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里,明台和于曼丽跳着“恰恰”,舞姿华丽,速度轻快,步伐干净利落、活泼、热烈,风格俏皮。

陈炳眯着眼睛关注着于曼丽。

于曼丽一双眼睛勾魂夺魄地招蜂引蝶,四处留情。

一曲终了。

陈炳走进舞池,截住于曼丽。明台刚要说什么还没张嘴,就被陈炳的两个保镖野蛮地推开。明台看了一眼于曼丽,又望了望陈炳,悻悻而去。

“先生,都是来玩的,不要坏了我的生意啊。”于曼丽语音呢喃,娇媚可亲地笑着。

“我想买了你全场的舞票。”陈炳手指间夹了一张支票,在于曼丽眼前晃了晃。

于曼丽的手指轻轻夹住那张招摇的支票:“为您效劳,先生。”

陈炳色眯眯道:“换个地方。”

于曼丽刚要说话,一个保镖上前:“先生,我们要先搜一下她的身。”陈炳虽有不悦,但也默许了,对于曼丽征询道:“你不介意吧?”

“介意。”于曼丽娇俏地道,“想不想彻彻底底地检查我一下,用你的手,而不是你的狗。”

陈炳会意,想都不用想,闻也能闻到于曼丽身上的风尘味。

“你够劲,跟我走。”

两个保镖要说什么,陈炳眼睛一瞪:“滚蛋,别碍事。”又回头说了一句,“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两个保镖点头。

于曼丽笑着缠着陈炳的腰,向两个保镖抛了个媚眼,猩红的嘴唇靠近陈炳的面颊。陈炳心神恍惚,意乱情迷地揽了于曼丽的腰肢,离开舞厅。

两个保镖看着陈炳离去,其中一个吐了口唾沫:“呸,什么东西!”

于曼丽和陈炳走出舞厅,于曼丽顺手叫了辆黄包车,二人登车离去。

不远处明台开着一辆汽车,跟了上去。

烟花间的走廊上,隔着四五步就是一间卧房,房间都是珠帘丝垂,隐隐有放浪的笑声和断断续续的琵琶声。

汪曼春一身男装打扮走来,看见明台时不禁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明台的变化使她感到一丝诧异。她知道明家的规矩很重,明家子弟从不涉足烟花场所。这个人是明台吗?她在心里反复地想着。

明台也看到了汪曼春,可是他机灵,看见汪曼春朝自己走过来,眼见自己避无可避,索性站着不动,脆生生地叫了声:“曼春姐。”

“哟,真的是明家小少爷啊?几年不见,变成英俊少年了,我都快不认识了。”

“曼春姐,几年不见,您可越变越漂亮了。”明台笑吟吟地恭维着。

“小家伙,嘴还挺甜。”汪曼春被夸得脸上泛起红晕,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审视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明少……”说着,只听到于曼丽清脆的一声,声到人到从楼上走下来,身着一件洋气的立领旗袍,滚着金边的排扣,套着雪白的狐皮坎肩,浑身上下散发着脂粉香气,脸上娇嫩得仿佛嫩豆腐吹弹可破。

汪曼春隔着楼梯都能闻到于曼丽身上的风尘味,这种风月场中的头牌装是装不出来的,这是天生的尤物。

明台显得很尴尬,抬眼望望汪曼春,回头又看看于曼丽,压低嗓子问汪曼春。

“曼春姐,我大哥没跟您在一起吧?”

汪曼春听了这话,心底很熨帖,至少明家还有个人认为自己应该和明楼在一起。绷着脸,吓唬道:“可不,你大哥就在前面大厅里坐着呢。”

明台故意显得惊惶起来:“曼春姐,我先从后院走了。待会儿见了我大哥,您可别说看见我了。”

于曼丽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挽着明台的胳膊说:“明少,说好了看电影的。”

汪曼春不知怎的,初一看见于曼丽,觉得她脸上刻着一个隐形的“妓女”招牌,再细看于曼丽,眉目间竟然藏着杀气,嘴角处时隐时现地挂着鬼魅般的邪气,再好的锦缎旗袍穿在她身上,都能穿出阴气来。

汪曼春瞥了一眼于曼丽,侧头对明台道:“明台,没看出来啊,你还真有两下子,你大姐可是常常在外面夸耀你们明家子弟家教如何如何好,从不涉足风月场所。你这样做,可不是打了她的脸?”

明台的心里藏了火,脸上带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于曼丽将身子挡在明台前面,口气轻蔑道:“哟,哪家的少奶奶,管别人家闲事管到这来了。明少来风月场所吃喝嫖赌,您来这干吗啊?查丈夫岗啊?”

明台瞪着于曼丽,故意跺着脚:“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可是我……未来的大嫂。”

于曼丽顿时傻了眼,“大……大嫂啊。”赶紧找补道。

明台清楚女人是情绪化的动物,特别是汪曼春这种女人。一句“未来的大嫂”,就把汪曼春的疑窦打消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心旌摇动起来,嘴上骂着:“明台,小小年纪就会打趣人了,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言语娇叱,心上却是欢喜的。

“曼春姐姐别跟我计较,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明台凑近汪曼春道,“我大哥的私人影簿里有好多你的照片。”说完这话,不待汪曼春反应,就迅速抽身站回去,拉了于曼丽从汪曼春身边走过,“曼春姐,再会。”

汪曼春还沉浸在明台的话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明台已经离开,待反应过来时明台和于曼丽已经从容地离开了烟花间。

走出烟花间,明台和于曼丽坐车离去。车上,于曼丽告诉明台,陈炳已经被自己一刀毙命。

明台点点头:“我们不能让陈炳的死过早曝光。”

于曼丽得意地一笑:“我一刀就破了他的相。”

明台道:“干得漂亮。”

“日军军火库的地点,闸北青石镇。”于曼丽道,“明少,我们虽然找到了日本军火库的地点,要炸毁它至少要有一个排的兵力,我们没有行动的实力和条件。”

“我知道,我没打算去炸毁它,我想把这个情报交给共产党,他们的新四军小分队正好派上用场。”

于曼丽有点儿蒙:“交给……交给共产党?新四军?”

“对。”明台不做解释,继续开车前行。

烟花间的包间里光线暗淡,汪曼春要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后看了看手表。微暗的灯光下,一个女人的身影浅浅地映在雪白的照壁上,吓了汪曼春一跳。

汪曼春警觉地拔枪:“谁?”

桂姨从黑暗里走出来:“汪处长,不要紧张,我是‘孤狼’。”

汪曼春倏地回头,枪口指着桂姨:“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有一会儿了。”

“为什么把我约到这里来?”

