手搓,“呀,哥哥,你的手好凉,我帮你捂热。”

江问揉了揉她的发,“好点了吗?”

“好点了。”江玉柔左看看,右看看,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我是不是不用上课啦?”

江玉韵弯起唇角,“你就这点出息。”

他们用崇西那边的方言交流,别人也听不太懂。逢宁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一家几口人,就没难看的。

江问大部分外貌都是源自于他的妈妈。殷雁不像同龄中年妇女那般臃肿,面庞保养得当,丝毫没有因为岁月的打磨而显得苍老,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情。

不合时宜地,逢宁想起双瑶评价江问的长相,说他特别清纯。当时没法理解,现在却突然有点回味过来。

他气质就很有距离感,才十几岁而已,就连笑起来都觉得冷。在这种干净的雪天,无端端就给人一种冰清玉洁的感觉。

赵慧云惯会察言观色,“咱留个电话,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逢宁也跟着站起来,牵过缩在旁边的赵凡宇,指了指病床上的江玉柔说:“快点,跟别人小妹妹真诚地道个歉,然后说再见。”

赵凡宇飞快地看了眼在病床的人,诺诺地挤出三个对不起。

出了住院楼,赵慧云拍拍逢宁肩膀,“这次多亏了你,我刚刚来的时候托朋友查了,摔的居然是江家小女儿。赵凡宇这个臭小子,一天到晚给我惹祸。”

呼啦啦一阵风吹到脸上,像被人抽了一耳刮子似的。逢宁圈上围巾,把脸缩在里面,哈了口气:“不谢不谢,老板真要谢我,每个月多发点工资就成。”

“就你会贫。”赵慧云低语,“对了,你和江家小公子认识?”

“谁?”逢宁反应了一会,哦哦两声,“江问啊,我跟他一个班的。”

“这不是巧了,说不定借这个机会能跟江家攀点关系,正好我想租几间广九那边的商铺。”

赵慧云是个人精,刚刚对殷雁话说的那么客气不是没原因的。内疚是一方面,或多或少还是存了点巴结的心思。她盘算着,“到时候我再联系一下,你放假抽的出时间去教那个妹妹写几天作业吗?工资我按小时来结。”

逢宁想了想,“我寒假...除了肯德基的打工,应该也没啥了吧。”

“呵,肯德基还收童工?”

“短期工,管的没那么严格啦。”逢宁笑容灿烂,“再说了,您店里不也用童工吗。”

“你怎么不是我女儿,你妈妈是怎么生你这么懂事的崽。”赵慧云看看时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毛爷爷塞到逢宁手上,“行了,我还有单生意要谈,我不送你们了,你俩搭个车回学校。”

雪不停地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路边吹了半晌的冷风。路面都被冻住了,来往的的士很少。

沮丧的赵凡宇刚刚憋了半天,看妈妈终于走了,哇的一下,抽抽噎噎哭出来。

小胖子的悲伤来的突然。逢宁张目结舌,她站在旁边跺脚,摸出一张纸给他擦鼻涕,“你哭什么啊?”

赵凡宇脸颊鼓起来,“我就是想哭,我心里难受。”

“你妈妈还没揍你呢,你心里难受什么?”

“我、我不想告诉你。”赵凡宇打了个哭嗝,“但是我就是难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心里特别难受,呜呜呜呜呜。”

逢宁逗他,“你告诉我呗,你不告诉我,那你只能一个人哭,一个人憋在心里多难受啊。”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哇,不会吧,你上次在肯德基要的安娜玩具就是要送给这个小妹妹的?”

闻言,赵凡宇哭的更大声了。

逢宁快要笑死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刺激他:“小胖子,你是不是暗恋别人啊?那你这次害的别人住院,人家肯定恨死你啦。”

说不过她,赵凡宇呜呜地哭,边哭边抽噎着瞪她。

“这可咋办啊?”

逢宁正逗小孩儿玩的高兴,身边突然慢慢停下一辆高级的黑色轿车。

车窗降下,江玉韵问:“你们两个是不是要回学校?现在不好拦车,你们上来吧。”

“好啊好啊,谢谢姐姐。”逢宁惊喜了一下。她也不扭捏,赶忙拉着赵凡宇起来。拉开了车门才发现后面也坐着一个人。

逢宁盯着他看,江问把头扭到一边,看向窗外。

骤然进入冷空气,车窗起了一层白白的雾。逢宁拍了拍赵凡宇脑袋上的雪,她面颊被冻得有些粉,笑却特别甜,“姐姐你真好,人美心又善。”

司机在开车,江玉韵笑了笑,问,“小孩儿在哭什么?”

“没事没事,刚刚被他妈妈骂了一顿。”逢宁立刻解释。

赵凡宇胸口上下起伏:“姐姐欺负我。”

逢宁抬手捂住他的嘴,“你瞎说什么。”

路口有个红绿灯,车子缓缓减速。江玉韵浏览了一会工作邮件,问:“小姑娘,你多大了?”

