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厚积薄发,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即顺利上洛,然而这只是他征服全日本的征程的第一步——他和足利义昭将军的蜜月期很快便将结束,义昭联络各地诸侯,给他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包围网。

金崎的撤退

足利义昭一心要恢复室町幕府的荣光,想尽办法想把织田信长笼入麾下,信长却始终不肯入彀。义昭在失望之余,不免心生忐忑,他害怕信长步细川氏、三好氏、松永久秀等人的后尘,只把幕府将军当作号令天下诸侯的旗帜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义昭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但他当时应该料想不到,信长的野心和能量较之上述诸人都要强过万倍。

于是义昭一方面继续拉拢信长,甚至在书信中称信长为“御父”——他倒是很希望信长如同周公之辅成王一般辅佐他,永远不起异心——另方面却封官赏爵,想将畿内豪族全都收服到自己麾下。对此,织田信长在元龟元年(公元1570年)向足利义昭提出了《五条书》,其后又拟就《异见十七条》。这两份文件的内容,是如同父亲教导孩子一般,告诉义昭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潜台词很简单:“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如敢胡作非为,我定严惩不饶!”

如此严格限制幕府将军的权力,令足利义昭大为恼火,并且彻底绝望了。于是将军与霸王间互相利用的蜜月期很快终结,义昭遂仿效其兄足利义辉在受三好氏控制时所采取的策略,开始秘密写信给各地有力大名,请他们上洛讨伐织田信长,从水深火热中拯救自己和室町幕府。

对应足利义昭的策略,织田信长一方面派家臣木下藤吉郎秀吉等人守备京都,随时监视幕府的动向,另方面胁迫和拉拢幕臣,把明智光秀、细川藤孝等人都逐渐纳入自己的体系中来。同时,在元龟元年正月,信长为了向天下展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统治者,以足利义昭的名义写信给畿内及附近地区的二十一家大名,要求他们上洛觐见朝廷和新将军。然而书信送到越前的一乘谷城,越前守护朝仓义景却弃而不理。

朝仓氏传说是开化天皇或孝德天皇的后裔,赐姓日下部——开化天皇本是传说中的人物,孝德天皇在位时期是七世纪中叶,相关记载也不很详细,这个氏源有多不靠谱,那就可想而知了。比较真实的来源,是已知平安时代末期在但马国朝仓地区居住的一个家族,以朝仓为苗字,就是战国大名朝仓氏的始祖。

南北朝时代,朝仓广景成为幕府重臣斯波高经的被官,受封越前坂井郡的部分领地,建筑主城黑丸。当时越前国的守护代乃是甲斐氏,长禄二年(公元1458年),堀江氏等北陆有力被官打着守护斯波氏的旗号攻击甲斐氏,在朝仓氏的协助下,甲斐氏最终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就此,朝仓氏因功受赏,领土和威望都日益扩大。

朝仓广景六传为孝景(敏景),正如前文所述,此人在“武卫家骚动”和“应仁之乱”中曾起到过相当重要的作用。孝景本属西军,文明三年(公元1471年)五月,他转而归附东军,被授予越前守护之职(一说是在文明十三年才正式替代斯波氏就任守护),随即将甲斐氏驱逐到加贺国,自己掌控了越前国的实权,将主城设在一乘谷。

上面所讲的朝仓孝景也被称为初代孝景,因为他传位给儿子氏景,氏景传贞景,贞景的儿子和继承人也叫孝景,是为二代孝景——使用与先祖相同的名字,在日本古代是很常见的事情。二代朝仓孝景传位给其子义景,当时作为义景后见(监护人)存在的,乃是初代孝景之子,也即义景的高叔祖——朝仓教景。

朝仓教景号为宗滴,他几乎一辈子都在与加贺、能登、越中等周边地区的一向一揆作战,勇猛顽强,据说七十九岁高龄的时候还提刀上阵,也算战国时代的一段佳话。朝仓义景在这位高叔祖的羽翼下安享太平,只知玩乐,不识战争为何物,等到弘治元年(公元1555年)宗滴去世以后,义景更加肆无忌惮地歌舞宴游,朝仓家就此逐渐走向衰落。

朝仓义景热爱京都文化,不但大量收留贫困公卿,还把主城一乘谷搞成北陆地区难得一见的繁荣净土——当时一乘谷的朝仓文化、山口的大内文化与骏河的今川文化,并称为京都文化的三大分支,而义景也与大内义隆、今川义元并列为三大风流大名。只可惜论起战国争雄,义景是三人中能力最弱的,前此足利义昭流亡到一乘谷,他明明具备上洛的能力,却空置宝货而不能用,使义昭灰心丧气,走投织田信长,由此可见其政治眼光之短浅。

但等织田信长拥足利义昭进京就任幕府将军以后,朝仓义景却又后悔不迭,正如被曹操抢先夺得汉献帝的袁绍一般。他一闹脾气,根本不理会信长要求进京觐见新将军的书信。这倒正中织田信长的下怀,正好杀此鸡以儆诸猴——信长以抗拒幕府将军之命为借口,于元龟元年(公元1570年)四月亲统大军,并会合三河的德川家康,通过盟友浅井氏的领地,浩浩荡荡向越前进发。

联军首先攻打越前的手筒山城,此城防御薄弱,很快就沦陷了。随即进攻金崎城,守将朝仓景桓无力抵御,狼狈退去,金崎遂开城降伏。

如此势如破竹之势,使得织田信长信心倍增,自觉不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即可将朝仓氏彻底绝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四月二十七日晚间,他却突然得到了浅井氏背盟来袭的消息。这个消息,传说是其妹、嫁到浅井家的市姬传递出来的,市姬派人送来了一小袋豆子,口袋两端都用丝线紧紧捆扎,很难解开。织田信长沉思良久,猛然想起当年的“第二次小豆坂合战”,织田军就是被太原雪斋切断后路,这才导致全军崩溃的——妹妹传递来的信息,一定是要自己注意后方!

