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高考很快如期而至。

高考前一天,夏啾啾一晚上没睡,她辗转反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仿佛是自己要去考试一样。

等第二天早上,她早早等在了学校门口,沈随是在市一中本校考试,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学校门口考生家长云集，夏啾啾等了一会儿，就看见沈随走了下来。

沈随看见夏啾啾,愣了愣后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夏啾啾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我该来给你打气！”

“打什么气啊？”

沈随有些哭笑不得：“我就去考个试，没必要的呀。”

“反正，”夏啾啾握着小拳头：“我的心意送到了,师兄,你加油！”

夏啾啾说完，旁边突然窜出一个声音来：“对的,师兄,加油！”

沈随和夏啾啾看过去,才发现旁边有学生在门口拉了横幅,写了各个中学的名字,为考生加油。

沈随目光温柔扫过那些横幅,点了点头道：“好，我会给咱们学校长脸的。”

高考一共考了两天，夏啾啾每天就去考场门口等着,仿佛是自己考试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就觉得这么陪考的感觉，似乎会让她安心一些。

她闲着没事，干脆就带了画板，就在校门口画速写。她画了许多人，然而最多的，还是沈随。

毕竟这个人太过耀眼，让人无法忽视。

而杨薇也想感受一下考试氛围，在知道夏啾啾去蹲守考点后，干脆也跟着去凑了热闹。两个人就跟着另外一批拉横幅的人一起，一面聊天一面等人。考完试后，就给自己认识的师兄师姐端茶倒水送葡萄糖，还随时提供考试器具、跑腿服务，在一线为考生解决困难。

两人一起等了一年，第二天下午接近考完的时候下了大雨，江淮安在教室里自习，想了想给夏啾啾发了信息：“在哪里？下大雨了，雨好漂亮。”

夏啾啾站在学校门口等沈随，迅速给江淮安回了信息：“知道啊，我都被淋成落汤鸡啦！”

“你在做什么？”

江淮安皱了皱眉眉头，没明白夏啾啾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被淋成落汤鸡。夏啾啾有些不好意思回复：“在学校给师兄考试打气加油呀~”

江淮安气乐了：“他们考试，你加什么油？”

“心情激动，”夏啾啾回复：“感觉仿若自己也上了考场。”

夏啾啾是很有同理心的人，这点江淮安是知道的。

他看了看外面的雨，发了句“知道了。”，随后便站起身来，提伞走出去。

宋哲有些奇怪道：“你出去做什么？”

“去接夏啾啾。”

江淮安有些无奈：“她去学校门口给考生加油了。”

市一中是有这样的传统，宋哲也是知道的。甚至于，他还知道杨薇也去了。

宋哲看了看外面，最后道：“行吧，我也去。”

江淮安迅速反应过来：“杨薇也在？”

宋哲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两个人撑着伞走出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这样不行啊，”江淮安给宋哲支招：“你这样对杨薇，杨薇不可能看上你的。”

“谁要她看上我了？”

宋哲冷笑出声来：“她求着我看上她差不多。”

面对宋哲这样死鸭子嘴硬，江淮安有些无奈。宋哲和他走了一段，终于道：“其实也没事，很快我们就要一起出国了。”

“出国？”

江淮安有些诧异，宋哲点了点头：“嗯，你也知道我家最近的情况，可能有点不安稳。我爸妈觉得我出去，找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呆着读书比较好。如果我出国了，那她肯定要去的。”

“你家里的意思吗？要杨薇也去？”

江淮安有些反应不过来。宋哲家里发生的事儿，他大概知道一些。他们这些人家，家里多少有些龌龊，关键时刻送子女出去避一阵子，也是常规操作。

只是江淮安没有明白，宋哲出国，为什么杨薇也会去？

“我妈这么疼她，肯定会问她，到时候她不会拒绝。”

宋哲说话声音里带了些小骄傲，江淮安幽幽道：“到底谁给你的自信？”

宋哲笑了笑，目光里落了光，他看着飘洒细密的雨丝，声音又轻又温柔。

“她喜欢我。”

“众所周知。”

江淮安看了他一眼，他想开口说什么，最后却憋在了心底。

杨薇喜欢宋哲，众所周知。

那么宋哲你喜欢杨薇，你知不知道，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宋哲这人要面子极了，他不说，江淮安也就不激他。两人一起到了学校，夏啾啾和杨薇正在保安室门口聊天，外面人山人海，都是来接孩子的，江淮安和宋哲奋力挤进去，宋哲脸色不太好看，僵着脸道：“高考都是这么可怕的吗？都要人贴着人才能进去？”

“不是不是。”

夏啾啾怕宋哲有了阴影，赶紧解释：“这都是家长，一会儿就没了。”

“这种时候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宋哲咬牙切齿，不满道：“回去！”