“妓院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也是一个三教九流混迹的场所,这种地方交易情报是最安全的。”

汪曼春冷笑道:“安全?你所谓的安全,就是把堂堂76号的情报处处长孤身一人隔绝在一间幽暗的包房里,面对你这个神秘莫测的母狼。”

“纠正你一下,我不是什么母狼,而是孤狼,孤独的野狼。我是日本特高课南云课长的手下。我在东北谍报处曾经立下赫赫战功。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汪处长,你身手敏捷,才智过人,的确是76号的女中豪杰。看来,南云课长并没有看错人。”孤狼镇定自若,举手示意汪曼春放下枪,她的手伸向怀中。

汪曼春并没有听从她的指挥,仍然用枪指着:“别动!”

“汪处长,我拿情报给你。你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一点。”

“不用,你完全可以口述。你根本不用那么故弄玄虚,我真蠢,蠢到会单身赴约。倘若你布局害我,我死在此处,那就死得毫无意义,脏水四溅,百口莫辩。”她想到这里,脊梁骨冒出虚汗,不自觉地拉响枪栓。

“汪处长,冷静,冷静。”桂姨显然没有料到汪曼春是这样一个胆小如鼠,或者说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此时此刻,她必须马上获得汪曼春的信任,并有效地控制住她的情绪。“汪处长,我有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提供给你。上海明氏企业的董事长明镜有共党嫌疑。”“孤狼”开门见山,果然发箭得力。

汪曼春的表情大为好转:“我想听你说点实质性的内容。”

“明氏企业是以金融业为主的,原来在上海拥有两家银行,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中日战事伊始,明镜就把这两家银行迁往香港,一家改为财务公司,另一家与香港秘密社团融资,开了一家合作银行,而这家合作银行的幕后老板,据查就是中共南方局的金融才子曾进。当然,这肯定是化名,他的真实姓名待查。”

汪曼春终于收起了枪。

“中日战事一开,有很多上海资本家都在转移自己的资金,产业外迁很普遍。明镜把银行迁到香港也无可厚非。至于香港的什么共产党和明镜红色资本家的背景,我都不感兴趣,她明镜只要不在上海抗日,我们就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汪处长,你想必是投鼠忌器吧。”“孤狼”阴阴地笑起来。那笑似乎有些不怀好意,似乎也是告诉汪曼春知道她的底细。

汪曼春猛地一拍桌子:“你要能拿出真凭实据来,我第一个杀了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像我这样恨她!她毁了我的一生!你明白吗?”盯着“孤狼”的眼睛透着狠光,“拿证据给我看!我不听夸夸其谈。”

“证据有,不过需要你亲自去核实。”“孤狼”语气冷淡,“明镜在上海银行租赁了三个保险柜,137、231、236三个号码。”边说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到小方桌上,“这三个保险柜,明镜只使用了一个,其余两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汪曼春拿起信封:“什么意思?”

“就是为某个秘密组织存放活动资金,很可能就是上海地下党。上海银行在法租界,你不能去明目张胆地干涉顾客存放物品,但是,有存就有取,你只需要花钱买通银行里的小职员,嘱咐他如果有人来开保险柜,就通知你的人。只要跟踪那个人,就能摸到上海地下党的秘密巢穴……到了那个时候,汪处长,你还怕没有证据‘坐实’了你仇人的死罪?杀剐存活,剥皮抽筋,都在你谈笑之间,一句话之下。”

汪曼春瞬间想到了明楼,若真是如此,明楼一定会跪下来求自己放过明镜。到那时候,自己的心上人就被自己给牢牢地攥在手掌心里。

汪曼春幽幽道:“她明镜是不是共产党,她的死活对于我来说没什么特别意义,我要的是明楼的心。”

“汪处长,我还想提醒您一句,您对明楼长官的感情需要有所收敛,南云课长已对此人动了疑心。从‘樱花号’护卫的出师不利,到76号处处碰壁,说实话,明长官的嫌疑是最大的。”

“你说什么?”汪曼春的脸上呈现出一缕惊惶之色。

“你不觉得他在利用你的力量,补充自己的情报能量?你不怕他虚晃一枪,到头来却是个感情陷阱?我相信一个痴情的女人面对心爱的男子,会丧失最基本的防御能力和超强的感知嗅觉。南云课长希望你能把迷失已久的猎犬嗅觉给找回来。”

汪曼春霎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南云课长为什么选择跟我合作,而不是梁先生?”汪曼春问。

“南云课长是女人,女人有时也会欣赏女人,同情女人,帮助女人。特别是受过感情的伤害,孤独的女人。这种女人的破坏力是最强大的。鉴于你和明楼长官的特殊关系,南云课长相信你能把有预谋的连带破坏降低到最低。”

汪曼春冷笑:“南云课长不会是因为嫉妒明先生的才干,泄私愤,污蔑明先生吧?”

“‘樱花号’的保密工作可以说是做得滴水不漏,结果是全军覆灭。大年三十晚上,你的叔父被枪杀,你家和明家是有世仇的。大年初二,76号遭遇黑色星期五,你的十三名下属死于非命。汪处长,你好好想想吧,切莫意气用事,被人欺骗,还替人做挡箭牌。”

汪曼春的心底想着,“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我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挑唆和‘好意’的预警。别说是你一个小卒子,就是南云课长,也轮不到她来改变我的人生。”

桂姨不说话,等着她的表态。

“明镜的事情,我会抓紧处理,争取能够顺着这根藤摸到共产党的瓜。至于明楼,是我的私事,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请南云课长放心。”说完,汪曼春将话锋一转,“你很有潜力,希望你将来为我提供更为精确的情报,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桂姨笑笑,笑容神秘莫测。

一阵尖锐刺耳摔碎碗盘的声音和着梁太太的哭声混淆在一起,梁仲春气得脸红筋涨,站在客厅里吼叫:“你闹够了没有!”

梁太太哭道:“我受够了。”

阿诚偏偏此刻撞了进来。

小男孩牵着阿诚的手,躲在阿诚的身后,怯生生地看着爸妈。

阿诚尴尬地解释着:“我路过,我……不好意思。”

梁仲春看到阿诚,问道:“是送9号文件来的吧?”

“是,明先生叫我把副本给您送来,真不巧,不好意思。”说着从公文包里取文件。只见梁太太红着眼睛,左眼上乌青了一块,阿诚礼貌地低头,温和地喊了声:“梁太太。”

梁太太低头,用手撩了一下头发,掩饰了伤痕客气道:“要不要来一份我做的松糕?”

阿诚一愣,随口说:“好,好的梁太太。麻烦,再给我来杯红酒。”

梁太太应着声,把小男孩牵走,带到房间转身进了厨房。

梁仲春示意阿诚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你干吗打女人。”阿诚回头看看梁太太的背影,道:“嫂夫人多识大体。”

“我没控制住,没控制好。她知道我外面有女人,就闹得厉害。”梁仲春嘟囔道,“我也没打成什么样啊。”

“那你还想打成什么样啊?”阿诚堵了他一句。

“对,动手了就不对!唉,这个家被我弄得面目全非。”

“你打算怎么办呢?”