原来浅井长政为了对抗六角氏,曾与朝仓家结有盟约,两家的联系非常紧密。正因如此,织田信长本次越前讨伐战并没有强要长政出兵相助,在他想来,此番发兵乃是打着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的旗号,以责问朝仓义景为何不肯上京谒见为名,曾与自己并辔入京的长政即便不愿相助,也应该不会横加阻挠吧。

然而浅井长政此时却已可悲地无法控制家中舆论,被迫要背弃盟约,向信长挥舞刀剑了。浅井家本采“重臣合议制”,家主不过是合议的主席而已,并没有足够强大的独裁力量,家中重臣和麾下豪族多年来与朝仓氏并肩作战,早就培养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况且他们认为织田信长狼子野心,毫不可信,倘若顺利灭亡朝仓,很可能掉过头来攻打浅井家。重臣们纷纷以“唇亡齿寒”之意游说长政,见长政不予采纳,干脆又把隐居的老头子浅井久政扛了出来。

不忍拂逆父亲之意,无力抗拒臣下要求,同时又怕失去家主宝座的浅井长政最终被迫下了决心,秘密发兵,准备与朝仓氏南北夹击织田、德川联军。信长得报,匆忙转身后撤,并派木下秀吉、蜂须贺正胜和德川家康为殿后,阻挡正从一乘谷汹涌杀来的朝仓援军。在西近江豪族朽木信浓守元纲的协助下,织田大军沿琵琶湖西岸,经朽木谷城折往西南,终于在三十日顺利回归京都——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金崎退兵”。

五月十九日,织田信长仅率从者十人离开京都,翻山越岭回归主城岐阜,途中遭遇刺客,几乎丧命。此时近江的局势一片混乱,朝仓、浅井联军分道南下,流亡伊贺的六角义贤、义治父子也煽动江南诸郡爆发国人一揆。京都东面急报频传,而西面的三好氏也大有浑水摸鱼,卷土重来之势……

织田、德川VS.浅井、朝仓

“金崎撤退战”以后,织田信长留下柴田胜家、森可成、佐久间信盛等将领守备畿内数座孤城,自己轻骑返回主城岐阜,去重新整合军力。

当年六月,织田信长整备浓尾势三国大军,动员了一万五千人马,并要求德川家康亲统五千三河兵赶来会合,浩浩荡荡重新杀入南部近江,以救援本方困守的几座孤城。叛乱陆续被平定,六月二十一日,信长到达浅井氏主城小谷城南方不远的虎御前山,他命令士兵放火焚烧附近村庄田地,意图诱出浅井军主力与自己决战。浅井长政固守不出,同时派遣快马前往一乘谷,要求朝仓氏出兵增援。

织田信长不敢遽攻坚城小谷,于是转道南下攻击要隘横山城。横山城位于小谷与浅井氏重镇佐和山城之间,只要攻克此城,就如同往敌人的心脏部位插入一柄尖刀,浅井势即便不元气大伤,也无法再轻易南下骚扰京都附近地区了。六月二十三日,织田军团团包围了横山城,次日,越前八千援军终于赶到了小谷城北方,著名的姊川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秭川发源于伊吹山地,迤逦向西,流过横山城的北面,最后注入琵琶湖。六月二十七日晨,浅井、朝仓联军伪作撤退之势,随即半途杀回,于次日凌晨突然向驻扎在龙之鼻地方的织田本阵展开猛烈进攻。织田、德川对浅井、朝仓,双方在秭川岸边爆发激战。织、德联军一开始处于劣势,但织田信长陆续将包围横山城的部队拉到前线,投入战斗,终于彻底扭转了战局。

当时朝仓八千大军所面对的德川势,投入战斗的仅有三千人而已,但三河兵素以能耐苦战闻名,在大将酒井忠次的指挥下,连续数个小时阻遏敌军,使其不能前进。上午十时以后,浅井、织田两军也开始正面交锋,浅井方大将远藤直经一马当先,率八百骑直插信长本阵,猛将、佐和山城主矶野丹后守员昌随即跟进,织田军濒临崩溃。

然而织田信长在危急关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让刚刚赶到战场的丹羽长秀等部不必前来加固本阵的防守,反而转向阵列最西面,攻击朝仓军侧翼,援护德川家康。于是得到生力增援的德川军开始反击,大将榊原康政突破朝仓军侧翼,杀死朝仓氏猛将真柄直隆父子,终于将敌军赶回了姊川北岸。

朝仓军溃败后,浅井方不敢再孤军深入,也被迫缓缓后撤,在浅井长政几近完美的指挥下,很快就摆脱了追兵,安全撤至秭川以北。此战双方损失,一说浅井、朝仓方为五千人,织田、德川方为三千人,一说比例类似,但总数不超过三千。

