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魏忠贤小说斥奸书

(明)陆云龙

前言

《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八卷四十回,吴越草莽臣撰。今所见仅明崇祯元年刻本,藏北京大学图书馆、天津人民图书馆。此二藏本均缺第十三至二十一回,第三十五至四十回,计十五回,仅存二十五回。(目录四十回全,然与正文回目有此异,会不予齐一,以存原貌。)本书据一九九一年《古本小说集成》影印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标点。原书正文卷端题“峥霄馆评出像通俗演义魏忠贤小说斥奸书”,板心鱼尾处镌“斥奸书”。书前有崇祯元年(1628)盐官木强人叙、吴越草莽臣自叙、罗刹狂人叙、颖水赤憨《斥奸书说》、峥霄主人《斥奸书凡例》及图像四十幅。正文页十行,行二十一字。白口、单边、有格。有圈点、眉批、旁批、回评。(仅录回评)

作者吴越草莽臣即陆云龙,亦即峥霄馆主人,字雨侯,浙江钱塘诸生。曾刊刻、撰校、评定图书多种,如《袁小修先生小品》、《翠娱阁评选十六名家小品》、《合刻繁露太玄大戴礼记》、《翠娱阁评选种敬伯先生合集》等。均在天启崇祯间。自称“草莽臣”,寓意其身居草莽,未入仕宦,是一个热心学术文化事业的知识分子。

这是一部历史演义小说。书写魏忠贤自出身、入宫、受宠,到结党营私,擅专朝政、诬陷忠良、荼毒生民、纵欲挥霍的种种罪恶,大都以历史事实作依据。从万历十六七年起,到崇祯元年止,每回均标出事件发生的时间。而其叙述故事、演义情节,多小说家笔法,书中人物跃然纸上。题名为“斥奸书”,是借魏忠贤祸国殃民的历史教训,广布社会影响,“或以奸惩创其子弟”,“或子弟自惩自创其奸”,“未必有逊于诗云子曰之训也”。(《斥奸书说》)

此书崇祯元年刊行于世,距魏忠贤事终不及一年时间,可知亦是一部反映现实颇为及时的“时事小说”。

獬豸触邪,岂在樊之兽;屈帙指佞,乃挺生之枝。动植尚具直肠,齿发宁无血性。铜螭戴笔,固争可否于一时;草莽摛词,亦备是非于千。况大奸盗柄,视窃国如窃钩;群小阿私,等望尘于望岁。帷中借箸,头囊三木,竟坑剖柱之英雄;幕内牵衣,身备五刑,尽是梧丘之冤骨。宿干旌于鹤禁,肘腋藏奸;假节钺于貂珰,边陲胎祸。罗钳吉网,易一廷之肝膈,而飞舟依人;舜德禹功,倒天下之耳目,而浮云障日。浪思九锡,几欲以国化家;尽据三公,直将极富且贵。辇金四海,犹涎垂紫禁珍珠;痛毒九围,更下石朱宫嫔御。空中山之颖,颖秃而罪尚堪书;决东溟之涛,涛竭而奸终难洗。纵弹章仅可弹其万一,即案牍殊未诛其二三。丈夫负意气,何妨以直笔钩其隐肠;匹夫蓄忠肝,自须借新词掀其积秽。时挈君子心,度小人腹;每作肮脏语,写忠直肠。雕龙绣虎,非肯从争妍斗绮者后,自堕马腹泥犁。刻鹜糊鸢,直愿与褫奸剔蠹者群,窃比牛矶犀炬。此草莽臣不惜呕心肝而研此铁案,予木强人宁敢惜齿牙而奖其苦心。嗣此耕夫牧竖,得戟手而问奸雄,野老村氓,至反唇而讥彪虎。所为肃清朝宁,沛德寰区,则唯圣天子之威,群直臣之功。至于鼓醒草莱,提撕后世,则唯《斥奸书》之灵,草莽臣之力。彼固忘其罪我,予则窃附知音云。

崇祯首元牛女渡河之夕,监官木强人书于燕子矶头。

自叙

予少负劲骨,棱棱不受折抑。更有肠若火,一郁勃殊不可以水沃。故每览古今事,遇忠孝图于谗,辄氵㸒氵㸒泪落。有只言片语,必记之以存其人。至奸雄得志,又不禁短发支髿立也。甲子偶阅邸报,见杨太洪先生劾忠贤疏曰:“嗟乎!蚁漏至于岸圻矣,乃思塞之乎?”犹恨佐之无愚公,使杨公徒作精卫,不意虞部且以杖毙,抚宁亦以直言夺糈,曰奸亦神矣。未几,杨公入网罗。而当日佐斗诸君,亦复骈首徇之,而复奸于植党虎彪柔骨而就鞭箠,奸于钳制台省俯首而受驱逐。置乳媪为耳目之奸,招忠勇为肘腋之奸,增镇守为捬背之奸,差河储为扼吭之奸,责乾子为喉舌之奸,太阿倒持,元首虚拥,徒扼腕于奸之成而国事几莫可为。乃天福我国家,潜夺奸人之魄。

