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姚红像粽子似地被扔进水库的时候,所有的警察同时扑了出去。小肖因紧张与兴奋,失控似地朝天上放了一枪,欧光慈心想:果然是新手儿。

姚红被大马等人捞起来的时候,水库边的石子堤坝上已经一溜儿地跪了五个人,四男一女。小郝弄亮车灯,瞄准了这伙儿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家伙。欧光慈慢慢地走到丹娅面前,久久凝视着她。

后来他的目光抬起来些,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杀人灭口,小姐。我想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大马像记者采访似地把一个微型录音机伸向丹娅。丹娅的头发蓬乱,耷拉下来遮着脸,双手被铐在后面,跪姿却依然优雅。欧光慈的问话好象对她不起作用,回应的只是沉默。

被捞上来的姚红不久便醒了。可能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落汤鸡的。少顷,突然回忆起了一切,她大叫道往车外扑:“你们放开丹娅!”

一个女警扯住了她:“别出去,你没穿衣服!”

姚红捂着脸痛哭失声。

欧光慈摆摆手指:“走吧,带回去说话!”

半个小时后,丹娅被弄进预审室,她让欧光慈不要找那些兄弟的麻烦,他们是她花钱雇的,和案子没关系。欧光慈哀叹着想:亲爱的小姐,就你那个‘雇’字把这些人毁了!现在正在狂扫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呢!

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把那几个男的押送公安处。

让小肖拿走。而后抬头发问:“丹娅,你是不是想通了?”

丹娅点点头。

“那就说吧。”欧光慈示意书记员开始记录。

“从哪儿说起?”丹娅举起铐在一起的手理理额发,“还是你问我答吧。”

欧光慈点上支烟,深吸一口道:“你说过你和路大明是情人关系,就从这儿开始讲吧!”

丹娅的脸色马上变了,变得十分狰狞:“什么情人,那是我随便说给你们听的。路大明是一头公狗、色狼,是个玩弄女性的恶魔!我恨不得吃了他!”

由于激愤,丹娅的语速很快。欧光慈不想打断她的思路,任其发泄。

说实话,尽管欧光慈已经知道路大明是条淫棍,他还是被丹娅的陈述搞得动容了。他心想:那还是人吗?难怪姚红骂他是畜生。他让人给单娅拿了瓶矿泉水。

丹娅举着双手:“能不能把这个取掉?”

欧光慈摆摆脑袋:“给她去掉。”

这时,小肖带了份电传回来,欧光慈哗哗一看,知道案子已经“清楚”了——那是上海警方协助搞的,对丹娅的舅舅余某的询问笔录。他很惊愕:原来工程有那么大的油水可赚,拿下荷兰人搞的那片商业区,毛利约有三千多万,乖乖!

他把传真交给大马看,继续听丹娅斥骂。后来丹娅终于骂够了,问欧光慈还问什么?

欧光慈说:“你知道路大明和你舅舅之间的经济关系吗?”

丹娅说:“我知道他们有经济关系,但是我不关心这些。我舅舅和尤四喜搞的那个深圳安达信公司,其实就是给路大明设的一个私人小银行,他用钱据说张口就有。我舅舅讲给我时,我根本不想听——我了解路大明。”

“也就是说,你舅舅也不喜欢这个人。”

“岂只是不喜欢,我舅舅恨他恨得要死!我说既然如此,你干嘛还和他联手干事,我舅舅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比如要拿下荷兰人的那个大项目,就得把郭副市长的关节走通了。走通郭副市长,必须靠路大明。为这个我舅舅拿出了整整五百万!”

欧光慈大惊,毕竟五百万这个数字大得足以让他这种工资收入的人咂舌,贿赂郭子豪五百万!妈的。随即他想,不会,路大明要从中截留的!

“得了钱还不够,他还要我!”丹娅又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上。

欧光慈也认为是时候了,该说说那天晚上的事了:“丹娅,你显然是个受害者,现在我想请你谈谈发案那天晚上的情况,可以吗?”

“我那天晚上是去杀他的!”丹娅语出惊人,“你们没有发现一把刀吗?那是我带去的!”

欧光慈的目光离开丹娅的脸,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丹娅说,最近安达信那儿好像泄漏了一些事情,从那里拨出来的几百万元的用途走漏了风声,和一个姓胡的人有关系。舅舅让她与路大明打声招呼,把事情“抹掉”。她就去告诉路大明。结果路大明再次把她强奸了。丹娅说发案那天她是去“了断”的。

欧光慈打断她:“他再次强奸你是什么时候?”