虽然浅井、朝仓联军首先败退,但织田、德川联军也无隙可乘,无法继续追击以扩大战果,因此从战役层面来说,姊川合战可谓胜负难决。但从战略角度来考虑,朝仓、浅井联军主力战后向北退去,暂时不敢再来,织田信长遂得以调动全部兵力攻打横山城,并最终迫使其开城投降。

织田信长派羽柴秀吉(本名木下藤吉郎秀吉)守备横山城,然后南下攻击琵琶湖东岸的坚固要塞——佐和山城,守备此城的,正是在姊川合战中曾给织田军以沉重打击的猛将矶野员昌。信长知道要攻克此城,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于是命丹羽长秀在城东、市桥长利在城北、水野信元在城南、河尻秀隆在城西,构筑鹿砦,重重包围,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他自己则于七月四日进入京都,并于四日后离京回归岐阜城。

在岐阜仅仅休整了一个月后,八月二十日,织田信长再度从美浓发兵,进攻摄津国的野田、福岛等城砦,这些城砦都是“三好三人众”与斋藤龙兴在得到本愿寺、浅井、朝仓等势力的暗中支持下修筑的。

在攻击这些城砦的同时,为了威慑本愿寺,使其放弃对三好党的增援,织田信长致信本愿寺法主显如(光佐),要他交纳贡钱,作为织田军的军费。其实信长并不在乎这一点点军费,他要的是显如立刻表态:“支持我,还是与我为敌。”然而显如上人早有与织田势一战的觉悟,他和朝仓氏本有姻亲关系,又以中国地区的毛利氏为后援,自以为石山坚城,根本就无人可以撼动,于是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了信长的要求。

九月十三日深夜,织田军首先动手,运用大铁砲(大口径火枪)轰击石山本愿寺,显如上人派根来、杂贺、汤穿等纪伊国擅长使用铁砲的家族,以三千支铁砲与织田军对射,一时间硝烟弥漫,震动天地——长达十一年的“石山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为了救援三好党和本愿寺,浅井、朝仓联军于九月十六日再度大举南下,杀入坂本口,守备宇佐山城的织田方大将森可成战死。织田信长闻报大惊,匆忙放弃对野田、福岛两城的包围,并且脱离与本愿寺兵马的接触,以柴田胜家、和田惟政殿后,自己退回京都。二十四日,织田军从京都出发,迎战浅井、朝仓联军,联军在比睿山内的蜂峰、青山、局笠山等地布防,严阵以待。

比睿山延历寺是日本佛教天台宗的总本山,由最澄大师于九世纪初创建,历史悠久,它的军事力量虽然不可与本愿寺同日而语,宗教神圣地位却只有更高。知晓浅井、朝仓联军在比睿山布阵的织田信长开出条件,只要延历寺肯加入本方,就交还此前被近江大名侵夺的山门领(寺庙地产),同时威胁说,若不服从,“包括根本中堂在内的三王二十一社等所有庙宇,我都会一把火将其烧为灰烬”。然而延历寺轻视信长的行动力,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

织田信长眼看威慑无

效,自己此刻四面皆敌,一个搞不好就要全局糜烂,于是又把足利义昭这尊“泥菩萨”和天皇朝廷全都扛了出来,下令各方势力退兵和解。义昭虽然满心不愿,但自己身处信长的掌握之中,暂时还不敢明着和对方硬碰。于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在足利义昭和公卿二条晴良的调解下,双方开始和平谈判,最终决定停战退兵,江北三分之二归属织田家,三分之一归属浅井家,延历寺仍保有旧领。

这一协议使浅井氏丧失了南方大片领土,随时可能被近在咫尺的织田军侵袭骚扰,损害是相当巨大的,但被织田军切断了后路、急于夺路回国的朝仓义景基于本身利益考虑,迫使浅井长政退让妥协。此后浅井氏即陷入了疲于奔命的窘困境地,最终灭亡的预兆,其实在此刻就已经注定了。

第六天魔王

织田军包围了浅井氏的佐和山城将近半年时间,到元龟二年(公元1571年)二月间,终于迫其开城降伏。浅井长政匆忙出兵进攻横山城,却被羽柴秀吉击退。当年八月,在朽木元纲的协助下,织田军又攻陷了江南一揆的重要据点志村城,保证了进出比睿山附近道路的畅通。

此时比睿山延历寺已成瓮中之鳖,于是织田信长亲率大军来到山下,要完成他去年许下的诺言,把这座宗教圣山夷为平地。家臣佐久间信盛、武井夕庵等对此表示异议,苦苦哀求,却遭到信长的痛骂。他下令封锁一切下山通路,然后纵起大火,开始了残酷的围歼战。根本中堂以下山王二十一社全被焚毁,包括僧侣、信徒在内约三四千人,不分男女老幼,均惨遭屠杀。

因为这一暴行实在令人发指,从此织田信长就被称为“第六天魔王”(指佛教神话中欲界第六天的魔王,名为他化自在天)、“佛敌”,加上他前此为了获得来自南蛮的武器、物资,与天主教教士频繁接触,遂被目为接受天主教义,要绝灭日本传统的宗教——佛教。不过根据近年来的考古发掘所得,延历寺的建筑在元龟二年以前就大多毁弃,并且没发现有多少火烧的痕迹,同时一部分文献史学的研究者也提出了类似旁证,即焚烧比睿山延历寺如此大事,在当时公卿们的日记中却很少提及——此事的真伪是非,恐怕会是永远的历史之谜了。