梁仲春皱着眉:“你先帮我去安抚安抚,你让我想想。”

阿诚推辞:“我怎么安抚啊?关键问题在你身上,我就奇了怪了,你不是家庭主义至上吗?”

梁仲春分辩:“我没给那女人名分,也没承诺。”

“除了钱。”

“对,除了钱。”

阿诚冷冷地刺他一下:“我觉得你太虚伪了!除了钱,还有感情吧,千万别说你对如夫人一丝感情都没有。”

“有,有感情,那你说怎么办?两个女人都不省心,有一个下定决心都能毁了我。”

“别让她们出状况。”

“你有主意?”

“齐人之福你是不能再享了。”阿诚说,“二选一。”

梁仲春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没说话。

阿诚凑近道:“你要选嫂夫人,我就叫你的如夫人彻底消失。”

“不行。”

“你要选如夫人……”

梁仲春截住:“那更不可能。”

阿诚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我就把嫂夫人劝回你老家去,你老家在?”

梁仲春干脆道:“武汉。”

“你考虑考虑。”阿诚把文件搁到桌面上,“签收一下。”

说话间,梁太太给阿诚端来了一盘松糕,还有红酒。

阿诚站起来接道:“谢谢梁太太。”

“明先生,您坐。”梁太太客气笑道,“我不陪您了。”

“好的。”阿诚半躬身子,目送梁太太离开,复又坐下,“嫂夫人很难过。”

“我也很难过。”梁仲春紧皱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弛下来,给阿诚斟上酒。

“我不同情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梁仲春把9号文件给看完了,指着文件问,“上面什么意思?”

阿诚直截了当地说道:“南云课长想在关税上分一杯羹。”

梁仲春冷淡一笑。

“汪曼春处长是南云课长的爱徒,听说汪处长密告76号有人靠海关走私军火,南云课长大为震怒,下令彻查。利用关税做文章,其实是先给大家打一剂预防针,她要整顿76号了。”

“海关、码头、船只调配,一直都有日本军部在管辖,76号只是里面的一只虾米,她要肃贪,不敢拿日本军部下手,拿我们这些小鱼虾,她也不嫌臊得慌。还有汪曼春,装什么正经,大家都在76号混,谁比谁干净啊?一窝子汉奸。”

阿诚不说话,继续听梁仲春唠叨着:“我说汉奸,你不爱听了。”

“外面的人骂也就算了,咱们自己人就别骂了。你啊,都是酒灌的。”阿诚伸手要拿文件,却被梁仲春一伸手压在了桌子上。

“不行,南云要真插手关税,对咱们来说可就是断了财路,这兵荒马乱的没了财路,谁跟你混啊。”梁仲春反问道,“南云再狠,也得有证据,对吧?”

“事实可以拼凑,何况确有其事。”

“你别吓唬我。”梁仲春正了正身子,“出了事,你也跑不了。”

“南云杀人不眨眼。”

梁仲春直直地盯着阿诚:“你跟南云不是也有情报往来吗?”

阿诚迎着他的目光,眼眸如刀锋:“你想害死我,是吧?”

“你到底哪边的啊?”

“你希望我是哪边的?”

梁仲春指了指阿诚,道:“你,重庆的!”

阿诚笑笑:“就算我想,也要别人承认才行!重庆的,我看你像延安的!”

梁仲春笑起来:“真不是重庆的?我可真替你惋惜。”

“是替自己惋惜吧,我要是重庆的……”阿诚压低声音,“要是日本人败了,我怎么也得保住你的小命吧。”

梁仲春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一语惊醒梦中人。

阿诚不说话,继续喝酒。

“明先生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梁仲春思忖着说道,“有些事我想让你知道……”随即附耳上前,说了一句话。

阿诚惊疑道:“‘孤狼’?!”

梁仲春点点头,轻声道:“这个‘孤狼’曾经在远东战役中服役,立过军功。此人喜欢独来独往,并不受特高课的拘束,是南云的左右手。”

“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怎么知道?”阿诚惊讶道。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南云给汪曼春派出这样一个得力助手,显而易见,她把你排除在亲信范围之外。”

梁仲春满脸讥笑的表情:“我不稀罕。听说,这个‘孤狼’已经成功潜伏到共产党鼻尖下面,汪曼春就等着立功受奖了。”

阿诚心如雷震,表面上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梁仲春不管阿诚藏着什么心思,只管好人做到底:“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可是诚意十足。”

阿诚终于也表了态:“梁先生你放心,我阿诚最讲信用,咱别管外面城头变幻大王旗,只要梁先生肯帮我,我保你做个不倒翁。”

梁仲春满意道:“好,君子一言。”

阿诚也爽快:“快马一鞭。”

两人碰杯。

阿诚放下酒杯,试探地问道:“嫂夫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我听你的,送她回武汉。”

阿诚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正中下怀。

华东影楼正在营业,明台和于曼丽推门而入。郭骑云正在给一对母子拍照,回头看见明台和于曼丽,立刻客气道:“新婚夫妇吧?”

于曼丽怔住,一时间没反应上来。

明台却笑着说:“好眼力。”

“你们先去试衣间换衣服吧。”

“好,您先忙着。”明台随手拉于曼丽进入试衣间。

郭骑云继续工作:“好,靠拢一点点,对,跟妈妈亲亲,好。”说着钻进黑布里,“好,保持笑容。”按下照相机。

试衣间里,于曼丽顺手打开衣柜,衣柜里有给拍照的客人们准备的各式礼服。于曼丽嘴里哼着“结婚照”,还真的在试衣间挑选起各式各样的礼服,对着穿衣镜比划起来。

明台见状说道:“不累啊,你还真挑衣服啊。”

于曼丽微笑,从柜子里拿了一套男士礼服,扔给明台:“组长,赏个脸,拍张照片。”

“干吗?你还真要照啊?咱俩要拍了这种照片,落到‘毒蜂’手上,一顿好打。”

于曼丽笑起来:“你怕落到你心上人手上吧?胆小鬼,怕老婆。别不承认,我知道你看上谁了,不就长头发嘛。”边说边穿上婚纱,靠到明台身前,“帮忙拉一下。”

明台帮她拉上背上的拉链。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一张合影都没有。我知道我不配,我也不强求,我只想,活着的时候,我能有一个纪念,死的时候,给你留个念想。”

明台被她说得突然感到一丝心酸:“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份儿上。咱要真拍了这照片,以后谁要先被捕,那这照片就成了我俩是同党的证据。老师说了,特务少拍照,尽可能不照相。还有啊,这郭副官可是老师的手下,替‘毒蜂’盯着咱俩呢。再则说,我家里规矩重……我大姐要知道我在外面拍结婚照……”

于曼丽不想再听他啰唆,当即喝止道:“你拍还是不拍?!”

