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江淮安这一茬,应了一声后,就带着人赶紧来了学校。

江淮安早早在校门口等着,宋哲到了之后,一行人就在门口等着蒋思出来。

蒋思是校篮球队的人,但是近视,平时就和江淮安这群人不对付,于是外号叫蒋四眼,叫着叫着,就叫成了蒋四狗。

江淮安等了一阵子,蒋思就走了出来,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跟着高三一批男生嘻嘻哈哈走了出来。

高三那批男生里带头的是一个叫赵铭的,就是高三(16)班的学生,所以蒋思这一次当裁判不公平,明显是因为赵铭的关系。他们可能也想到了江淮安会来堵蒋思,所以特意护送着蒋思出来。

武邑远远见着,“呸”了一声后道:“我就知道是他们。”

江淮安没说话,带着人往后面退了一些,离校门远了一点,躲在一条巷子里埋伏着。蒋思和赵铭说笑着走出来,一行人走在路边,往最近的KTV走过去,没走一段路,江淮安直接从巷子里直接冲了出来,一脚就踹在蒋思身上,朝着蒋思就将拳头砸了过去!

江淮安动作极快,宋哲最先反应过来,喊了声:“打!”,随后就扑了上去。

两帮人马扭打在一起,宋哲挡住了赵铭,江淮安直接将蒋思整个人按在地上,单打独上,蒋思根本不是江淮安的对手。

江淮安一拳一拳砸蒋思脸上,低吼出声:“吹黑哨是吧?瞎是吧?怎么,得罪得起我,得罪不起赵铭?!你他妈脑子既然有坑,今天我给你多砸出来几个怎么样?”

“江哥!”

蒋思一开始还反抗,但没几下后就被江淮安死死制住,被他按住脑袋不再动弹,一个劲儿嚎叫:“江哥,有话好说!”

江淮安没说话,想起夏啾啾身上的伤,把所有气全撒到蒋思身上,直到警车在远处响起,宋哲喊了一声“撤”,一行人赶紧跑开。

学生时代里打架总有些自己的规矩,蒋思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干净的,江淮安带着人跑了,赵铭也赶紧带着蒋思往其他地方跑去,等警车到的时候,这些学生早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江淮安和宋哲、武邑从小巷子里跑到另一条街上后,江淮安抬手按了按唇边的伤口,同宋哲道:“高三(16)那几个女生……”

想了想,他转头道:“她们之前是不是打过好几个高二的女生,还收人家保护费来着?”

“是啊,你问这个干吗?”武邑低头给自己手上的伤口贴着创口贴。

武邑长得五大三粗的,一小个伤口,他上得这么精细,看得江淮安有些难受,忍不住道:“你能别这么娘吗?”

“别啊。”武邑没抬头:“好大个伤口啊。”

江淮安懒得理他,继续道:“和那几个女生,去学校告,我罩他们。”

一行人边说边走,没说几句,江淮安手机就响了,江淮安拿出手机来,认出这个是刚刚拨过的夏元宝的电话,一下子有些紧张。

他赶紧让旁边人全都安静下来,这才接了电话,礼貌又恭敬道:“喂,你好,我是江淮安。”

“哦,那个,同学啊,我是夏啾啾的爸爸,”里面传出夏元宝的声音,江淮安端端正正站着,差点想对着电话鞠躬,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礼貌道:“叔叔好!叔叔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夏元宝言语里有了些担心:“我看到啾啾身上有一些伤……不像是正常的伤口啊,啾啾是不是被人打了啊?”

江淮安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夏啾啾愿不愿意把这些话告诉夏元宝,但想了片刻后,他觉得,夏啾啾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她清清白白的,也没什么会被老师讨厌的把柄,被打了,就该告老师。

于是他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将今天篮球场上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夏元宝。

夏元宝沉默着听完,一言不发,好久后,他叹了口气道:“那个,同学,那些打人的不是第一次打人了吧?”