然而,即便织田信长并没有焚烧过比睿山,屠杀过北岭的僧众,其对于佛教的态度并不友好确是事实。这是因为日本传统的佛教派别和团体日益封建领主化,广有地产、庄园,奴役着大群百姓,同时大多享有“不输不入”的特权,基本半独立于朝廷、幕府,乃至各地大名之外。意图削平割据、统一日本的信长,自然不会容忍类似势力继续存在下去。

然而南都、北岭已日益衰颓,较易征服,新兴的一向宗却势雄力壮,那才是织田信长最强大的宗教界敌手。一方面,信长频繁对外用兵,领内即使说不上横征暴敛,农民的日子也不会很好过,若有一向宗徒煽风点火,很容易便会爆发一向一揆;另方面,为了进行领内一元化改革,加强统治力,信长当然会向包括净土真宗在内的各佛教寺院所掌握的“山门领”下手,这就必然引发寺院的反弹——永禄七年(公元1564年)爆发的,使德川家康焦头烂额的“三州一揆”,其根源也正与此相同。

家康的政策比较柔性,织田信长则和他完全不同。且说元龟元年(公元1570年)九月份,信长正式和石山本愿寺开仗,本愿寺显如上人遂号召普天下的净土真宗信徒都行动起来,打击信长的暴政。当年十一月,伊势长岛爆发大规模一向一揆,东进杀入尾张国,攻克小木江城,城主、信长的弟弟彦七郎信兴被迫切腹自杀——伊势长岛乃是木曾三川(木曾川、长良川、揖斐川)交汇处河口的河洲,是以愿证寺(由本愿寺莲如上人之子莲淳所创建的寺院)为核心的一向宗重要据点。

织田信长大怒如狂,遂于翌年五月亲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往伊势长岛。然而一揆利用地形之便,埋伏在织田军前进的道路上,不断用弓箭和铁砲发起袭击。织田军进退无据,遭到惨败,“西美浓三人众”之一的氏家卜全也在是役战死。

在长岛战败以后,信长重新集结兵力,汹涌开入近江,然后才有了对江南一揆的顺利镇压和传说中的“火烧比睿山”。

正在织田信长被本愿寺在领内各地掀起一向一揆搞得焦头烂额,同时还必须与三好、浅井、朝仓等近畿诸侯对峙、恶战,几乎身陷泥沼的时候,让我们将目光再转向东方——这时候东日本的局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永禄十一年(公元1568年),就在信长上洛的同时,甲斐守护武田信玄悍然撕毁“甲、骏、相三国同盟”,率军杀入骏河国。

武田信玄生有六子:嫡长子太郎义信,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次子自幼双目失明,出继信州海野氏,定名为海野信亲,后来出家为僧,法号龙芳;三子信之十岁夭折;四子四郎胜赖是诹访夫人(诹访赖重之女)所生,继承了诹访氏的家业;五子胜信继承了信州仁科家;还有一个氏秀,是北条氏康的七子,送来做养子兼人质。且说武田义信娶今川义元之女为妻,在桶狭间合战后屡屡进谏信玄,要他挥师南下,协助今川氏真进攻尾张国,为老丈人义元报仇,见信玄毫无所动,竟起了谋逆之心。

历史仿佛是武田信玄和其父信虎故事的重演,然而少年义信并非少年信玄,而中年后的信玄却也远比信虎当年要阴沉狡诈得多——义信与重臣饭富虎昌秘密调动军队,想趁信玄前往温泉疗养的时候将其弑杀或放逐,此事被虎昌之弟饭富三郎兵卫(后改名为山县昌景)密报给信玄,于是义信和虎昌俱被拿获,先后自杀。

义信死后,武田信玄更无牵绊,于是和德川家康结盟,相约夹攻今川氏,并平分其领地。究其根由,“甲骏相三国同盟”虽然一度使得武田家侧背无忧,但同时也束缚住了信玄的手脚,当信浓已大半在握,继续北上则很难突破上杉谦信的防御的时候,武田可以继续发展的三个方向,有两个(东、南)都被这故往的同盟关系所封杀,似乎只可指向西方,自岩村口而直取美浓了。

然而信浓、美浓之间道路狭窄难行,织田信长又横空出世,其势力亦不可小觑,信玄并没有把握快速将其攻破。更重要的是,美浓之战得不偿失,无法弥补甲斐巨大的财政亏空。

同盟的三大势力当中,只有武田的领土并不靠海,无海并不仅仅缺乏海盐,更缺乏足够的商业发展空间。信玄用来征兵屯粮、争雄乱世的主要资本,是甲斐群山中蕴含的丰富矿藏,然而经过多年的涸泽而渔,金银等矿的储量逐渐枯竭,倘若找不到更佳的金钱来源的话,仅靠信浓的大米产出,是根本无法养护武田家数万大军的。

正当信玄为此苦恼的时候,“桶狭间合战”爆发了,堵住了他西进之路,同时也打开了南征的大门——今川义元既死,其继承人今川氏真完全不具备在乱世中生存下去的能力,仅仅继承了父亲对文化的热爱而已,其余内政、外交、军事等方面近乎白痴。因此信玄便悍然撕破盟约,发兵直趋骏河——骏河有海啊!