夏啾啾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杨薇面色平静，也没多说什么，收拾了东西，就跟着宋哲要走。

宋哲来之前，杨薇一直有说有笑，宋哲来了之后，杨薇就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宋哲领着杨薇出去。他给她撑着伞，用手挡着挤过来的人群，免得撞到她。一面挤一面骂：“这些人高考有什么看的？你来看了做什么，反正我们又不高考。”

杨薇没说话，出国的事，昨晚宋哲妈妈已经找她说过了。

宋哲没听她说话，低头道：“说话，哑巴了呢？”

“感受氛围。”杨薇平静开口，免得他继续聒噪。

这样平静的声音激怒了宋哲，他开始口不择言：“感受什么氛围？是出国前来见男神最后一面吧？”

听宋哲的话，杨薇看了他一眼，看见对方眼里的愤怒，她本来想开口的话憋在了心里。

这么讨厌她，也好。

杨薇琢磨着，扭过头去，不再多说。

宋哲觉得杨薇默认了她的话，瞬间暴怒：“我和你说了不要早恋不要早恋！你抖当耳旁风了？”

杨薇：“……”

算了，她已经习惯宋哲这种毫无理由的爆发。

夏啾啾和江淮安目送着两人离去后，江淮安垂眸看她：“是我陪你等，还是回去了？”

夏啾啾也不好意思让江淮安陪着她等沈随，便道：“回去吧。”

江淮安应了声，他撑着伞，带着夏啾啾回到夏啾啾在学校附近的公寓。

夏啾啾被雨淋湿了不少，便先去洗了个澡，江淮安给她收拾着东西，包括了她这两天画的画。

江淮安本来也只是好奇，打开画夹后，迎入眼帘的画带着生气。拼画技，夏啾啾不是顶尖的，然而就画的灵气来说，江淮安便觉得，很少有人比她更好了。

江淮安看着她画的画，心里暖暖的，然而一张一张抽开后，从开始的群像，画面里开始越来越多是个人，最后是沈随。

从门口走出来的沈随，侧脸含笑的沈随，各种各样的沈随，一共十二幅画，沈随就独占了四幅。

好久以前的回忆骤然翻出，那时候沈随和他还都是未经打磨的石子，沈随曾经和他说，夏啾啾和他告白过。

而在好几个月前，他也曾经在夏啾啾家门口，看见他们紧紧相拥。

江淮安抿紧了唇，他捏着那画，想将画统统撕碎，最后却是一言不发，塞回了画夹。

等夏啾啾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淮安正坐在茶几边上看书。夏啾啾擦着头发：“这次期末考考得很好吧？”

江淮安应了一声。这一次他终于拿到了全年级第一的成绩，杨薇紧跟在他后面。

夏啾啾见他情绪不佳，蹲到他身前：“怎么了？”

江淮安没说话，他抬眼落到她还滴着水的头发上，首先想到开口的是：“你怎么头发都不擦好就出来了？”

夏啾啾愣了愣，江淮安皱着眉头，从她手里抢过帕子，将她按在了位子上，平静道：“坐好。”

夏啾啾直觉觉得江淮安情绪不对，乖乖坐到了边上，等着江淮安给她擦头发。

江淮安抬手用帕子包裹了她的头发，从旁边拿过吹风机，大力捏在头发上，一面抓头发，一面吹风。

吹风机的热风暖暖钻入夏啾啾的脖子，夏啾啾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乖巧的作者，仍由他为所欲为。

江淮安摸着这个人的头发，感觉头发在他手心慢慢变软。

他终于开口：“我马上也要考试了。”

“嗯？考什么？”

“数学竞赛。”

听了这话，夏啾啾赶紧回头：“真的？什么时候？”

夏啾啾积极的反应让江淮安心里舒服了点，他垂下眼眸，给她垂着头发：“再过三个星期吧。我去隔壁市考。”

“有信心吗？”

夏啾啾极其兴奋，她的头发吹干了，还有些蓬软。江淮安停住了吹风机，周边骤然安静下来，他低头看着她，夏啾啾仰头看着面前人。

外面是极其遥远的喧闹声，房间里格外安静，连空调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夏啾啾突然发现，江淮安长得越发好看了，这种好看不仅仅是少年五官本身的精致，还带着一种从容沉稳的魅力，因着这份从容沉稳，在他衬衫开了几颗扣子，露出那消瘦的锁骨时，就带了一种禁欲系的性感，让人格外垂涎。

夏啾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江淮安的唇上。

他的唇很薄，带着樱花版的粉色。

她曾经亲吻过很多次，看见就能想起来那份柔软和甜美。

夏啾啾突然觉得空调有点高了。

她正想站起来，就听对方道：“你陪我去吗？”