“嗯,是的。”江淮安脑子转得飞快,思索着夏元宝要做什么,夏元宝口气突然郑重起来,询问道:“同学,你和我们家啾啾,是好朋友关系吧?”

“嗯……是的,叔叔!”

江淮安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脸红了。

旁边武邑和宋哲投来了惊悚的目光,他们很想知道,江淮安到底在说什么。

江淮安居然脸红了?

和一个大叔打电话,居然把脸都打红了?

江淮安很紧张,紧张得都顾不上旁边人的目光。而夏元宝听了江淮安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就心里有了数,点头道:“那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你能不能把他们打人的事情详细发份资料给我,等会儿我给你个邮箱,麻烦你了。”

听到这话,江淮安立刻明白了夏元宝要做什么,赶紧道:“叔叔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办好!”

夏元宝很喜欢江淮安懂事,赶紧将江淮安夸了一番。夏元宝平时生意场上干事儿的人,夸起人来那是让人上瘾的甜。

夸完之后,江淮安挂了电话,旁边宋哲探过头来:“小江哥,这是打了什么电话啊?”

“没什么,”江淮安收起手机,嘴边带了笑容道:“走,我们有个新任务。”

“嗯?”

宋哲和武邑回头,江淮安双手插在裤袋走往前走去:“他们以前做那些烂事儿,咱们给她们梳理梳理。”

宋哲和武邑明白了,江淮安这是不打算动武改动文了。

一行人去打听了一下,搞清楚了那批上场女生以前做过的事儿后,就已经到晚上了。

江淮安回到屋里,进门之后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布娃娃。

这个房子是夏啾啾的,里面的布置自然是按照女孩子的风格来,这个布娃娃每天就坐在沙发上,江淮安看着那个布娃娃,就忍不住笑了。

他一面进门,一面低头给夏啾啾发信息:“好些没?”

夏啾啾的烧已经退了,躺在床上看电视,正有些无聊,看见江淮安的信息,赶紧回复了一个“无聊”的表情。

他们班最后还是输了。

江淮安一走,沈随的水平无人可挡,最后以一分之差被板了回来。夏啾啾知道之后,却也不觉得什么,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们班会是第一次的。

所以说,当年江淮安说,他是冠军队的队长,其实也并没有骗她。

她早就发现蛛丝马迹,可她却一直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面对,直到这一次,江淮安抱着她回去。

她不是因为他所说那些可能是假的的事喜欢他,她喜欢的是这个人,而总有一天,这个人会回到她喜欢那个样子。

想起江淮安抱着她往医务室去的样子,她忍不住抿了抿唇,心跳快了些。她握着手机,给他发了信息:“在干嘛呀?”

江淮安进了房门,瘫在沙发上,看着信息,想着对方甜甜软软说这句话的模样,忍不住就笑了。

他没回复这个问题,因为他不骗人。

这个问题如果要回答,那就是在想她。

可是他不想回答,于是换了个话题道:“烧退了?”

“退了。”

“现在在家?”

“是啊~”

“那就好,好好养病。”

江淮安翻了个身,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夏啾啾握住他的手的瞬间。

他突然有很多问题想问。

然而想了想,却都没有问出口。

他是她的谁呢?

他谁也不是。

于是他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屏幕,发了一句“晚安”。

夏啾啾看着那个晚安,其实她有很多话要说,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好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做下的决定发给这个人。

“江淮安,”她认真道:“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江淮安看着那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算有点良心。”

他看着那句话,心里那点不舒服慢慢散去,回了一句:“对我好,早上给我带个酱香饼。”

夏啾啾发了个“OK”的问题。

江淮安喜欢吃饼,酱香饼葱油饼鸡蛋灌饼,以前他就喜欢,当年为了他,她也学会了做很多饼。

夏啾啾有些兴奋,握着手机跑出去找阿姨,让阿姨准备好了面粉和各种材料,便高高兴兴回了楼上。阿姨有些懵逼,追着道:“小姐,你是自己要吃吗?还要自己做?”