对应信玄所为,北条氏康立刻达成与上杉氏的和睦,全力增援骏河。然而今川氏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短短数月间,统治即告崩溃,最终亡国出奔。永禄十一年(公元1568年)十二月,武田信玄进入骏府城,吞并了骏河国,同月,德川家康吞并了远江国,并将居城从三河冈崎迁往远江引马,改名为滨松城。

接着,信玄的旗帜稍作停顿后便沿着海岸继续西指——德川家康就此迎来人生中第二场大危机,而被浅井、朝仓和本愿寺等势力牢牢牵制在畿内的织田信长,根本无力救援。

三方原合战

其实,武田信玄乃是足利义昭所精心策划的“信长包围网”的重要一环。

当将军与霸王的蜜月期结束以后,足利义昭秘密向各地有力大名送去书信,要他们发兵入洛,以消灭悖逆的织田信长,其中义昭所寄予厚望的共有四家大势力,即越前的朝仓氏、越后的上杉氏、甲斐的武田氏,还有关西的毛利氏。毛利所在尚远,上杉有朝仓阻隔,而朝仓,通过信长前次的越前征伐,已被证实不过是纸老虎而已——浅井、朝仓联合起来,都未能给信长以重创,仅仅能够起到牵制的作用。

好,即以三好、浅井、朝仓和本愿寺牵制信长,然后请那头大老虎上洛来做最后一击吧——足利义昭不断给武田信玄去信,言辞恳切——武田本我源氏一门,卿若不来救援,则幕府尚能依靠谁人呢?

这个时候的武田信玄,刚刚灭亡了今川氏,得到了盼望已久的出海口,势力如日中天。但他与信长向来关系不错,在“桶狭间合战”后不久,双方即结为同盟关系,还为自己的儿子诹访胜赖迎娶了信长的养女远山氏为妻。永禄十年(公元1567年),也即信长攻取美浓国的同一年,远山氏去世,为了延续两家的友好关系,信长特意遣使甲府,预定迎娶时年七岁的信玄之女松姬为自己长男、时年十一岁的信忠的正室。

同时与武田和德川结盟,使得信长后路无忧,可以安心入洛;而同时与织田、德川结盟的信玄,也可以放心大胆地一口吞下骏河,再与后北条氏连番恶战,甚至一度杀至后北条氏主城小田原城下。然而就在“姊川合战”后不久,元龟元年(公元1570年)十月,北条氏康去世了,传位其子氏政,北条氏政基于今川氏已彻底灭亡,而自己与武田家尚有姻亲关系(信玄之女黄梅院乃氏政的正室),断然破弃了越相同盟,转而恢复了甲相同盟。

在结束了与后北条氏的争端,并且接到了足利义昭将军催促上洛的书信以后,信玄心中不禁燃起了熊熊的野心之火。于是他即于翌年十月撕毁了和德川氏的盟约,亲率大军杀入远江国。德川家康一边顽强抵抗汹涌而来的近三万武田大军,一边匆忙遣使去岐阜求救。

织田信长此时还在畿内恶战。当年三月,他出阵江北,逼退进攻横山城的浅井长政,随即挥师河内,弭平三好义继和松永久秀的叛乱。七月,信长进攻浅井氏主城小谷,浅井长政困窘之下,向越前送去了假情报,声称:“长岛一向一揆纷起,已经截断从浓、尾通往畿内的道路,如朝仓殿下此刻出兵,定可将织田信长彻底消灭。”于是受到蒙骗的朝仓军立刻发兵一万五千南下,二十九日在小谷城附近的大岳布阵,与织田军遥相对峙。

在这种情况下,织田信长很难拿出足够兵马增援德川家康,只能派佐久间信盛、平手汎秀、水野信元等将率三千人赶往远江——基本上是杯水车薪,只是意思意思罢了。十月十三日,武田军在一言坂打败德川军,德川家康退守主城滨松。武田信玄随即折而向北,进攻坚城二俣,并于次月十九日将其攻陷。

武田信玄的目的是蹂躏远江诸城,从而诱出德川家康的主力,一举将其击溃,然后就可以长驱直入,经三河杀入浓尾。德川家康非常清楚信玄的战略意图,于是他集中兵力,固守滨松,不肯出城与武田军野战。

双方相持到十二月份,武田军作出放弃滨松的假象,从二俣城出发,分两路向西开去。德川家康此时陷入不可不战的处境,如果放武田信玄绕过滨松,进取老家三河,则孤悬在外的远江数城也迟早会被武田军轻易吃掉,况且一旦放武田军进入尾张,自己和织田氏维持数年的同盟关系也算是完了。

正在此时,佐久间信盛等三千织田军开入了滨松城,德川家康麾下兵马增长到一万一千。家康觉得依靠这些兵马出战,即便不能取胜,也可暂时将武田军逼退,挫败其西进的图谋,于是挥师出城,紧蹑武田军之背,谨慎地保持距离,以等待合适的战机。

十二月二十二日,由东北开向西南的武田军进入一片高坡,是为三方原台地,随即折向西北,朝祝田方向挺进。很快,紧随其后的德川军也进入了三方原。午后二时,武田军突然全军反转,德川家康闻讯,想要掉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排布“鹤翼之阵”严密防守。

四时左右,两军开始接战,武田信玄先派小山田信茂队三百人出阵,用投石打乱德川军的阵脚。德川军中路大将石川数正无奈向前挺进,趁着阵势混乱的这一瞬间,武田大军汹涌杀来,德川军瞬间全线崩溃。