丹娅说了个日期,欧光慈算了算,正是胡克明从深圳回来的日子。也就是说,路大明与上海余某,使用安达信公司的资金行贿郭子豪,结果风声走漏了。在安达信公司工作的胡克明和走漏风声有关。胡回到本市的同时,上海大建集团的余某让外甥女丹娅告知路大明,把事情“抹掉”。结果路大明那天再次把丹娅强奸了。到了发案那天晚上,丹娅带了刀子去杀路大明。

欧光慈探身问:“丹娅,发案那天你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是因为路大明强奸你你要杀他,还是为了彻底掩盖行贿的事?”

丹娅的眼睛闪出亮来:“你真厉害,老警!你说对了,这两个目的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一开始我只想报被强奸之仇。结果事情在中间起了变化……”

“来人了。是么?”欧光慈差不多全明白了。

“对,路大明正在放三级片的时候,那个姓胡的来了。当时我的刀子已经抽了出来,准备狠狠地戳进路大明的后背,姓胡的一来,我只得停手!”

在丹娅的叙述中,欧光慈几乎能想见当时的情景,因为他对路大明家的布局记得很清楚。他能想象出路大明如何把录像机关掉,如何侧耳倾听。然后如何走到门前往外窥视。随即,胡克明被迅速地放了进来。

是的,丹娅就是这样说的——“迅速地放了进来”。

欧光慈大致上已经猜出了路大明的心态,他是怕被人看见这个打工仔,换句话说,他那时已经非常明白了胡克明的危险性。

丹娅说胡克明被放进来以后,屋里的气氛感觉上很尴尬,因为谁都明白对方的身份与关系,只是不好说穿而已。随即路大明把胡克明拉进了厨房里,(没去卧房或书房,显然还是把胡克明当作下九流看)。二人在厨房里说事情,内容丹娅很快就听懂了——就是那笔行贿款的事。

丹娅说,她突然就紧张了,说不清为什么。

随后,路大明和胡克明声音渐高,路给了胡一个耳光,胡便疯了似地扑上去……

“他们打得太可怕了,很快都出了血。看得出,路大明那时已经起了杀机!”丹娅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突然颤抖了,“大概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同时看见了我手里的那把刀!同时!”

预审室里的空气凝重得近乎于压抑。丹娅咕咕地喝着水,胸口起伏着。

“他们同时扑过来夺我那把刀,结果路大明得手了!”

丹娅说,二人那时真的杀红了眼,相互都受了伤。她本想夺门而逃,却总是被扑打的那两个人挡住。当时她就动了报警的念头并抓起了电话。但是路大明朝他嘶叫:“别报警!”随着那声喊叫,刀子刺进了胡克明的后心……

丹娅说到这儿,不知是因为回忆起了当时的惨景,还是心情过于投入,手里的矿泉水瓶咚地掉在地上。她突然惊了一下,目光转向欧光慈:“老警,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路大明非死不可!”

“他杀害胡克明显然刺激了你。”

丹娅理理额发,用力咽了口唾沫:“对,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因为他强奸我而想杀他的话,现在我已经想为民除害了。他杀胡克明是为了灭口,他太没人性了。我杀了他可以为胡克明报仇,为我雪耻,也可以把我舅舅行贿的事彻底捂住,一举三得!”

警察们相互交换着目光,共同发现丹娅的人格是多重的。

“你没想到杀人会犯法吗?”大马问。

丹娅像看傻瓜似地看着大马:“你问得怪,当时在场的人谁还有理智,路大明难道不比我懂法吗?”

欧光慈朝丹娅眯起了眼睛:“于是你就下手了。”

“对,路大明当时也伤得快不行了,我捡起地上的刀狠狠地向他刺了下去!”

“然后呢?”大马急问。因为丹娅始终没提到那把劈烂了的椅子。

丹娅道:“随后我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丹娅说这话时竟涌出几分豪气,“等我快出大院的门时,才突然想起路大明的房门没关。我想回去关,又不敢,正犹犹豫豫,突然来了一个人。”

“姚红。”欧光慈清楚地吐出两个字。

诸人走进招待所的房间时,姚红正在两个女警的陪伴下说话。欧光慈一进门,姚红就抹抹眼泪站了起来:“丹娅没事吧?”

