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夏啾啾听着顾岚说这些话,简直想要鼓掌。

她仿佛看到未来那个闪闪发光不让人分毫的顾岚,那个撑起原画设计半边天的顾岚,骄傲又张扬。

她恍惚明白了自己回来这一趟的含义,不仅仅是去找到江淮安,去帮助江淮安,也是为了让她更好更深的去遇见她曾遇见过的所有闪亮的人。

夏啾啾听着顾岚的话,感觉热血沸腾，她觉得顾岚仿佛是漫画女主，这个时候,应该所有人都为她的梦想折服，顾母应该立刻答应她，然后母女抱头痛哭。

然而生活从来不是故事,在夏啾啾兴奋激动的时候,顾母却是猛地扬起手来，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全场都惊了,顾岚被那一巴掌扇得整个人都歪了过去,还好夏啾啾下意识上前扶住了她。

夏啾啾愤怒出声：“你……”

“你知道什么！你在说什么！”顾母歇斯底里哭喊出声来：“什么梦想！什么你喜欢！你就好好走一条安安稳稳的路不行吗！你好好考个大学,好好读书,好好当公务员,不行吗？”

“那些搞艺术的啊,我不知道吗？穷的穷死，富的富死。我不需要你多有才华，我不需要你出人头地,我就想要你安安稳稳的,不行吗？”

“我受不了了……”顾母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你爸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一个人，养着他，养着你们。我这辈子都在漂泊，我这辈子起起伏伏的，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你爸以前也是，天天和我说什么梦想，说创业，我陪了他一辈子，一辈子了！我求你了顾岚，”她摆着手：“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一点风险了。”

“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你出来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你没出名怎么办？你赚不到钱怎么办？”

“你说不用我管，小岚，那是孩子话。你要真的有什么，我当妈的，怎么可能不管？”

顾母满脸是泪抬起头来，恳求出声：“别给我惹麻烦了，行吗？”

顾岚没说话，她心里在颤抖，在惶恐。

她本来想，签了合同，拿到钱，等实实在在拿到钱，她就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对于她母亲这样保守的人来说，不见到钱是不会相信她能靠画画赚钱，只会想着这合同是骗子，是诈骗。

她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可是顾母突然出现，让她措手不及。

她挣扎着出声：“妈，我已经签了出版合同……”

“你再画我就去死！”

顾母猛地变了脸色，朝着窗户边上就冲了过去。所有人被这个举动惊住，张旭慌忙道：“顾太太，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可以商量，你有话和顾岚好好说……”

顾母这时候已经跨坐在了窗户边上，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已经不对了，她就死死盯着顾岚：“我受不了你爸了，我也受不了你们了，顾岚，你不要我这个妈，要画就去画！”

“妈，你冷静一点！”

顾岚焦急出声：“你下来，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你下来！”

“你说，你不画了。”

顾母盯着她，固执出声，越来越多的人围观过来，顾岚赶紧点头：“我不画了，你下来……”

“你把合同给我。”

顾母盯着她手里的合同，顾岚颤抖着手，将合同送过去，离顾母还有一米多的时候，顾母伸出手来，厉喝道：“站住！递给我！”

顾岚不敢违背，她红着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将合同递了过去。

顾母一把拽过合同，抬手就撕了个干净。指着周边的画稿和画具道：“把那些画给我撕了，东西都给我砸了！”

顾岚愣了愣，旁边夏啾啾看不下去了，这些话是他们接下来的更新，夏啾啾知道顾岚画了多久，努力了多久。她焦急出声：“阿姨，如果是钱的问题……”

“就是你们害得她！”

顾母尖锐出声，指着夏啾啾道：“我女儿好好的，从来都乖乖的，怎么会有这些想法？都是你，是你们这些人带坏了她！”

“顾太太你怎么说话的？”

何琳琳见对方指责女儿，顿时不乐意了，上前就道：“你女儿这么好天赋，不学画画可惜了，我们啾啾这是做好事儿，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骂她做什么？说来说去不就是钱的事儿吗？大不了顾岚以后上学的钱我们给了。”

“你们给什么！”

顾母激动起来：“你们能给她一个安安稳稳的人生？我就要她当公务员！我才不要她像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朝不保夕，有上顿没下顿！”

被人骂到头上来，何琳琳激动了，上前就想理论。杨薇和夏啾啾赶紧拉住何琳琳，沈随也上来劝说，顾母目光落到顾岚身上：“撕啊！你是不是还想着画画，是不是想逼死我？！你想要我死你就站着，我也不想活了！”

说着，顾母就站起来，仿佛是要跳下去一般，顾岚目次欲裂，嘶吼出声：“我不画了！”

顾母顿住动作，扭头看她。

顾岚咬住牙，痛苦回身，将画具霹雳啪吗砸了一地，随后把那一叠叠画纸抓起来，拼命撕开。

她一面撕一面哭，不知道是告诉顾母还是自己，一声比一声大的喊：“我不画了！不画了！”

所有人被她惊住。

顾母静静看着她，眼里带了疼惜。

等撕完以后，顾岚终于支撑不住，蜷缩着蹲下去，捂住自己的脸，痛哭出声：“我不画了……不画了……”

“太难了……”

“画画太难了……”

夏啾啾呆呆看着顾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犹豫着上前，慢慢蹲下身子，将手搭在了顾岚的肩上。