这是德川家康辉煌毕生所吃的最大一次败仗,士卒死伤惨重,他自己则孤身逃回滨松,据说还吓得拉了一裤裆稀屎。织田援军也随之崩溃,大将平手汎秀战死。

逃回滨松城的德川家康头脑突然清醒起来,立刻打开四门,玩了一招“空城计”。武田军不敢冒进,在武田信玄的指挥下继续汹涌向西——然而就在第二年四月,壮志未酬的信玄迎来了他最后的日子。因为身染重病,信玄主动提出与德川家康和谈,然后在回归甲斐的途中病殁。

对于武田信玄之死,有一种传说,说他在围攻三河国野田城的时候,每晚都到固定地点听城中一位乐师吹笛,这一习惯被德川军掌握后,就事先布置好铁砲,当

夜一发过后,第二日武田军便派来军使议和。不过,象信玄这种诡计多端的家伙,很难相信会每夜待在同一个地方,等着别人前来袭击。

武田信玄的确切死期,也是历史上的一个空白。据说当时共有八顶一模一样的轿子,经不同的路线回归诹访,其中有一顶轿子在到达信浓驹场温泉的时候,停留了半日,现在一般认为,那就是信玄过世之日——享年五十三岁。

打破包围网

因为距离遥远,道路阻隔,武田信玄病重和退兵的消息并未能迅速传至洛中,足利义昭还在欢欣鼓舞,认为只等信玄杀到,织田势力便会土崩瓦解。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于是四处煽风点火,要求畿内各豪族向织田信长掀起反旗。

元龟三年(公元1572年)八月,织田、朝仓两军在小谷城附近对峙,随即朝仓方大将前波九郎兵卫吉继父子被织田家策反,受他的影响,富田弥六郎长繁、户田与次、毛屋猪介等将也陆续投降。织田信长知道朝仓军已不足虑,于是留羽柴秀吉守备虎御前山本阵,自己退回岐阜。次年三月,得到武田军请和消息的信长离开岐阜,统率大军再度上洛,四月三日包围了二条城。足利义昭这才慌了手脚,急忙请朝廷出面调解,在保证绝不敢再悖逆信长旨意,同时双方交换誓书后,织田军暂时退兵。

织田信长知道足利义昭并非真心降伏,肯定还有后招,于是他缓缓退兵,掉头攻击占据鲶江城的老对手六角右卫门督义治。五月,他又进入琵琶湖岸边的佐和山城,随即命令在此地建造巨大的战船。

七月三日,以为信长已经回归岐阜,短时间内无法再赴京都的足利义昭,果然又耐不住性子了,潜往槙岛城掀起反旗。于是织田信长就在大战船完工的翌日,乘风破浪横渡琵琶湖,于七月九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二条城,随即转往槙岛城。足利义昭没能抵抗多久,城池就被攻克,他也变成了阶下之囚。

战后,织田信长把足利义昭年仅两岁的儿子捉来当了人质,而把义昭本人流放到河内国若江城,派羽柴秀吉严密看守。就这样,室町幕府彻底灭亡了,历史迈入了织田信长的“安土时代”。

信长此番进京,在攻灭室町幕府的同时,还办了两件大事,似乎在向天下人宣告,由他统治整个日本的时代正式拉开帷幕——第一件事,是任命重臣村井贞胜管理京都政务,但所给予的头衔却非传统的“京都所司代”,而定名为“天下所司代”;第二件事,信长向朝廷献上贡金,请求改元。

日本的年号制度学自中国,但新帝登基未必改元,经常会出现多帝一元的现象。不过此时在位的正亲町天皇践祚后是改过年号的,名为“永禄”,然后永禄十三年四月改为“元龟”。信长认为元龟年号不祥,多次请求足利义昭上奏更改,义昭根本懒得搭理,如今既然废黜了义昭,则信长便直奏朝廷,要求改元。朝廷接到贡金后,即拟定了多个年号交予信长挑选,最后信长选中了“天正”,于是即在灭亡室町幕府的当月改为天正元年。

年号逢有大事才会改变,这似乎象征着全日本的权柄从足利氏转移到织田氏手中——正如同改朝换代一般。

然后在改元后的次月,北近江豪族阿闭淡路守贞征密约投诚,织田信长整合大军再伐江北。织田军首先攻克月濑城,然后一边监视小谷城的动向,一边绕路行至大岳以北的山田山,意图截断浅井与朝仓两军的联系。匆匆从越前赶来增援的朝仓义景近两万人马因此无法靠近小谷城,只得在边境线上的余吴、木之本、田部山等地布阵。八月十二日夜晚,风雨大作,织田信长冒雨仰攻,大破朝仓义景,朝仓军被迫向越前方向退却。

织田军快速追击,终于在越前刀根山山顶附近一个称为刀弥坂的地方赶上了敌军。“刀弥坂合战”杀死朝仓军三千余人,包括朝仓治部少辅、朝仓扫部助、河合安艺守吉统等数十名越前名将都被取去了首级,从美浓稻叶山城逃出来后便辗转各地与信长对抗的斋藤龙兴也战死于此,朝仓军的主力丧失殆尽。