“嗯嗯!”夏啾啾不好意说自己是带给江淮安吃,于是道:“我……我想吃自己做的!”

夏天眷向来熟悉这种套路,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来:“我姐厉害啊,一下子都会做饼了,不知道是不是要讨好谁……”

“夏天眷!”

夏啾啾提高了声音,涨红了脸,喘着粗气,夏天眷赶紧举起手来,转身跑了。

等第二天早上,夏啾啾带着一盒子饼早早到了学校,江淮安打着哈欠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夏啾啾坐在座位上,满脸期待看着他。

那模样,仿佛等主人等了好久的小狗。江淮安忍不住笑了,走到她面前来,打了声招呼道:“这么早?”

夏啾啾点了点头,抱着饭盒,拖着他走出去道:“走,我们出去吃。”

江淮安:“???”

出去吃什么?

江淮安完全忘记了昨晚上的饼,等走到长廊上,夏啾啾打开盒子,江淮安看着那一盒子饼,完全被震惊了。

夏啾啾将筷子递给他,认真道:“你喜欢吃饼,我给你带了好多种,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吃吧!”

“我……是喜欢吃饼,可是也吃不了这么多啊。”江淮安心情有些微妙,一方面,他觉得这姑娘真的太傻了,哪里有人能吃这么多饼的?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觉得有些感动,真的有一个人对你好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给你。

他抬起头,想和夏啾啾说以后少做一些,但迎上夏啾啾有些愧疚的眼神,他立刻有了特别巨大的罪恶感,感觉自己不该这样对待别人的好意。

而且,这是夏啾啾亲手做的啊!

一想到这里,江淮安就觉得,这饼绝对不能浪费,他一定要吃完。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道:“我刚才开玩笑的,其实我还是能吃的。”

他用筷子夹起一个葱油饼,开始在走廊吃饼。

没一会儿,宋哲就来了,看见那一盒饼,宋哲目瞪口呆:“淮安,你今天吃这么多饼啊?”

一听这话,夏啾啾立刻觉得,是自己不对,自己果然带太多饼了。

只是她神色刚有些愧疚,江淮安立刻道:“滚去读书,老子爱吃你管得着吗?”

说着,他转头同夏啾啾道:“你别管他们,我食量大。”

夏啾啾有些狐疑:“真的?”

江淮安认真点头:“真的!”

于是夏啾啾笑了,认真道:“我就知道,你食量特别大。”

江淮安:“……”

再大也吃不完这么多饼。

可为了夏啾啾不愧疚,他咬牙开始吃,武邑过来了,看见那么多饼,正想开口,就被宋哲拖走了。

足足吃到打上课铃,江淮安才勉强吃完,然后和夏啾啾端着空盒子回了座位。

江淮安觉得自己快撑死了,面上却依旧不显,等他们回到位置上,武邑正和宋哲说话,看见空了的饭盒,忍不住说了句:“卧槽,饼王啊这是。”

饼王江淮安悠悠看过去,连开口说“滚”的勇气都没有。

怕一开口,就吐出来。

整个早读课,江淮安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等下课后,江淮安终于缓了过来,同宋哲武邑一起去上厕所。

进了厕所后,宋哲笑着搭上江淮安的肩道:“饼王牛逼啊,这么多都能吃完。”

“滚蛋,”江淮安抖开他,不满道:“我怕你是想死。”

宋哲笑着退开,武邑转头看着江淮安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多饼都吃完?”

“那是夏啾啾亲手做的,”宋哲在旁边补充:“要是不吃完,多打击人自尊心,江哥你说是吧?”

“滚,少瞎说。”

“我是不是瞎说你心里没数?”宋哲似笑非笑,眼里全是了然:“我们江哥啊,是少年怀春,铁树花开,那金风玉露一相逢……”

“滚滚滚,”江淮安推开宋哲:“少瞎说!我和夏啾啾不是这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武邑很好奇,江淮安想了想,找出一个词儿道:“兄妹关系!”