然而顾岚一言不发，她只是在哭，一声一声，嚎啕大哭。

哭在夏啾啾身上，她心里，撕心裂肺。

夏啾啾突然有种无力涌遍全身，别人的人生总是难以插手，有些路注定只能独自前行。

张旭和几个老师看着顾母发愣，赶紧冲上去，将她从窗台拉了下来。

顾母看着蹲在地上哭着的顾岚，僵着脸，冷着声道：“哭够了就站起来回家，我还要回去给你爸做饭。”

顾岚听着这话，哭声渐小。顾母扭过头去，同张旭说了一些保证顾岚以后不会迟到早退之类的客套话。

这时候张旭还在意什么顾岚迟到早退？他只想赶紧把顾母送走，明眼人都知道，顾母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一个独自一人支撑着一个家庭的女人，她早已随时濒临崩溃了。

顾岚哭声慢慢收住，她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擦干了眼泪，由夏啾啾搀扶着站起身来。

顾母看见她站起来了，僵硬说了句“走吧”，便转身离开。

顾岚点点头，跟在顾母身后。夏啾啾和杨薇赶紧追上去，夏啾啾焦急道：“顾岚，我陪你回去。”

顾岚没说话，她顿住步子，扭过头来看她。

她的目光很冷，很平静，带着绝望和沉沉死气。仿佛夏啾啾曾经遥遥偷窥过的她的家，常年阴冷，不见光亮。

她静静看着她，如毒蛇一样的话在她唇间盘绕。

她其实不想说的，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了，只是多么伤人的言语。可是她压制不住自己。

凭什么痛苦的是她？凭什么绝望的是她？

凭什么，只是因为宋哲的不开心，江淮安的不开心，她就要再一次被拉进黑暗里？

她那么努力爬上来，然而对于这些天子骄子来说，却仍旧一文不值。

夏啾啾依旧是她的傻白甜富二代，杨薇也依旧可以当她衣食无忧的学霸养女。

可她呢？

顾岚嘲讽笑开，扫了一眼杨薇和夏啾啾。

“高兴吗？”她忍不住开口，夏啾啾和杨薇都愣了，杨薇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发生的。”

顾岚平静开口：“本来我可以好好画画，签约，然后等着拿到钱，我就可以去报一个画室，偷偷学习，等我妈发现的时候，我可以光明正大告诉她，我拿到钱了。”

顾岚抬头看着她们：“甚至于，我还可以拿钱补贴家里，给我妈找心理医生。我本来可以的。”

“可是，”她勾起嘴角，眼里带了嘲讽：“是谁告诉了她呢？”

是谁呢？

是夏啾啾告诉了江淮安。

是江淮安、亦或者宋哲告诉了学校，让学校通知了顾岚的母亲。

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请家长，却没有想过，这对顾岚那摇摇欲坠的家庭来说，完全是不一样的打击。

足以让她母亲崩溃，足以让她前程尽毁。

夏啾啾知道顾岚的意思，甚至于，她完全赞同顾岚的意思。

她低着头，沙哑出声：“对不起……”

是她的错。

明明说好不告诉别人，她却告诉了江淮安。

是她的错，明明知道江淮安和宋哲好，明明知道江淮安不喜欢顾岚，可她心里却始终觉得，江淮安是柔软的、无害的。

是她的错。

她红着眼，反复出声：“对不起……顾岚……给我个机会，我帮你交学费……”

顾岚没有理会她，转身就走。夏啾啾追上去拉住她，仓皇出声：“顾岚，你别生气，你好好画画，我给你钱，你拿去和妈说这是你赚到的，我……”

“够了！”

顾岚大吼出声：“夏啾啾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宋哲、江淮安，你们这一群人哪一点吗？”

夏啾啾愣了，她呆呆看着顾岚，顾岚冷静开口：“我最讨厌的就是，因为你们高人一等，所以就以为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人生。你们不开心，就毁我心血。你们觉得愧疚，就给一笔钱弥补。我是缺钱，可是我也不想要这种钱！”

说完，顾岚一把推开夏啾啾，大步离开。

和张旭道别完的何琳琳走出来，看见红着眼的夏啾啾，慌忙上前。

“啾啾，你怎么了啊？怎么哭了呀？谁欺负你了？”

夏啾啾没说话，她扭过头，看向杨薇。

“宋哲在哪里？”

杨薇愣了愣，夏啾啾捏着拳头，咬紧牙关：“你告诉我，宋哲在哪里？！”

而另一边，顾岚朝着顾母走去。

顾母站在长廊尽头，她神色疲惫，半百的头发在阳光下灼得人眼睛发热。

顾岚走到她身后，顾母抿着唇，好久后，慢慢道：“等以后你长大了，找到一份好工作，喜欢画画，还是可以画的。”

顾岚听着，慢慢抬头。

她看着顾母，眼里温柔又绝望。

“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声音温和：“不画了也没什么的。”

“我不画了，我好好考大学。”

“嗯，”顾母垂下眼眸：“我今天给你做炖猪蹄吧，你平时最喜欢的。”

“不用了，”顾岚挽住顾母，母女渐行渐远，仿佛岁月静好的模样，轻轻商量着：“医生说了，爸爸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有些爱给予伤害，却又难以割舍。

没有爱理所应当，必须回报珍惜。

可有些伤害无法痊愈，有些遗憾不能重来。

这大概，就是很多亲情，最可悲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