明台干干脆脆地回道:“拍。”

郭骑云刚送走了客人,一回头就看见明台和于曼丽从试衣间走了出来,于曼丽穿着婚纱走到照相馆布景前,招手让明台靠近点。

郭骑云诧异:“你俩怎么个意思?”

明台和于曼丽异口同声地道:“拍结婚照啊。”

郭骑云笑起来:“好,好。郎才女貌,豺狼配虎豹。来吧,新郎新娘。”

于曼丽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郭骑云赞了一句:“明少就是明少,穿什么,什么就是时尚。”

明台抿嘴笑道:“为了今天的美人计,大家都时尚一把。”说着随意拨弄了下头发,侧着头,深情凝视着于曼丽。

于曼丽忍不住地笑,明台望着她脸上挂起笑容。

郭骑云笑着把头埋进黑布里,对焦道:“准备了,看我这里,三、二、一。”按动快门。

一缕青烟弥散,一张明台与于曼丽的“结婚照”瞬间定格,照片上仿佛一对幸福的情侣,恩爱圆满。

华灯初上,明台和郭骑云在影楼里擦枪。

于曼丽从楼上下来,头发蓬松,穿着件真丝睡袍,嘴上叼着一支烟,手上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酒杯。看那阵势,俨然一家女主人。

郭骑云看到:“嗨,你干吗哪?懂不懂规矩啊?”

于曼丽走到郭骑云身边,问:“郭副官要不要来一杯?”嘴里吞吐的烟圈飘向郭骑云的面颊。

郭骑云呛了一声,转头看明台:“组长?”

“郭副官,我忘了告诉你。于曼丽是报务员,从今天起她会住在这里,以你妻子的名义。”明台坐在照相馆专用的凳子上,翘起修长的腿,看上去漫不经心,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跟您说过,我有女人。”郭骑云对明台强人所难的做法,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不满。

“你女人是自己人吗?”

“不是。”

“不是。”明台带着些许训斥的语气,“你把一个不是自己人的女人放在上海站A区行动组秘密电台所在地,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质问你的上司,我真的是很佩服你的胆色。”

郭骑云知道明台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争辩道:“我是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每天都可能面对死亡,我需要女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

“我跟你谈的是工作,不是生活,更不是爱情。”

于曼丽听到此处,走过来,对郭骑云说道:“郭副官你放心,我不会妨碍你的男欢女爱。”语气中带着淡漠。

“我对你没有恶意。”郭骑云向于曼丽解释。

“有恶意也无所谓。”于曼丽蹙着眉角,显然她不是不领情,而是真的无所谓。“我去准备呼叫2号线,等候重庆的最新指令。”转过身问道,“郭副官,电台在哪里?”

郭骑云叹了口气,看看二人,似乎没什么可以回旋的余地,无奈道:“你跟我来。”

明台站起来,余光目送着郭骑云和于曼丽上楼的背影。他本身对电台没有占有欲,却对掌握第一手情报有着超强的控制欲,他觉得在眼下这种形势对谁都不放心,除了于曼丽。

明台在楼下煮咖啡,等待于曼丽一会儿向自己报告最新的重庆电文。

密室里收发密电,一张令于曼丽难以置信的电文出现在她面前。“这,这不是真的吧?”于曼丽额头沁出汗来。

郭骑云淡淡道:“是真的!”

于曼丽看着手里的电文,始终不相信,可偏偏它就是真的,由不得她不信。看着这些密码电文,她现在终于知道郭骑云不愿意让人插手电台的真实含义,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可是,这种保护层竟被自己给打破了。

“76号同意3号码头放行两船鸦片,另有7000担粮食售与76号梁,价格不变,你组负责摆渡。”

郭骑云面无表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重新写了一份“大同小异”的电文,改掉了原文上触目惊心的关键词。

“3号码头两船货,另有7000担粮食售与上海粮店,价格不变,你组负责摆渡。”

于曼丽还沉浸在惶恐中,还没有缓过来:“这不是真的!”

郭骑云把修改好的电文递给于曼丽:“把这个拿给他。”

于曼丽坚决道:“不行。”

郭骑云重复一遍:“你把这个拿给他。”

于曼丽结巴了:“不,不……行,不行。”猛然激动地站起来,“我必须要告诉他。”

郭骑云“啪”地一声按下电台的电源开关,道:“你想害死他吗?”

于曼丽愣住。

“我叫你不要参与进来,你们偏不肯听!”

“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不相信76号和军统局上层勾结走私,大发国难财?你以为单单一个军统局就敢这样无法无天!军统局上面还有谁?我跟你说这么多都是浪费口水,你除了杀人,还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活着吧你。”

于曼丽冲动道:“我爱他!”

“你!”

“我爱他,不想欺骗他!”

“你告诉他真相,你必须承担后果!”

“这个事,时间长了也掩盖不住!”

“以他的性格,你不怕他‘大闹天宫’,最后压在五指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于曼丽眼眶潮热,眼泪掉了下来:“他只信任我,我是他的生死搭档。如果我都不对他讲真话,他还会信谁?”

“你对他讲了真话,你将成为刽子手。你自己考虑好前因后果,千万别冲动。”

“如果他有一天知道了?”

“只要我们遮盖得好,他就不会知道。就算他有一天知道了,他也不会责怪你。”

“他会的。”于曼丽喃喃自语。

“我不替你做决定,既然你已经蹚了这趟浑水。”

“他就在下面等着。”于曼丽已经有些恍惚。

“所以,你要尽快抉择。你要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郭骑云警告道。于曼丽明白,郭骑云是踩在“中间色”上的猎人,而明台的眼里只有是非黑白。

“你铁定要害死他,我不拦你!”

明台煮好咖啡,一个人在照相馆的房间里溜达着。于曼丽神情凝重地从楼上走下来,郭骑云紧随她的身后。

“这么快就联系上了?你们之间好像合作得并不愉快?”明台看着两人的脸色,察觉出了异样,“曼丽?”

于曼丽居然淡淡地一笑。

“看来,问题不简单,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电台的讯号很不稳定,接收时中间间断了三次,电源需要维修,电压也不稳。”于曼丽尽可能拈些行话来敷衍。

明台感叹道:“电压的确是个问题。”

于曼丽把一张译出来的电文递给明台:3号码头两船货,另有7000担粮食售与上海粮店,价格不变,你处负责摆渡。

郭骑云解释了一句:“是前线物资。”

明台问:“我们常做摆渡吗?”

郭骑云答:“是,有命令就做。”

“有内线?”