宋哲:“……”

他看着江淮安,满脸一言难尽,好半天,他终于道:“那恭喜你,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行了,”江淮安洗着手,不满道:“她有其他喜欢的人,管我什么事儿啊?我就是看在她帮了我很多的份上,当妹子一样照顾,你们别瞎说了。”

听到这话,宋哲有些诧异。

他本来觉得,就江淮安和夏啾啾这氛围,早晚的事儿,结果江淮安这么一说,他倒有些不确定了,于是他收敛了调笑,点了点头道:“行,我明白了。”

江淮安回到教室里的时候,夏啾啾已经将书全部放好了,这次她不但放好了自己的书,还放了他的。

江淮安不由得有些奇怪,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多管闲事?

他疑惑,也就问了出来,夏啾啾认真道:“江淮安,我觉得你不能这样了。”

听到这话,江淮安挑起眉头:“我怎么样了?”

“你该好好学习。”

夏啾啾说得认真:“你看,你这么聪明,不放在学习上,多不好啊。”

听到这话,江淮安“噗嗤”笑出声来:“夏啾啾,你吃错药了吧?”

“没有,”夏啾啾摇摇头,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像个孩子,但那一板一眼的样子,却又明显让人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她看着他,认真道:“江淮安,每个人都该做好自己手里那件事。你是学生,你要考大学,那你该考最好的。等以后你工作,就该把每一件事完成到最好。”

江淮安没说话,他看着夏啾啾,心念动了动。

这句话他知道。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他母亲杨庆就是这样说的。

她总和他说,淮安,你手里的每一件事,都该做好。

这些话刻在他骨子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铭记。他学习成绩是最好的,他体育是最好的,每一件事,他要么不选择,可是选择后,他就绝对不放弃。

那时候江城还很爱他,会陪着他一起,给他做风筝。

他的爷爷也总是说,淮安以后一定是最好最棒的。

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江城暴怒的、愤怒的模样呢?

江淮安看着夏啾啾,突然觉得心里有无数回忆浮现。他收回视线,冷下声音:“不用你管。”

“江淮安,”夏啾啾知道让一个人改变很难,于是道:“你不听课,那我帮你做笔记好不好?我做完了,你回去看。”

“随你。”江淮安趴下来,打算睡觉,僵着声道:“爱看你看,我不会看的。”

夏啾啾有些无奈,推了推他:“江淮安,不要睡觉,听课吧。”

“你……”江淮安有些烦躁,抬起头来,迎上夏啾啾的眼睛。

对方眼睛清澈又坚定,他的重话一下又收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夏啾啾,你像以前一样,我睡觉,你听课,不行吗?”

“不行。”夏啾啾摇了摇头:“我不能看着你不管。”

“你他妈是我的谁啊?”江淮安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你是我妈?是我家人?我家都不管我,你凭什么啊?”

夏啾啾没说话,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的她的确没什么资格,可是她既然回来了,她就不能看着江淮安是这样。

江淮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舒了口气道:“好了,你好好听课,我不……”

“那么,”夏啾啾仰头看他:“要怎么样,才有资格管你呢?”

“噗……”

一直装着死人的宋哲坐在后面,一口水喷了出来。

江淮安听到这话,脸瞬间就红了,目光游移不定,根本不敢放在夏啾啾身上,说话都带了些结巴道:“你……你神经病啊你。”

夏啾啾没察觉江淮安的尴尬,认真又坚定道:“我想管你,要怎么样才有资格?”

“我不和你说了,”江淮安猛地站起来,转身就道:“你神经病啊你。”

说着,他就仓皇走了出去。宋哲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

夏啾啾皱了皱眉,转头看着宋哲:“你笑什么?”

“没,”宋哲一面笑,一面摆手:“没什么。”

夏啾啾也不再管他,她担心江淮安逃课,转身去追江淮安。

江淮安出了教室,心情平静了一些。

他觉得有些烦躁,不明白为什么夏啾啾突然变得这么讨厌。上课铃响起来,他加快了脚步,打算翻墙出去打游戏。

然而刚走到操场,他就听到身后有急促的奔跑声,然后夏啾啾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

“江淮安!”