“我高一。”

“哦?小问也是高一。”

“我们是同班的。”

“你们是同学啊?”江玉韵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我还以为你们俩不认识呢。”

“刚开学,大家都不怎熟悉。”

江问一直没出声,刻意冷淡她。正好来了电话,他接起来。

车里开的暖气很足,赵凡宇脱下手套。摘围巾的时候,放腿上的手套掉到他脚边,逢宁弯了点腰去够。

江问心不在焉打着电话,看了眼,不耐地把腿岔开,给她留出空间。

那头赵濒临扯着嗓子吼了好几声,“你去哪了怎么没见人?喂喂喂江问江问?咋没声音了?问哥!”

江问回神,随口应了声,“吵什么吵。”

“哦哦哦,你刚刚干嘛呢,突然就不说话了,我还以为没信号。”

江问眉目生冷英俊,脸上神情烦躁,“我马上就到学校,挂了。”

“是赵濒临?”

江问板着脸,嗯了一声,

“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江玉韵头稍稍一偏,“你这才刚上高一,在学校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问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说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啊,在家里也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是不是学校遇到什么事了?”

江问打断她,“别说了。”

江玉韵不罢休,“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没有谈恋爱。”

“真的假的,我在你这个年纪,不知道谈多少个男朋友了。你瞒着我干嘛?”江玉韵又去问一边的逢宁,“这小子在学校是不是很多女生追?”

“是啊是啊。”逢宁笑起来,“江问在我们年级可受欢迎了呢。”

她们聊天的时候,他微微侧头看逢宁,不过很快又移开。

“哈哈,初中我带他出去吃饭,经常有小女生跟着。”江玉韵话题转的快,“不过他不开窍呢。”

“确实。”逢宁一脸的赞同,“晚几年开窍也没什么,反正还小。”

车开到学校门口。

逢宁替赵凡宇框上帽子,耐心嘱咐道:“你自己回寝室换身衣服,下午乖乖去上课知道吗?”

赵凡宇蔫蔫地应了一声。

逢宁直起腰,拍拍他的背,“好了,你快去吧,姐姐也要去上课了。”

旁边有人经过。

往教学楼的方向走,逢宁双手插在口袋里,默默地跟在江问身后两三米的地方。

他们一前一后,隔着点距离。她突然脚步加快,喊了一声,“诶,江问,你上次的彩票中了没?”

“不知道。”他声色如常。

“我靠。”逢宁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那你开奖的时候看了没?”

“没有。”

江问不想理她,连个眼神都欠奉。往前走,步子迈的很快。

她嘴贱:“你走这么快干啥,小心摔跤,今天路可滑呢。”

细细一想,江问对着她从来就没副好脸色,逢宁也不自讨没趣了。

哼,什么臭脾气,最好狠狠摔他一跤!

逢宁盯着江问的背影,在脑海中幻想着,他走着走着,忽然摔了个狗吃屎。然后这时候,她趾气高扬地走过他身边,连一个眼神都不带施舍的。

老天爷果然是听到了她的诅咒,现世报直接就来了。逢宁想的入神,一时不察脚底路况。右脚忽然一个失衡,脚腕带着小腿一扭,她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惊起了蹲在枝头的雪。

江问回头。

只见逢宁以一个极其难看极其难看的姿势,直接跪扑到路上。

钻心的疼痛瞬间从脚踝席卷到中枢神经。逢宁脸发白,额角都渗出了汗,唉哟了骂娘两声,眼泪都差点飙出来了。

她被摔的有点懵。

幸亏冬天.衣服穿的厚,摔倒的姿势虽然难看,身上倒是不怎么痛。脚还卡在那个被雪掩盖住的小坑里,把脚挪了一下,疼痛的感觉太鲜明,逢宁不得不坐在地上缓缓。

不幸中的万幸,这时候是午休时间,校园里的人很少。她丢脸的样子没人旁观。

江问站在原地默了几秒,走过来,垂头打量了她的惨状一番:“你没事吧?”

逢宁一动就疼,恼羞成怒地质问:“你看我像没事吗?”

江问哦了一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还能站起来?”

“我试试。”

因为太痛,所以她起身的时候,换个姿势就要顿一下,特别煎熬。她在他的注视下,屈辱地,慢慢地,从雪地里爬起来。

“去医务室吧。”

他到底良心未泯,她心底宽慰了不少。逢宁由江问扶着,五官都皱在一块了,艰难地进行单腿蹦跳。蹦了一会,又一滑,连带着江问也差点摔倒。

她大怒,“我他妈今天不是穿的防滑雪地靴吗???这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我快能在地上溜冰了,我改天一定要去投诉!这个黑心商家,赤.果果地欺骗消费者!”