“是,仓库里有内线。”郭骑云道,“这种事按惯例都是我亲自去负责,仓库的内线也只认我,比较隐蔽和安全。军需物资上了船,由B区作战组接管,我们只负责仓库与货船衔接这一段。”

“好吧,摆渡照旧,郭副官,你注意安全。”

“是,组长。”

“我把于曼丽留在这,有事情我会主动跟你们联络。还有,我想在星期天行动前去日本领事馆探探路。”

郭骑云急道:“太危险了。”

“是很危险,不过,不先探路,很难找到出路。”

“听说日本领事馆的内部结构和日本海军俱乐部很相似。”

“相似不等于绝对一致,得亲眼看看才踏实。”明台看向于曼丽,“曼丽?”

于曼丽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她看着明台,喉咙管噎着,忍耐着,面对这个聪颖又独断的人,始终难以想象如果他有一天知道自己欺骗了他,他会怎么样?

“嗯?”于曼丽回过神来。

“曼丽,你走神了。在想什么?”明台问。

“我在想……邮差,邮电局的邮递员。”

“邮差?”

郭骑云附和道:“邮差也只能走到门口,进不去。”

“是啊,我要是阿诚哥就好了。”

郭骑云一愣:“什么?”

明台笑笑:“没什么。”

特高课走廊上,阿诚穿着一身笔挺的海军制服走来。走廊上一摊血渍,勤务兵正在清洗地板。高木和一名特务说着话,看见阿诚过来,上前招呼道:“阿诚君。”

阿诚看到皮鞋上沾了血渍,不禁皱了皱眉。一边跟高木打招呼一边走得小心翼翼,怕再踩到血渍:“高木君,这,怎么回事?到处都是血。”

高木一摆手:“不提了。”

“啊?”阿诚看看高木脸上有血渍,关心的口吻,“哟,高木君,您的脸。”

高木下意识地掏出手帕来擦拭,阿诚看在眼里,继续关心道:“这话怎么说的,办公楼打起来了?哪个抗日分子这么不知死活啊,咱这可是特高课啊。”

高木旁边的小特务绷不住了,有些怨愤道:“可不是,好不容易抓了个共产党,才搞到一点线索,就被自己人给干了。”

阿诚一怔:“自己人?特高课有共产党?”

“上个星期工部局警务处抓了一个通商银行的股票经纪人,原本是为了逃税的事情。按照‘东亚新秩序’的章程,工部局把抓到的人交给了我们特高课。南云课长亲自审的。上了大刑,当场就招了,竟然是个共产党。”高木终于开了口,也不再隐瞒。

阿诚一顿,道:“那好啊,总算抓到一个,怎么又……”

“我们课里刚有一个从宪兵总部转来的科员,居然也是个共产党。他看见转变者要招供,就开枪了。八嘎,差一点就大开杀戒。”

阿诚好心道:“转变者没事吧?”

“打残了,送医院了。”

“打残了?”

“瞎了。”

“瞎了?”阿诚恢复平静道,“还好,还好,还能说话就还能提供情报,不幸中的万幸。你没事吧?”

“没事。”高木摇摇头,问道,“您来是?”

“我给南云课长送一份海关总署的报告。”

“下次叫刘秘书来送就行了,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阿诚笑笑:“我,这不还要跟南云课长汇报汇报工作。”这笑容里有某种暗示,暗示着自己是南云的内线。

“南云课长去陆军总院了,还没回来。”

“我来之前跟南云课长通过电话,她叫我去她的办公室等她。”阿诚忙道,“您忙着。”

高木点点头:“您辛苦。”

阿诚从高木身边走过,边走边感叹着:“日本人里也有共产党?真邪乎。”再看地板上的血渍,竟是无比醒目。

阿诚坐在南云的办公室里,特务兵端上一杯茶,“你忙着。我在这等就行了,你不用招呼我了。”语气中满是客气。

待特务兵一走出门,阿诚警觉地走到门前,先听了听动静,再打开门看到走廊里没人才又关上门,落了锁。

阿诚戴上白手套,走到窗前观察了一下,迅速走到南云的办公桌前,拿出一个很小的回形针,对着抽屉的锁孔插进去,感觉了一下方向,转动回形针,抽屉被打开。

阿诚惊讶地看到一份文件上写着“许鹤”的名字。

一行醒目的特写:“列宁格勒伏龙芝军事通讯联络学校学员”,阿诚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又翻阅了两页秘密文件,“孤狼复,明镜有共产党嫌疑,正在查找相关证据,另,汪曼春外强中干,不堪大用。”

“孤狼复,明楼嫌疑很大,身份模糊,重庆分子的成分较重。核查中,阿诚可利用。阿诚可利用?”

此时此刻,特高课楼下,南云造子走来,高木迎上去。

高木给南云汇报:“阿诚君来了。”

南云造子问:“在哪?”

“您的办公室。”

南云造子抬手就给了高木一耳光,喝道:“八嘎!”立即风风火火地冲向走廊,高木和特务兵惊惶失措地在后面跟着。

南云造子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房间竟是空的,不由得和高木面面相觑,问道:“人呢?”

特务兵一脸茫然,高木也是不明所以。

南云走到书桌前,拿出钥匙打开抽屉,检查了一下,说道:“还好,没人动过,以后……”

话音未落,阿诚就推门走了进来。只见他双手托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了五、六杯热咖啡,胳膊肘里还夹着一份文件,样子很是滑稽,说道:“二位来得正好,这儿的咖啡不错,来来,见者有份。”

特务兵赶紧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阿诚亲自拿了一杯递给南云,殷勤道,“南云课长,辛苦了。”再把文件妥妥地放在了南云书桌上,“海关总署这个月的进出口关税报表。”

“谢谢阿诚君,阿诚君请坐。”

阿诚坐下还不忘跟高木客气:“高木君……”

南云造子对高木等人道:“你们出去吧,这没你们的事了。”

高木立正:“嗨。”和特务兵先后退出了房间。

南云造子看了看文件,说道:“说吧,最近有什么新发现。”

“很平静,没有任何发现。老实说,我觉得我是在您这里白拿薪水。明先生工作勤勉,很公正,大家都很尊敬他。”

“有没有人与他意见不符?”

“那要看哪方面,经济上,总有很多不同意见,海关这边,主要是协调军部和76号的合作关系……”

南云造子问:“工作之余呢?他去哪了?”

“跟汪小姐喝喝茶、吃吃饭什么的。”

南云造子突袭一句:“他们上床吗?”

阿诚彻底卡住。

南云造子追问:“你不知道?”