江淮安回过头,看见夏啾啾站在他身后,固执道:“你不要逃课,回去上课!”

江淮安皱起眉头,这次他真的有些恼火了,认真道:“夏啾啾,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别管我了行吗?”

“不行!”

夏啾啾回复他:“我一定要管你,读书很重要的知道吗?”

听到这话,江淮安不由得笑了:“我知道,可是又怎么样呢?”

“反正我就是这么个烂人了,”江淮安目光看向远方,神色冷漠平静:“反正我就是垃圾、废物,我成绩差,我逃课,我打架,我打游戏,我这辈子就是个小混混,也就这样了。”

“江淮安……”夏啾啾看着他的模样,一瞬间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江淮安会这么跟她说话,她认识那个江淮安,永远平静从容,永远骄傲向上,他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人会说,江淮安是个垃圾。

她呆呆看着他,江淮安回头看她,苦涩笑了笑。

“什么我抽烟我喝酒我还是个好女孩,这种话都是假的。垃圾就是垃圾,就这样了。你和我不一样啊夏啾啾……”

他声音里带了叹息,有些无奈道:“回去上课吧,我出去打游戏。”

说完,他转身离开,夏啾啾冲上来,一把抓住他,认真道:“不行,你和我回去。”

“夏啾啾!”

江淮安彻底发火,猛地提高了声音,扬起拳头:“你他妈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打你?!”

江淮安吼得很凶,他凶起来带着一股煞气,夏啾啾当场被吓呆在那里。江淮安看着小姑娘眼里满是惶恐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他抿了抿唇,想道歉,然而话到口边,却又说不出来。

他甩开夏啾啾的手,迅速走到围墙边上,干净利落翻墙,消失在了夏啾啾视线里。

夏啾啾呆呆看着他离开,好久后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她的江淮安。

她特别清楚意识到,这个江淮安,真的不是当年的江淮安。

他会吼她,他也有可能打她,他不是真的那么纯良无害。

夏啾啾一瞬间有无数委屈涌上来,她捏紧了拳头,心乱如麻。

她感觉眼睛有些酸,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去了厕所。

一进厕所,眼泪就哗啦啦流了下来。

江淮安不见了。

她心里特别清楚意识到,哪怕这个人有江淮安的影子,哪怕这个人偶尔会有那一份她喜爱的温柔,可这个人不是她认识那个江淮安。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她就觉得特别难过,特别委屈。

她在水龙头前,一次又一次用水泼在自己脸上,试图清洗哭过的痕迹。等着下课后,她终于恢复平静。她看着镜子,里面人眼睛有些红肿。

此刻她冷静下来了,哭过、发泄过之后,她也没那么难受了。

其实这个江淮安与以前不一样,她早就知道的。

从她接受他那分钟开始,她的任务就应该是,改变他,让他变得更好,让他走到他原本该走的路上,变得和当年她遇见那个江淮安一样,闪闪发光。

“夏啾啾,”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握了握拳头:“你可以的!”

鼓励完自己,这时候厕所已经有人来了,她擦干眼泪,回到了教室里。

宋哲见她一个人回来,正想问她和江淮安怎么样了,就发现她眼睛有些红,可她面上神色很平静,很镇定,完全不像什么吵架的样子。

宋哲心里“卧槽”了一声,不敢说话,夏啾啾坐下来,拿起笔记本,摊开了两份笔记,戳了戳他们前面的人。

前面坐的男生叫钱熊,是个努力但没有效率的人,他每节课都会做笔记,但成绩从来都不好。夏啾啾和他借了笔记,钱熊看见夏啾啾有些肿的眼睛,呆了呆以后,担忧道:“夏啾啾,是不是江淮安欺负你了啊?”