夏啾啾有些不理解，江淮安静静看着她：“就像你等着沈随给他加油一样，你会用同样的方式给我加油吗？”

“这有什么！”

夏啾啾反应过来江淮安的要求，果断道：“你放心，到时候我陪你去。”

听到这样的许诺，江淮安终于笑了。

心里那点阴暗被驱除开去，他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有了一种想拥抱她的冲动。

然而这种冲动又生生止在那条界限上。

他逼着自己走出房间，低头道：“我先走了，你有事再叫我吧。”

江淮安走出屋去，终于才觉得，呼吸似乎顺畅了。

夏啾啾将江淮安的话放在心上，数着他考试的日子，像个老妈子一样反复确认行程，定宾馆……

江淮安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过夏啾啾会这么放在心上。然而夏啾啾愿意放在心上，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夏啾啾每天给江淮安倒计时，而江淮安却格外平静。

数学竞赛他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他并不打算走沈随那样的保送道路，保送是要限定专业，可他想要更多选择权。

但为什么还要去……

这个答案，于这个少年心中，大概无需言语。

考试前一天晚上，江淮安照例昨晚卷子，便打算提前睡下，然而躺了没有多久，他手机就响了起来。

江淮安被手机吵得焦躁，掏出手机怒道：“做什么？！”

对面许久没有说话，好久后，他听见宋哲沙哑的声音：“江哥……”

江淮安瞬间清醒了。

他拿着手机确认了一边名字，有些不可置信：“宋哲？”

宋哲是谁？

那是出了名的骄傲自尊心强目中无人的孔雀男。可是宋哲居然声音都哑了？

江淮安听到宋哲应了声，确认了身份，他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是出事了，掀开被子就道：“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他曾经被全世界抛弃，太清楚这个时候的人需要怎样的安慰。

他一面穿鞋一面道：“报个地址，我来找你。”

“我在我家阳台上，”宋哲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大事儿，你别担心。我就是感冒了。”

江淮安顿住动作，他知道宋哲是不想见他了。他坐在床边，沉默了一会儿：“行，那咱们聊聊天。”

“你明天要考试了是吧？”

“嗯。”

“我要考托福了，下个月的考试。”宋哲说着无关痛痒的事，江淮安也全力配合：“嗯，准备好了吗？”

“好了，”宋哲翻过身，靠着阳台上的护栏，看着天上的月亮：“文件都准备好了，推荐信也拿到了。除了托福成绩要我考，其他都准备好了。”

“嗯。”

“其实杨薇考分数肯定比我高，她成绩一贯很好。我觉得她要是递交国外的申请，学校也能有一个很好的。”

“嗯。”

“我原本想着我和她在一个城市，她读这个城市最好的学校，我读个一般的。我们两同居在一起，像两个普通留学生一样，早上我可以开车去送她上课，起早一点也没事儿，反正她做饭，这也抵消了。”

“嗯。”

“她做饭特别难吃，但我也能忍耐，国外的东西都特别难吃，我觉得她煮碗面条还是可以的。”

“嗯。”

“可她不跟我去。”

宋哲骤然出声，这句话里带了哭腔，他提了声音，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她不要跟我走，她说她不喜欢我了。”

江淮安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宋哲爆发出声来：“她骗我！她骗我！”

“她一直喜欢我……”他声音慢慢小下去：“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喜欢我。你看她对我多好，除了沈随和顾岚这件事，什么事儿她不是随着我？”

“我和朋友打赌，说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明明知道，还是让我赢了。”

“我笑她是假公主，穿了套衣服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她也没生我的气，就随我说。”

“她知道我所有喜欢吃的菜，还学着做。她知道我所有喜欢的颜色，购物车里全是我喜欢的东西，她说她不喜欢我了，你信不信？”

宋哲声音里带了茫然：“江淮安，她对我这么好，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江淮安说不出话来，他觉得有什么哽在胸口，疼得他发颤。

“阿哲……不是对你好，就是喜欢。”他莫名其妙对着宋哲感同身受般，沙哑道：“你看我对小猫小狗，不也很好吗？”

“付出不等于喜欢，要愿意为你付出珍贵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喜欢。”

可是没有谁敢去考验。

甚至于，或许内心已有了答案，所以不能去考验。

只能自欺欺人，日复一日。

宋哲不再说话，他抿紧了唇，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江淮安等候着他再次出声，好久后，他突然道：“所以，夏啾啾呢？”

“她喜欢你吗？”

江淮安没说话，宋哲继续道：“她……”

“不要问。”

江淮安声音平静，他仿佛是知道了答案，也仿佛是不在意答案。

他慢慢捏紧拳头，脑海里闪过那一张张画着沈随的画，闪过她背着二十万与他初次相见的模样。

他知道夏啾啾有他不知道的过去，可是他又能怎么样？

这场感情不是他开始，也轮不到他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