前路漫漫,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蹦去医务室,逢宁彻底萎了:“要不你去喊个人来帮帮忙?”她疲倦无比,“我实在是跳不动了,你要不给我借个轮椅什么的。”

看她倒霉的衰样子,他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好。

江问把她打横抱起来。

逢宁吓了一跳,差点没跌下去,两个手臂反射性地缠绕上他的脖子,“我靠,你公主抱啊?不太合适吧。这还在学校呢,给别人看见多不好啊。”

一句话把原本还有点小旖旎的氛围破坏的干干净净。

“你能不能别吵了。”江问很不耐烦,颠了颠她,“就算被人看到了,吃亏的也是我。”

“什么叫吃亏的也是你?”逢宁现在没行动能力,只能任他抱着,“算了,不跟你争了。你看着瘦,力气还挺大的哦。”

忍了片刻,江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勒死我吗?”

逢宁一抬眼,见他脸都浮上两坨红晕,她陪着笑,松了松手上的力气,“我这不是怕掉下去没安全感。”

走着走着,他呼吸越来越重。忽然,江问委身,把逢宁重新放到地上。

“又怎么了?”

江问手臂发麻,甩了甩手,脸上都出了点细汗。他很冷漠很直接:“你太胖了,我抱不动了。”

“我胖?你有没有搞错!”

逢宁真是无语,尴尬地理了理衣服,嘀嘀咕咕,小声替自己辩解:“我哪里胖了,我顶多是今天.衣服穿得多了一点。我他妈体重还没过百呢,我一点也不胖!”

休息了一会,江问纡尊降贵地半蹲下,“上来。”

逢宁忿忿地趴上去,“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真垃圾。”

江问用手腕托住她的腿,肌肉绷紧,动作一顿,“你再说一句?”

“算了,我不说了。”逢宁唉声叹气,“你总不至于小心眼到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吧?”

他歪头:“你可以试试。”

“我死也不会松手哒!”

路上,赵濒临电话又来了。逢宁从口袋里替他掏出手机来,放到他耳边。等到挂电话,她手都举酸了。

就这么艰难地到了医务室,两人都呼哧呼哧喘着气。脱了鞋给医生检查,还好没骨折,只是脚崴了。

还是上次那个女医生,人一边给她敷药,狐疑地问:“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们俩啊?”

逢宁坐在床上,点点头:“是的,之前他中暑的时候我们就来过一次。”

房间开了空调,江问把冲锋衣拉链拉开,去厕所洗了把脸。

赵濒临在旁边侃大山:“哇,逢宁你怎么摔这么狠啊?”

“刚刚走路想事情没看路,谁知道这么衰。”

赵濒临神情古怪,“哦,那你怎么和江问在一起?”

逢宁把今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给他听。

赵濒临点点头,“那你们还是挺有缘分的。”

女医生说:“差不多了,你们可以走了。记得这两天不要剧烈运动,准时敷药。”

“你们这儿有没有轮椅啥的?”逢宁转头四处找。

女医生好笑,“轮椅没有,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后勤那领拐杖去吧。”

逢宁摊手:“那我现在这样咋去。”

女医生诺了一声,“这不是有两个男同学吗?”

赵濒临嘻嘻笑着,举起手来:“要不我把逢宁背回教室吧,你去帮她领东西。”

江问也没说好不好,素着一张脸,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怎么样?”赵濒临问。

没回应。

“不怎么样?”赵濒临又问。

还是没回应。

赵濒临收起嬉皮笑脸,“算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最近的腰不太好,背人这种事还是教给江问吧。”

逢宁重新趴回到江问背上,赵濒临站在旁边笑看着,特别下流地吹了个长口哨。

半路上,逢宁摸索了一下身上的口袋。她叫了一声,“我靠,我手机咋没了。”

江问步子停下来。

“是不是掉在我刚刚摔跤的地方了?”她懊恼地啧了一声,“你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拨出去,听到嘟嘟的声音,还没关机。逢宁小小地松了口气,“打的通,应该还没被捡走。”

于是他们又往校门口走。

虽然这个手机是齐兰充电话费送的,但是这么不明不白丢了,逢宁也要心疼死。

她唠叨:“我从小就特别怕弄丢什么东西,我小学的时候掉了公交车卡和十块钱,真的感觉跟天塌了一样,躲在双瑶家里的天台不敢回去。”

说着说着,逢宁鼻子抽动两下,“江问,你用的啥洗发水,味道还挺好闻的。”

江问静默不语。

“你咋不说话?”

“说什么?”

她又闻了闻:“你洗发水牌子。”

“你买不起。”江问语气淡淡的。

“.......”

逢宁七窍生烟。

呕呕呕!!恶心的有钱人!!!!!

不过这会儿她腿脚不便,找手机只能靠江问。她忍气吞声,没有再自取其辱。

江问把她放到一个长椅上。

逢宁伸出手:“把你手机再借我用一下,我来搜搜怎么快速消肿。”

江问稍微迟疑了一下,把手机拿出来,解开锁递给她。

一阵风吹过来,树丛哗啦啦作响,逢宁打了个哆嗦。捧着这个看样子就很贵气的手机欣赏了会。

她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刚刚打了出“怎么”两个字,历史记录就直接被关联了出来:

——怎么才能不喜欢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就发了,等会可能要捉虫,可以不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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