夏啾啾摇了摇头:“没有啦。”

钱熊沉默了一下,慢慢道:“要是江淮安欺负你……我……我……”

夏啾啾正想劝钱熊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结果就听到钱熊道:“我就帮你告老师!”

夏啾啾:“……”

“谢谢了,”夏啾啾笑了笑:“我自己会告老师的。”

说完之后,夏啾啾就低下头去,开始抄钱熊的笔记。

过了一会儿上课后,夏啾啾就认真听课,事无巨细都把笔记记了下来。

其实很多东西她也听不懂,夏啾啾从小就没怎么认真读过书,一路考混,只是毕竟读完了大学,哪怕是三本,理解能力也比真正的高一好上一些。

她虽然很多听不懂,但很多也是能明白的。她回家之后,先替江淮安抄了一份笔记,才开始写作业。

江淮安一直没联系她,他在网吧里呆着,打游戏打得昏天暗地。

等到放学后,宋哲和武邑带了些人来网吧找他,宋哲坐到他旁边来,叹了口气道:“江哥。”

“说。”

江淮安对着屏幕,厮杀得格外激烈。

宋哲看着他,大概猜出来了一些,同他道:“夏啾啾哭了。”

江淮安手顿了顿,屏幕上的人就死了。

宋哲拍了拍他的肩膀:“何必呢?你说是吧?”

“我不喜欢别人管我,”江淮安平静开口:“谁都不行。我的路我自己走,不需要别人管。”

宋哲没说话,好久后,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那我陪你。”

江淮安抬眼看宋哲,宋哲笑了笑:“道理谁都懂,可都做不到。我是,夏啾啾也是。”

江淮安没说话,他垂下眼眸,好久后,慢慢应了一声。

江淮安在网吧里打着游戏时,江宅之中,客厅里立满了人。

客厅中央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他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穿着米色的西服,神色平静,这正是江家的养子,江淮安的二叔江言。

而江城和许青青坐在老爷子左手边,神色有些紧张,另一边坐着一个女人,穿着红色旗袍,端着茶杯,正吹着茶杯上浮着的叶子,是江城的姐姐,江家大小姐江澜。

“你们把淮安赶出去这件事,为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老者慢慢开口,抬眼看向江城,声音平静,语调毫无波澜,然而江城却是知道这个人一贯脾气,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老者轻咳了两声,慢慢道:“我不是很有耐心,之前我提醒过你,如果淮安还不回来,会发生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爸,”江城皱起眉头:“我知道你宠淮安,可是你也不能偏心太过,你这样会把孩子宠坏的。”

“我偏心太过?”老者冷笑出声来:“是我偏心太过,还是你偏心太过?淮安什么脾气我不知道,他就算有错,那也是你逼的!你把他给我找回来,不然我手里的财产,你一分钱都别想继承!”

“爸,”江城抬眼看向老者,神色有些疲惫:“这么多年了,您还以为,我是想要您那份财产吗?”

老者没说话,他手边的女人放下茶杯,靠到椅背上,静静看着江城。

江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爸,我做的事,都是为淮安好。他真的……真的已经不是你以为那样了。”

“江城,”老者闭上眼睛:“你真是当我老了啊……”

“爸……”

“跪下!”

老者突然提了声音,江城僵直了身子,没动,旁边一直看戏的江澜抬眼,平静道:“三弟,爸让你跪下。”

江城被提醒,僵直站起来,跪在老者面前,老者抬起拐杖暴怒而起,猛地打在江城身上,怒吼出声:“你自己怎么对淮安的?你还说我老了?说我过了?你给我找回来,把他找回来!你……”

“爸!”许青青有些忍不了了,焦急出声:“我们去找了啊,是他自己不回来!阿城是他父亲,他在外面打架惹事生非,阿城连管教他……”

“你闭嘴!”老者猛地转头,怒吼道:“你什么货色,也配在我面前说话?要不是你,淮安会变成这样子?!许青青你给我滚出江家!滚出去!”