十八日,织田信长攻克朝仓氏主城一乘谷,并纵火将其焚毁。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这座繁华了近百年的北陆名城就此烟消云散——这也代表着朝仓氏地方政权的覆灭。朝仓义景是十五日逃回一乘谷的,眼见大势已去,当即便欲自杀,结果被近臣劝止,遂弃城逃往大野郡山田庄的六坊贤松寺。二十日晨,一族的朝仓式部大辅景镜率二百余骑把贤松寺团团围住,并向寺中发射铁砲。义景知道再无生理,于是长叹一声,切腹自尽,享年四十一岁。他留下的辞世句是:“七颠八倒,四十年中,无他无自,四大本空。”

朝仓景镜等越前残余诸将在府中龙门寺向织田信长表示降伏,并献上故主朝仓义景的首级。于是信长任命去年主动归降的前波吉继为越前守护代,自己率得胜之师回归江北虎御前山,随即对浅井氏的主城小谷展开猛攻。

小谷为坚固的山城,楼橹、城郭沿着山势层层相连,中心部分从山顶往下分别为山王丸、小丸、京极丸、中丸和本丸,当时浅井长政居于本丸,而其父久政则居于小丸,中隔两处堡垒。八月二十七日,羽柴秀吉包围京极丸,切断了浅井久政、长政父子的联系。织田信长派使者前往劝说长政投降,长政问使者:“我父如何?”使者编谎话说:“已降。”长政大笑:“我最清楚父亲的脾性,他或者仍然在生,或者已经殉难,是断不肯投降的。”于是把妻子市姬和三个女儿送到羽柴军中,以示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偷生。

其后不久,浅井久政由家臣鹤松大夫担任介错,切腹而死,浅井长政也在经过了英勇的抵抗后,与麾下名将赤尾美作守清纲一起自杀——浅井氏就此灭亡。

随即,挟战胜之势,织田信长再征长岛,虽然未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但几乎攻灭了包括片冈、田边、中岛等在内的所有协助一向一揆的周边豪族势力。最后信长留下泷川一益镇守新修筑的矢田城,监视一揆动向,自己撤回岐阜。一向一揆于后追赶,子弹和箭矢如同雨点一般落到织田军的头上,当日黄昏,天降暴雨,铁砲大多无法发射,织田残兵才得以狼狈逃回尾张。

大屠杀

天正二年(公元1574年)正月,按照惯例,织田氏配下各军将领和各方大名都齐集岐阜城,向织田信长献上礼物,恭贺新春,然后举行盛大的酒宴。酒宴接近尾声的时候,按例外样众纷纷起身告退,只留下直属家臣陪伴在信长左右。信长拍拍手,各种谁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的佳肴异味被端了上来,而盛这些佳肴异味的器具,也是漆金涂银,极尽奢华的。

信长从小就喜欢与众不同的奇特事物,最近又对茶道和南蛮文化产生了兴趣,不惜工本搜罗了大量茶器和南蛮物,这是大家都很清楚的事情。然而,据说有一套食器却使在座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那是盛放在白木托盘上的三具浅浅的酒盏。

这酒盏虽然遍涂金漆,但久经战阵,见惯了死人骷髅的将领们还是一眼认出,那分明是人类的头盖骨!信长哈哈大笑,“这是去年浴血奋战的见证,来吧,大家都来用这金盏饮一杯酒!”他随即解释说,这三具头盖骨属于三个他最为痛恨的敌人——朝仓义景、浅井久政和浅井长政。

这般残忍暴行,可谓亘古未闻。有人说,信长从这一刻起,就已经疯了,革命者从此消失,暴君就在这头盖骨金盏前诞生。然而这样看待一位乱世枭雄,未免太过简单化了。不错,信长的血管中,确实流着暴虐的血,但生于战国乱世的武将,又有几个真正温和诚挚,不具备暴君的素质呢?重要的是,爱与恨都是双刃剑,过于仁慈会很快送掉自己的性命,过于残暴则会把所有朋友都变成敌人,所以每个人都用完全相反的外衣包裹着自己的本性,竭力压抑着忌刻、残忍的内在不被发现。相对来说,织田信长对世俗的评价看得最轻,他敢于撕下重重伪装,将一名战国武将真正可怕的本心展示在历史面前。

这一年内,织田信长降伏了“三好三人众”和六角义治,身侧的大敌只剩下了本愿寺。于是七月份,他第三次攻伐伊势长岛——此时他已经灭亡了浅井、朝仓等敌对势力,废黜足利义昭的幕府将军之位,又击退了东方强大的武田氏的进攻,畿内稳定,没有后顾之忧。织田军兵分三路:东面由信长长子、织田勘九郎信忠为主将,统率织田信包、津田秀成、森长可、池田恒兴等将出市江口;西路佐久间信盛、柴田胜家、稻叶一铁、蜂屋赖隆等从松之木渡河出香取口;中路由信长亲自统率,配下羽柴秀长(秀吉之弟)、丹羽长秀、安藤守就等将领,指向早尾口。

战斗持续到七月十五日,志摩海贼出身的九鬼右马允嘉隆,以及泷川一益、水野监物信元等将驾驶着大批安宅船(一种大型战船的名称)赶来增援,随即北畠信雄、岛田秀满和林秀贞的水军也浩浩荡荡杀至。陆上织田军趁势发起总攻,从水陆两线将整个长岛团团包围起来。此时一揆方所余,只有长岛、大鸟居、屋长岛、筱桥、中江五砦而已。

织田军猛攻上述五砦,首先于八月二日用大铁砲打破了大鸟居的砦墙,据守砦中的一揆势提出投降请求,却被织田信长一口回绝了。当夜,一揆趁着风雨,携家带口蜂拥逃出,织田军在后猛追,不管男女老幼,不管是否战斗人员,开始了残酷的大屠杀——暴动群众竟被毫不留情地杀死一千余人!