龙飞九五,若禹鼎成而妖魑形现。雷霆一震,荡然若粉齑,而当日之奸,皆为虚设。越在草莽,不胜欣快,终以在草莽不获出一言暴其奸,良有隐恨。然使大奸既拔,又何必斥之自我,唯次其奸状,传之海隅,以易称功颂德者之口,更次其奸之府辜,以着我圣天子之英明,神于除奸,诸臣工之忠鲠,勇于击奸。俾奸谀之徒缩舌知奸之不可为,则犹之持一疏而叩阙下也。是则予立言之意。崇祯元年午月午日吴越草莽臣题于丹阳道中

斥奸书说

奸已磔矣,斥之云何?盖奸生于贪,名利之薰心构之,贪生于习,父师之训课成之。古来课业,所读圣贤书,所行圣贤事,故奸亦罕出。今人则童习时,便诱之以黄金车马美女万钟种神富贵,泛此贪欲之心渐入肠肺,那得不见速化功名之地,便捱身进入颜厚腰折而甘作奸状哉!兹者,奸所由斥,自有圣主贤臣。奸之斥有书,具在爰书章奏,则奸诚磔矣。斥之云何?亦唯朝庙之词,必庄必简。庄则仅俗所不能解;简则村鄙所不能畅。且四海蒙其毒矣。未必悉其奸寰宇;快其败矣。未必详其斥。因役研墨作白舍人诗焉,岂以佐白蔄之未逮。夫亦为谏疏之鼓吹,文人墨士知必奉为一代信书,即村姑稚童,目中识丁与不识丁者,出口入耳,罔不知斥奸有成局,则因而或以奸惩创其子弟,因而或子弟之自惩创其奸。是书之所名斥者,正未必有逊于诗云子曰之训也。故不敢附之谓记、谓传、谓志,而表之以书,亦谓斥奸在书,聊以异于稗官野说云耳。

崇祯龙飞中元日颖水赤憨书于峥霄馆

斥奸书凡例

一、是书纪自忠贤生长之时,而终于忠贤结案之日,其间纪各有序事,各有伦冝,详者详冝,略者略,盖将以信一代之耳目,非以炫一时之听闻。

二、是书不敢言君德为尊讳也,不敢及鬼神杜诞妄也,不敢言惟薄戒亵昵也,不敢滥及存厚道也。

三、是书自春狙秋,历三时而始成。阅过邸报,自万历四十八年至崇祯元年,不下丈许,且朝野之史如正续《清朝》《圣政》两集,《太平洪业》、《三朝要典》、《钦颁爰书》、《玉镜新谈》凡数十种,一本之见闻,非敢妄意点缀,以坠于绮语之戒。

四、是书动开政务,半系章疏,故不学《水浒》之组织世态,不效《西游记》之布置幻景,不习《金瓶梅》之闺情,不祖“三国诸志”之机诈。

五、是书得自金陵游客,其自号曰“草莽臣”,不愿以姓氏见知。曾忆昔年有头巾赋三正录秀才,有上御史之书御史,有拜秀才之牍。金陵固异士薮也。读是书者,幸毋作寻常笔墨观。

峥霄主人识

宇宙有两权,赏罚是非而已。赏罚乘权乃灵,是非唯公则重。上古有赏罚而无是非,岂无清议哉!朝廷之赏罚,即是非也。周纲解,素王兴。借笔舌为衮钺,赏罚乃化而为是非矣。嗣前以降,彰瘅明则物议息,魁柄擅则月旦尊。虽狡如莽,狠如卓,鬼蜮如操、懿,能夺天子之威灵,而不能窃士林之题品。朝廷有权,草茅有口,不相假也。

明兴,刍荛狂瞽,咸资宸断,而是非遂并归于赏罚。二百年来,不畏黜陟而畏公评,诚以为圣朝赏罚之所从出耳。自魏、崔煽害,朋奸罔上,而明廷之劝惩,只以快私人之喜怒且以门户为囮,三案为阱,而史臣之议论并以饬奸宄之爱憎,赏罚是非几不在上而在下。向非圣明天纵,立殄大憝,亦虽然以五刑五用,快直道之民心,五服五台,着兴王之令甲哉,然如纶如綍,多为金匮石室之藏,章奏爰书,难入道路里板之耳。赏罚是非明于朝而晦于野,非所以着新猷而惩奸慝,此《斥奸书》所为作也。俾览此书者睹忠贞之受(礻闲)则涕泗欲零,见奸恶之横行则目眦几裂。见天道之好还,圣明之惩劝,则欲鼓欲舞,欲笑欲歌。提本来共具之良心,消屋漏欲萌之斁志,是则草莽臣以是非济赏罚之最于前,而因赏罚昭是非之公于后意也。至于借草茅之笔舌,彰庙□之神讨,直令薄海内外知赏罚是非原在上而不在下,则岂徒激扬黎庶,实以黼黻皇灵,斯又窃附尊王之意云。

戊辰仲秋朔日,罗刹狂人题。

(插图40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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