阿诚道:“汪小姐的叔父刚满七七,热孝,您懂中国的传统礼仪吗?长辈过世,守孝三年。何况杀人凶手还逍遥法外。”

“阿诚君,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要你死死盯住了明楼,也并不是要害他。我是在帮助他,希望他尽忠职守,为大日本皇军效力。同样,我也很了解你的情况,希望你做好大日本皇军的千里眼、顺风耳,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人都有秘密,找出明楼的弱点,查到他的秘密。你不仅可以改头换面,还能够从此摆脱明家仆人的身份,一举两得,阿诚君。”

阿诚面无表情:“我,一定留心观察,报效南云课长。”

南云造子纠正一句:“报效天皇。”

阿诚站起来,很严肃地立正,敬礼:“是。”

天空渐渐陷入黑暗。烟花间的小包间,珠帘晃动。一个小妓女走来,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地面上一具尸体,穿着长袍马褂,脚上是一双布鞋,面部狰狞。

老鸨和两名看家护院的人闻声而来,围着尸体看了看。吓得浑身直哆嗦的小妓女指着尸体怯生生道:“我,我来的时候,就,就,到处都是血。”

“这可不能惊动巡捕房。”其中一名护院压低着声音道。

老鸨点头:“惊动了巡捕房,我们就要关门大吉了。”

“干脆,咱们趁夜里没人,卷一个铺盖卷,扔到乱坟岗去。”

“遇见人怎么办?”

“咱们是吃哪行饭的?就说死了一个梅毒,一准没人敢看。”

众人听得有理,忙点头应和着:“就这么办。”

于曼丽站在楼梯上,听着从郭骑云的房间里传来的女人的笑声,也能感应得到房间里面的旖旎画面,男欢女爱的亲昵。此时,身上渐渐感觉寒冷,于曼丽双手环抱着肩膀,脑海里浮现出明台与程锦云的影像。

明台与程锦云亲密拥抱,于曼丽就站在他们面前,站在他们中间,居然无法阻隔明台和程锦云的热吻,他们对她视若无睹。

于曼丽又一个寒战惊醒过来,郭骑云房间里的男欢女爱在继续着,恍然觉得那道门里的一对情人就是明台和锦云,他们肆意欢笑,尽情地享受属于他们美好的花底良宵。

于曼丽捂住耳朵,悲鸣了一声:“啊!”

郭骑云的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于曼丽猛然回过神来,手足无措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仓皇地跑回楼上。在她身后,是郭骑云房间里响起的唱机声,流行歌曲《花好月圆》。

明台在房间里画着海军俱乐部的内部结构图:楼梯、走廊、包间、大厅、拐角等一一详尽。

听到敲门声,明台急忙把几张大学的答题卷子压在图纸上面,说了声:“进。”

只见阿诚端着配备精致的西式茶点走进来:“明台,大哥叫我给你送宵夜。”

“谢谢阿诚哥,搁着吧。我来。”

“你看你的书。”阿诚放下点心,看了看卷子,“做了几张卷子了?”

“两张。”明台乖巧道,“一张是欧洲考古,一张是拉丁语作文。”

阿诚走过来,伸手就要拿:“我看看……”

手刚一碰卷子,明台伸手压住卷子:“我还没做完。”

阿诚看看明台,脸色沉下来:“放手。”

明台看他一脸正气,慢慢松开了手。

阿诚把一叠卷子拿起来看,只见他前面写了两页,后面都是空白的,最后一页是一张建筑的结构图,严肃道:“这是什么?”

明台一把扯回来:“我不想学欧洲史了,我要改学建筑学。”

“你都换了多少次专业了?换来换去,你不想毕业了?”

明台嘟囔一句:“要你管。”

“你要学建筑学,你有学建筑的灵气吗?传统建筑学的研究,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你得懂点室内家具的设计,还有风景园林艺术……”阿诚指着其中一张绘图,看出了端倪,“你看,这张图……你画的是海军俱乐部吧?”

明台点点头:“嗯,阿诚哥,我画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阿诚故意指点着,“你看这里,海军俱乐部的凉台很小,窗子长而窄,走廊外,有一个曲折的花廊,有一个小池塘……”说着拿起钢笔就画上了。明台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脑子配合阿诚的画笔飞速地记着,脑海闪回着海军俱乐部的影像。

“这里是外墙,为了让池塘里的水干净、清爽,通常会采用引进活水的办法,从墙外引进来,墙下面,应该有一个很大的孔洞,类似拱门,苏州河的活水就从拱门下面源源不断地流进来了。”

明台点点头:“很多庭院都这样设计的吗?”

“这个各有各的方法吧,大同小异。”

明台把画收起来:“等我做完这些题目,阿诚哥再教我画画儿。”

“三分钟热度。”阿诚嗔道,“学习要持之以恒。”

明台笑嘻嘻地端起甜汤喝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明白。这汤真好喝,阿诚哥也来一碗。”

“你好好吃吧,我还有事情要做。”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待阿诚离开后,明台放下碗走到门边,听到阿诚的脚步声远去后落了锁,又重新把那幅图纸拿出来研究着,嘴里轻轻哼了一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阿诚从明台的房间出来,直接去了明楼的书房。

“……好的,谢谢。”明楼挂了电话。

“打听到了吗?”阿诚问。

“跟你了解到的差不多,是工部局抓的人,很小的一个逃税事件,工部局为了表现‘东亚新秩序’,把抓到的人交给了日本特高课。”明楼说,“他叛变了,供出了自己是上海地下党行动组的成员,特高课里有一个日本共产党员,他为了上海地下党免遭涂炭,开枪打残了叛徒。”

“可惜没打死,自己又牺牲了。”

“对。他慌了,枪法不准,打偏了,打瞎了叛徒一只眼睛。”

“叛徒人呢?”

明楼道:“被南云造子秘密送到日本陆军医院高级病房区了,据说,叛徒的另一只眼睛也感染了,如果不及时治疗,恐怕就得变成双眼瞎,日本人正全力抢救他的眼睛。他如果复明,就算是一只眼,我们也会损失惨重。”

“做了他。”

明楼点头:“……当然,需要一个完美策划。”

阿诚说:“我认识这个叛徒,他叫许鹤,在列宁格勒伏龙芝军事通讯联络学校学习过。我们不同期,但是有一面之缘。”

明楼神色严峻:“他非死不可。”

阿诚给明楼倒咖啡,明楼接过咖啡杯问道:“小家伙现在怎么样?”

“进展不错,在研究日本领事馆每一个可能进出的安全入口。”

“我们能帮的也只能到这了,其他的要靠他自己。”

“……还有梁仲春跟我提起的‘孤狼’的事。我在南云办公室里,看见‘孤狼’的回复全都是关于我们明家的。而且,‘孤狼’直指大小姐是共产党,您有重大的重庆分子嫌疑。最关键还有一句,阿诚可利用。”阿诚心情沉重,“‘孤狼’近在咫尺。”

“你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进人员,特别是我们这边。”

“我会查的。”阿诚应道,“不过,我们家里就有一个新进成员。”

明楼思索着,恍然道:“……桂姨?十年不知踪迹。”明楼看看阿诚,“查一下她的档案。”

“档案是可以作假的。”

“如果你能查出她档案作假,人就是‘真’的了。”

阿诚被点醒:“……我们?”