许青青听到这话,慢慢冷静下来。

“行,”她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说,您不信,那您就看看,看看您的好孙子是什么样子!”

说着,她拿出手机,打开了电视的投影,直接将一段视频投影上去。

视频上是江淮安在打架,他动作极其熟练,旁边人都叫着他江哥,明显不是第一次。

老者皱起眉头,江澜也直起身子,看向视频,只有江言,一直很平静,似乎丝毫不感觉意外。

江淮安打完架后,干净利落带人跑了。然后又有许多片段,他上课睡觉、他网吧打游戏,他送夏啾啾回家、他和宋哲一起在酒吧喝酒……

“爸,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觉得我使坏,觉得阿城偏心,可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许青青红了眼眶:“是我要管他吗?是阿城要害他吗?我自问嫁进江家来,对淮安一直也算不错,可他这个样子,我能不管吗?阿城能不管吗?”

老者没有说话,江澜有些担忧道:“爸……”

“老大,”老者转头看她,平静道:“看看淮安在哪里。”

江澜犹豫了片刻,随后站起来,叹了口气道:“好。”

说着,她便走了出去,吩咐外面人道:“打电话给宋家,让他们找宋哲在哪里。”

没了一会儿,宋家就联系上了宋哲,然后报了个位置。江澜回去,报给了老者。

老者点了点头,让人准备了车,便直接往外去了。

外面下了小雨,老者刚走出去,许青青就脱力倒了下去,江言上前去扶江城:“大哥辛苦了。”

江城摇了摇头,面上露出苦色:“也是爸爸他……唉。”

他没有说下去,大家却都心知肚明。

江老爷子偏爱大孙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江淮安和宋哲打游戏打到十一点,江淮安看了看表道:“走,回去吧。”

“唉?这么早?”

宋哲有些诧异,江淮安不由得笑了:“你家不才给你电话催你回去吗?你还嫌早?”

“嗨,”宋哲摆了摆手:“我妈自己打麻将打得不亦乐乎,哪有空管我啊?是阿姨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妈今晚不到三点肯定不回来。再打一局?”

江淮安没说话,打了一下午的游戏,他脑子平静许多,他想起夏啾啾来,觉得自己今天的确过了一点。

他慢慢道:“算了,我先回家,你慢慢打吧。”

宋哲正打得高兴,挥了挥手,和武邑继续开了一局。

江淮安走出门去,外面下了小雨,他站在门口,叫了车,就站在门口等着。

雨声淅淅沥沥,江淮安抬头看着雨,心里琢磨着等一会儿怎么和夏啾啾道歉的事情。

没一会儿,他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淮安……”

江淮安身子猛地一僵,抬头看向了声音来源。

江澜扶着江老爷子站在长廊尽头,江老爷子眼里全是失望。

江淮安张了张口,沙哑着叫出一声:“爷爷……”

“淮安,”江老爷子慢慢道:“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听到这话,江淮安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好久后,苦涩笑了笑:“我变成什么样子?”

江老爷子没有回答,他叹息了一声:“以前我总打你爸,觉得是他不对,现在我终于觉得,淮安啊,我老了。”

“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江淮安猛地抬头,看着江老爷子,嘶吼出声:“你说我是什么样子,你告诉我,你现在看着我,是什么样子?!”

江老爷子没说话,他捏紧了拐杖,身子微微颤抖,彰显出自己的愤怒。

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然而看着此刻的江淮安,他却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出声:“你什么样子还用我说吗?!你做的混账事还用我讲吗?我江家什么时候生出你这样的不肖子孙来,丢尽我们家的颜面!”

江淮安没有说话,他看着江老爷子,神色固执而骄傲。

他不想开口,他想扭头而去。

对,他丢尽了江家的脸,所以不要理他,放弃他,所有人都对他坏,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恨和讨厌。

可理智告诉他。

这是长久相信他,爱着他的老人。

这是一直护着他的爷爷。

于是他用了所有骄傲,那少年人的自尊,沙哑着嗓子道:“爷爷,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差。”

“我看不到。”

江老爷子闭上眼睛:“江淮安,你看你做的事情,让我怎么信你没那么差?”