十二日,织田军又攻克筱桥砦。但因为前后猛攻月余,己方也损失惨重,信长决定对剩下的三砦采取长期围困策略,希图将敌人拖垮和饿死。包围战一直持续到九月底,长岛砦一揆弹尽粮绝,过半躲入砦内躲避兵祸的百姓饿死,遂再度提出投降的请求。

有了上回攻击大鸟砦的教训,织田信长这次很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九月二十八日,一揆和家属百姓纷纷打开砦门,乘坐小船前往织田军阵归降。但等他们来到河中心的时候,突然遭到敌军铁砲攒射,随即是大安宅船的撞击,织田水军的白刃相加。可怜的百姓们如同稻草一般成片倒下,鲜血把河川都染红了。对于这种违背承诺的无耻举动,百姓们愤怒如狂,有六七百人虽然身不披甲,手无寸铁,却仍然冒着枪林弹雨猛扑到织田军中,用拳头和牙齿攻击敌人。面对这些走投无路,丝毫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百姓,织田军卒面如土色,纷纷向后溃逃。

织田信长终于尝到了背弃信约残酷镇压百姓的恶果,他的庶兄织田信广、十弟津田秀成、叔父津田信次,以及叔父信光的三个儿子津田信成、信昌、仙千代,全在此役中被长岛百姓杀死。而得知这些噩耗的信长更为暴怒,手段也更趋残忍,在攻破长岛砦后,他率兵重重包围了剩下的中江和屋长岛两砦,竟然放火将砦中百姓近两万人全部活活烧死!

番外篇

战斗的道具和仪式

战斗中用于发号施令的道具,日本古代和中国古代非常近似,主要有号、钟和鼓。号即吹奏乐器,经常使用的是法螺贝;钟的形制类似于锣;鼓的全称为“背负太鼓”,一人背负,一人擂响。

武将指挥战斗,中国古代多使用令旗,而日本则独有“军配”和“采配”。军配全称为“军配团扇”,是用皮或薄铁制成的团扇(亦偶见折扇),最早上画带有金刚界大日如来种子梵文的圆阵、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等图像,是军师用来推算吉凶方位、占卜战役结果的工具,后来演变为大将所持,而且似乎除了扇凉和随意指点外别无特殊用途。采配则是一尺多长的木柄,柄头密缀纸条或布条,挥动时可互相摩擦发出响声,一般物头(小队长)以上才可携带,并使用它来指挥战斗。

古人相信,战争的成败系乎天运,因此在出阵前要举行一系列仪式,以向上天祈祷成功。日本古代最重要的是所谓“三献的仪式”,即大将上阵前食用打鲍、胜栗、昆布三种食物,在进食的时候,让儿童歌唱此三品的名字,取其谐音,为“打って,勝って,喜ぶ”,意即“作战、胜利、喜悦”。此外,在大将出馆(城主居邸)的时候,要在馆门前的地上放置包丁(一种菜刀),大将踏过包丁,以示“将踏刃而前”。最后,在出阵前,家臣们还往往会开连歌会来祈祷胜利。

铁砲的传来

日本人称火枪为“铁砲”,这种新式武器是战国时代由葡萄牙人传入的。在此以前,日本人已经会使用投掷火器,比如“焙烙玉”,但还不会使用管状火器。管状火器最早是我国宋代发明的,后来传至阿拉伯世界,阿拉伯世界再传欧洲。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东西方管状火器各自发展,到了明朝初期,中国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庞大的火器部队“神机营”。明朝中期以后,欧洲的火器技术逐渐赶超中国,技术回流东亚,日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管状火器(当时主要为火绳铳)技术的。

天文十二年(公元1543年),一艘葡萄牙商船被台风带到了日本九州南端的种子岛,当地领主种子岛时尧初次接触到了火

绳铳,立刻以重金买下两支,这一事件即被称为“铁砲的传来”。但是得到了铁砲,并不意味着懂得使用,更不意味着懂得制造。传说种子岛时尧下了很大本钱,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都送给葡萄牙人为妻,这才终于搞到了制造工艺——此后“种子岛”也就变成了铁砲的代称。

第三年,被后世称为“萨摩铁砲锻冶之祖”的名工匠八板清定在种子岛时尧的支持下,终于仿造出了日本自己的第一支铁砲。从此以后,这种新式武器在乱世中很快传播并普及开来。然而到了战国后期,最著名的铁砲制造场却并不在九州,而在濑户内海东端的畿内地区,这里逐渐产生出纪州、堺和国友三大制造基地。

当时的老式火绳铳非常落后,不但瞄准精度差、射击距离近、故障发生率高,并且最要命的是射击速度慢得惊人:第一步,先要打开火药袋,取出一定份量的火药放入铳管,再用铁钎舂实,然后放入铅弹;第二步,打开“火盖”,在“火皿”上倒上少量引药,并且磨擦火石,点燃火绳;第三步,瞄准目标,扣动扳机,使火绳落下点燃引药。因此最初铁砲并不被重视,只作狩猎和狙击敌方将领之用。据说战国群雄中,第一个将铁砲大规模运用到实战中的,乃是甲斐的武田信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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