“保持常态,先观察。”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晴朗的早晨,明台被香喷喷的炖乳鸽汤给诱惑着,欢喜地从楼上窜到楼下客厅。明镜在小客厅里坐着,看着明台欢乐可爱的样子,残留在心的一点点寂寥心绪也被他温暖的面庞扫得干干净净。春暖花开,明镜满眼都是明朗舒畅的感觉。

“大姐早。”明台闻香,坐下。

“今天一大早,桂姨就熬了你最喜欢的乳鸽汤。”

桂姨在一旁伺候着。

明台抬起头对桂姨说道:“谢谢桂姨。”

桂姨笑笑:“小少爷一会儿多喝点,桂姨心里就更欢喜了。”

明台猛地点头:“嗯。一定,一定。”

明镜笑意盎然地对明台说道:“昨天,苏医生来了,给你提亲呢。”

明台刚喝到嘴里的美汤,顿时变成药渣,猛地呛了自己一口,脸都变色了,惊叫道:“大姐……”

“怎么了?高兴成这样?”

“谁!谁高兴了!”明台太了解大姐,她一般是决定了要做,才会“商量”。明台瞬间胆战心惊,他不想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大姐弄一媳妇回来。

“我才不要结婚呢。”

“为什么不结婚,你又不比别人差,一表人才的……”

“大哥还没结婚呢,为什么偏偏要我结婚,我不干。”明台甩了手站起来,鼓着气要走,偏又恋着那一锅好汤。

恰巧,明楼和阿诚也走进小客厅,明楼看着明台诧异问道:“你站着干吗?”

“我,等大哥一起吃早饭。”明台一边作答,一边很伶俐地溜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明镜看着他乖戾的模样,忍着笑。

明楼和阿诚向明镜互道了早,坐下来,桂姨忙着给他们奉上热汤。

明镜向明楼问道:“你这几天晚上在忙什么?连影子都看不见,我找你说事呢。”

“您说。”明楼喝了一口汤说道,“听桂姨说,昨天苏医生来了,姐姐的身体还好吧?”

明镜笑眯眯道:“苏医生昨天来是替明台做媒的。”

明楼稍显意外:“做媒?”看看明台,只见他紧绷着一张脸,满肚子的不高兴。倒是明镜兴致高涨。阿诚一边吃饭,一边给明台做鬼脸。

“苏医生有个表妹程小姐,是百里挑一的贤惠女子,又聪明又能干,说是跟明台很般配。”

“苏医生的表妹?”明楼想了想,说,“我好像有点印象,我去他的诊所见过两回。嗯,不俗,是个美人坯子。她今年有多大?”

“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比明台大两岁啊。”

“是大了点,不过大一点有大一点的好处。”明镜开怀道,“知道疼人。”

明楼认同地点着头:“那倒是。”

“这姻缘可是一点也错不得。走错一步,就毁了一辈子。”

明楼道:“苏医生应该拿张照片来给明台看看,到底也要他喜欢才好。”

明台心底大以为然。

“苏医生说,他家表妹素来不喜欢照相。就算是有照片,她也不肯轻易拿出来示人。说是,我又不是什么物件,拿给别人家去挑三选四的。”

明楼笑道:“倒是挺有个性的,像明台。”

明台低着头暗中撇嘴。

“不过,我听说,程家那孩子是庶出的。”明楼又说道。

听到这话,明台忽然又觉得有了拒绝的希望。

明镜停顿了一下,声音略轻些道:“我也打听过了,的确是庶出的。不过,她娘也是千金小姐出身,因为家道中落了,才给程家做了妾。而且程家大娘去世早,据说是要扶正的,偏偏她娘也命薄,前几年病故了。他父亲极爱她的娘,一气之下出家了。留下这个女孩子送到江西他父亲老家去住了两、三年。”

明台一边吃着饭,一边仔细听着这倒霉女孩子的经历。

明镜继续道:“再者说……咱们对外不也说小弟是庶出的吗。”

“那也是。”明楼想了想,道,“苏医生保媒,历来就有学问的。他可能也想到了这一层,怕将来谁家埋怨他,谁委屈了谁的身家,总要门当户对。”

“咱们家的孩子倒也不图她的陪嫁。”明镜道,“只要女孩子模样好,性情好就行。程家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远比那些暴发户家的小姐强得多了。”

明台嘴里平常爱吃的乳鸽肉顿时淡而无味,形同嚼蜡。阿诚还在底下做小动作,叫他努力加餐。

“要这样说的话,找个日子见个面吧。”明楼道,“明台也不小了,早点结婚,成家立业,像他这个性子,总要有一个人管束着他才好。”

明台急得不行,气得不行,偏偏又不能发作。实在耐不住性子的他,突然间站起来。

明楼和明镜、阿诚都看着他。

明楼问:“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相亲。”明台赌气道,“我也不想结婚。”

“你不想结婚?你到烟花间干什么去了?”明楼问他,声音很轻,可“烟花间”三个字一出竟让明台不敢再回话。

“我现在真是没有精神来跟你耗力气。”明楼无力道。

“烟花间?什么地方?”明镜问。甫一问完,立即就明白了,脸刷地落了地,腾地一下就“火”了:“你小小年纪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明台瞬间往后缩了几步,缩到桌子边缘处,似乎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明镜气得用筷子砸向他。

明台一伸手,居然把筷子都接住了:“我就是不想结婚!我干吗不能去烟花间啊,我都是成年男人了。人家都去得,为什么我去不得?烟花间就一定是败坏风俗的地方吗?有名的文人学者还在那里作诗,有钱人家还在那里举办舞会呢。”

“阿诚。”明楼喊了一声。

阿诚倏地站起来。

明台这才慌了神,叫道:“姐姐,我那天是迷了路才走进去的。”他把明镜的筷子顺了回去,“我还遇见曼春姐了,是她拉着我进去跳舞的。”再看见阿诚已经走过来了,索性就跑到明镜身后去站着。

“大姐,你甭听他胡说八道。”明楼嗔道,“阿诚,你把这小东西先关到书房去。”

明台急了,一跺脚:“不就是相亲吗,我去还不成吗?”

“你答应了?”明镜抓住他这句话,逼着问道。

“嗯。”明台点点头,算是屈服了。

明镜道:“好,我告诉你,你乖乖地听话,别想着节外生枝。我们明家就指望你开枝散叶了。”这话说得很轻,眼神却很严厉。

明台嘴里一阵嘀咕:“放着大的不去开枝散叶,拉着小的做垫背。”

“你嘀咕什么?”明镜道,“别跟姐姐耍花样。”

明台看着明楼说:“我能耍什么花样,是大哥拿我耍花样!”

明楼作势要拿他,明台飞快地冲出小客厅向楼上飞奔而去。

于曼丽把早餐一一摆上桌,看到郭骑云从楼上下来:“起床了。”

郭骑云答应一声,看着于曼丽往酒杯里倒着酒,问道:“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于曼丽喝了一口:“睡不着,你们真够恩爱的。”说着,把做好的三份早餐放在餐桌上,“她不下来吃饭吗?”