“或许你爸说的对吧,”他转过身去,颤颤巍巍,往后走去:“你真的,也就是个垃圾了。”

垃圾,废物。

这些词冲上江淮安的脑子,他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江城从来都是用这些词形容他,他知道,江城从来不在意,也从来不爱他。

他没有努力过吗?

他没有尽力当过一个好孩子吗?

他那么努力,那么尽力,在他母亲重病在床的时候,他那么怕自己被抛弃,他用了自己全力去当一个好孩子,可结果呢?

他看着那老者远去,知道自己在江家,在自己亲人里,唯一一份信任和支持已经没有了。

江淮安告诉自己要忍住,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习惯了,他不在意的。

可是扛不住,没有办法,他还是觉得难过,江城骂一万句垃圾,都没有爷爷这一句,来得让人痛苦钻心。

有一种孤独从他脚底钻出来,他彻底明白。

他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

从他母亲去世那一刻,从他那个弟弟出生那一刻,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爱,就再也没有了。

他不是不可替代的。

没有谁会无条件的把所有爱倾注在他身上。

他好希望有一个人,好想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看着他,全心全意对他好。

信任他,期待他,陪伴他。

他走进雨里,想去找一个地方歇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要歇到哪里去,就一直走,漫无目的。

雨越下越大,他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旁边有个台阶,他做下去,看见大雨里车来车往。

有人开车接着自己回家,可是没有任何人接他。

他是一个人,从来都是。

可他不想,他不想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颤抖着在手机屏幕上打开宋哲的对话框。

“兄弟,下大雨了,有伞吗?”

“别矫情了,”宋哲很快回了信息:“自己打车回去,我给你报销。”

江淮安没有回复,他一个人一个人问过去。

有伞吗?

雨好大。

我好冷。

能不能为我送把伞?

有人睡了,有人被老妈管着,太晚,雨太大,谁又会为你送一把伞呢?

他最后才发给了夏啾啾,那个草团子的头像,仿佛是他唯一的希望。

然而对方没有回复,他内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他突然想,如果自己是夏啾啾找到那个江淮安,她会给他送伞吗?

会的吧?

她说过,她要为他遮风挡雨,她要打倒所有欺负他的人,要保护他,要给他最美好的少年回忆。

为什么,那个江淮安不能是自己呢?

江淮安觉得有点冷,他坐在台阶上,抱住自己,觉得眼眶有点热。

也就是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草团子的头像出现在电话上。

他接过电话,就听见夏啾啾在里面有些困的声音。

“江淮安,怎么了?我刚才睡着了。”

那声音让整个夜晚都温暖起来,江淮安抬眼看乌黑的天际,捧着这唯一的温暖,沙哑着声音:“夏啾啾,还没睡啊?”

“嗯,在写卷子。”

“写这么晚啊……”

“是啊,”夏啾啾打了个哈欠:“我帮你抄了笔记,抄完才写卷子的,就晚了一点。你明天早点来,我给你看。”

江淮安没有说话,他觉得眼里有了热意。

夏啾啾察觉到不对劲,皱眉道:“江淮安,你怎么了?”

“夏啾啾啊……”江淮安终于开口,只是一出声,就带了哭腔,他将头埋在自己膝盖里,小声开口:“你要是找不到你找那个江淮安,你就把我当成那个江淮安,好不好?”

夏啾啾愣了愣,江淮安终于哭出声来:“夏啾啾,雨太大了,没人给我送伞,我回不去家。”

夏啾啾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她听到江淮安的哭声,整个人心里都是颤抖的。她从来没听江淮安这么哭过,可她告诉自己,她是个成年人,她回来意义,就是在这个时候,能给江淮安一个依靠。

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特别可靠,她一面穿衣服,一面拿伞,安抚江淮安:“你别怕,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回家。”

你别怕,江淮安,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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