“我没留她过夜,不安全。”

于曼丽“哦”了一声。

“抱歉。”郭骑云面露愧疚之色,“我说过不方便的。”

“幸福吗?”

“当然,幸福。”郭骑云干脆道。

听到这话,于曼丽眼角闪过一丝隐隐的泪花:“真幸福,我从来都不认为男欢女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郭骑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忙道:“对不起。”

“不,不,不用顾忌我。”

“曼丽,向前走吧,别总是回头。”

于曼丽像是被他点破心事,神态变得极不自然。“要红酒吗?”于曼丽问。

“不,我喝牛奶。”

于曼丽拿过牛奶,帮他倒了大半杯。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为了摆渡的事。”

“不,不为摆渡,我只是不想欺骗他。”

“没人想骗他,这是为了保护他。”

“骗了就是骗了,我不想找任何名目来美化骗局,我又做了一次婊子,我欺骗了我最不想骗的人。”说完,于曼丽猛灌了一大口酒。

郭骑云道:“凡事都有两面性。”

“我不想听大道理,我也说不赢你们。”于曼丽哭了。因为难过了一夜,有点熬不住。“我从没有想过我要做什么事业,或者我要做什么英雄,我就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跟他在一起,我想和他坦诚相待,没有秘密,没有脏活,没有欺骗……”

“我只是不想让他成为上层走私的牺牲品,他很干净,我不想污染一片净土,仅此而已。”

于曼丽再也忍不住,抽泣道:“我们呢?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我们是另类的垃圾。等战争胜利了,会有人把我们清扫干净的。至少,我们留着他。”

于曼丽抹掉眼泪,抬起头看着郭骑云。

“我们留着他,可以见证我们来过,战斗过,我们曾经活过。”

于曼丽默默地拿起酒杯。

郭骑云拿过酒杯,拦道:“别喝了。”

“……我去洗碗。”于曼丽站起身。

郭骑云点点头,把吃完的碗碟放到盘子里。于曼丽端走盘子,转身之际郭骑云问道:“你是真爱上他了?”

于曼丽背对着郭骑云,坚定地回答:“是的。”

“你有没有打算告诉他?”

“一旦告诉,就等于告别。”

郭骑云站起来:“你还没疯。”

于曼丽讥笑道:“就快疯了。”

郭骑云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息。

明公馆草坪上,明台在用皮管给花丛浇着水。明镜、明楼、阿诚三人衣冠鲜丽走出门廊,准备出门。

明镜问道:“小弟,今天明堂哥在上海饭店举办‘明家香’香水系列新品发布会,我们去应酬应酬,你跟不跟我们去?”

明台头也不回:“不去。”

“有的吃,有的玩,明少爷去不去?”明楼附和道。

明台仍旧不回头,坚决道:“不去。”

明镜对明楼笑道:“随他吧。”

“我去开车。”阿诚说。

“你小心着点,瞧这一脚泥,怎么弄的。”明楼嘱咐着,“知道的以为你在浇花剪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下田插秧了。”

明台调皮地把皮管举高:“大哥,你小心着点,下雨了……”

“你敢……”话音未落,水柱已经飙到手上。明镜笑着拖着明楼的手跑开,水柱追着二人,明楼一边护着明镜,一边指着明台,“你等着。”

看着狼狈的大姐和大哥,明台自得地笑着。

明台远远望着明镜和明楼上了汽车,看着汽车开出明公馆后关上水龙头,扔下皮管,转身跑进了屋子。

明台站在门廊处,一边仔细观察自己身上的水渍,一边换了双鞋子,把沾了泥土的鞋搁在门廊外,喊道:“阿香。”

阿香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小少爷。”

“桂姨呢?”

“出去买菜了。”

“你去草坪把皮管收了,帮我把鞋子洗一下。在草坪上替我看着,有人来叫我一声。”

阿香担心道:“小少爷,你想干什么?”

“放心,我就是找几本书看看。”

“你,找书看,还瞒着先生和大小姐啊?”

明台拿了一本西洋画册,打开一页,给阿香看。阿香“啊”了一声:“小少爷真讨厌。”

明台学舌:“真讨厌。”

阿香不理明台,羞涩地跑开。

明台笑笑,看看手表把画册扔在沙发上,脱掉外套戴上手套,熟练地用铜丝打开明楼的书房门,悄然进去,反手关门落锁。

明台仔细检查了一下明楼的书柜和书桌,又打开抽屉检查着,发现里面是普通文件和办公用品后又关上。又看到有一个抽屉上了锁,便用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侧耳听听,不一会儿抽屉便被打开。抽屉里净是一叠叠文件,大多是一般性质的经济文件,股市运作等,其中一份关于日本经济课成员的介绍让明台眼睛一亮。

“小野美治郎,少校军衔,市政府办公厅工作,家住北海道,家属是父母、妹妹。原部队番号……”明台默念着,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合上文件,物归原处。

明台自嘲道:“我还真跟小野有缘。”

日本领事馆人来人往,明台一身笔挺的海军制服装扮走进日本领事馆大厅,看着房间门指示牌上清晰的图标:签证处、政治经济处、新闻文化处、行政处、农贸处、商务处……明台观察着路径,直接上楼。李秘书拿着一份经济文件走来,和明台擦肩而过。

签证处的工作人员看完了明台的身份证明,问道:“小野君,您需要办理签证吗?”

“我想咨询一下,我想给我的妹妹美智子办一个出国签证。”

“是去哪里?”

“德国和意大利。”明台说,“我妹妹结婚了,准备去欧洲旅行结婚。”

“恭喜您。是这样的,您是您妹妹的担保人吗?”

明台答:“是的。”

“您需要出示部队证明、部队番号、个人税单、近期银行对账单、您妹妹的身份证明,以及赴德国和意大利的行程安排。”

“明白了,谢谢。”

走出签证处,明台站在走廊上向人询问洗手间,工作人员替他指引着。这时,李秘书办完事刚巧从经济处走出来,听到声音有些耳熟,闻声望去直觉背影极其可疑,思忖着。

明台推开洗手间的窗户,看到楼下的池塘,心头生计。

此时,李秘书拿着文件从花廊走来,突然看见池塘边一个男人的背影,便警觉地观察着。

明台的眼睛盯着池塘的水,看看外墙再看看手表,突然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特工的敏感,让他没有转身,而是走向浓荫处,隐藏。

李秘书在阳光下找着那个神秘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走廊上那个询问“洗手间在哪儿”的背影,恍神间背影从眼前消失,顿时让她警觉起来。

忽然,花廊上人影一闪,李秘书赶紧回头,跟了上来。

花廊拐角处,明台手上的刀片已经准备好,只待李秘书一步一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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