欧光慈叹了口气,靠在桌子边儿上:“我说姚红,你好像一直在保丹娅。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人家要把你沉到水里淹死的!”

姚红眼泪又下来了:“淹死了我想说也说不了啦,这不是没淹死吗!”

“你觉得自己没被淹死丹娅就没罪了,是么?”

姚红道:“她杀路大明没杀死,她要淹死我也没淹死!她没有人命官司呀!”

欧光慈叹息:唉,人性本善呀!

嘴上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同时也想让我们知道,你想把路大明砸死,结果路大明也还活着。”

姚红的眼睛睁大了,方才明白:“哦,是呀!我也用不着为那个畜生抵命了。”

啊,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欧光慈不忍心面对这张单纯的脸,回想着姚红给自己留下的全部感觉:单纯却不失深邃,并有几分略显夹生的‘成熟感’。

姚红坐在床沿儿上,坦诚地叙说了她如何看见了溜走的丹娅,她说丹娅之所以要把自己淹死,其实就是想灭口。

“我说过我不会告诉警察的,没想到她居然不信。”姚红看上去很遗憾。

欧光慈让她继续说。

姚红便开始将后边的情景。讲她如何进入现场,如何发现了一死一活两个人。她说他眼睁睁地看着路大明挣扎似地抬起了上身:“姚红,给医院打电话,我快死了……”

“他想活!”姑娘说到这儿的时候开始咬牙切齿,“我问他怎么回事儿,他告诉我胡克明是贼!”

“哦,他不知道你跟胡克明……”大马吃惊不小。

姚红道:“她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事,强暴了我多少次,他从未问过我有没有男朋友!”

“禽兽!”

欧光慈斥骂了一声,随即发现自己有些情绪化了,“噢,姚红,你先告诉我,胡克明从深圳回来没向你透露一些事情吗?”

“怎么可能不说呢?他就是因为担心自己被卷进去,才找路大明去的呀。上次你们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故意没告诉你们。”

“为什么不告诉?”

“因为我想知道他们要行贿什么人,我给他们来个一锅端,我不能让胡克明白死。”

原来如此!

“你爱胡克明吗?”欧光慈把话题拉回来。

姚红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爱,我们俩是逢场作戏。要是不出事,我肯定不会和他好下去。可是他死在路大明手里了,这就不一样了。”她看着欧光慈,“当我看着路大明挣扎着抬起上身时,我就决定杀死他。我……我捡起了那把刀……他突然说:‘别……别,我疼……’”

“哦。”欧光慈万万想不到路大明垂死前竟然怕疼。

姚红沉默少倾,继续道:“其实我这人怎么敢拿刀刺人呢,刀子铛的一声就掉到地上了。路大明可能以为我动了善心,再一次提出给医院打电话。我说‘好吧’。我走到电话前,没拿电话筒,拿起的是那把椅子。”

欧光慈几乎能想见那是多么精彩的一幕,当椅子劈在路大明脑袋上的时候,恐怕荡漾在姚红手心上的是一种撕裂般的快感。

姚红没再形容自己的感觉,只是有些激动,双眼放亮:“我一下子就把他劈死了。为了不被人发现,也为了替丹娅打掩护,我把所有的痕迹全抹掉了!你们搜查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费劲儿?”

尽管不怎么费劲儿,欧光慈还是挺真实地点了点头。

姚红遗憾的说:“只可惜有一块儿口红印儿抹不掉,可怜的丹娅……”

“丹娅要害你,可你却一直在掩护她,这到底为什么?”大马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姚红愤怒了:“单娅被害的那么惨,她有什么罪呀。要害我是她一时糊涂,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人家都说我和丹娅长得像姊妹俩!”

夜深人静,欧光慈带人离开了公安局招待所。

大马说毫无睡意,欧光慈说睡意毫无。两个人沿

着长街走着,发现沉睡的城市竟比白天还美。仿佛一女子,醒着的时候,活泼、美丽却有几分招摇。睡着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青春、恬静,象诗一般美。

大马喃喃说说:“头儿,邪门儿的人这回我算领教了,你说这姚红……”

欧光慈道:“还有一个呢,单涛,这人更邪门儿。”

“他,他怎么啦?”

“等着吧,我的感觉准得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叫起来。欧光慈骂了一声,掏出来。传来卢局长的声音:“老欧,刚刚接市府消息,副市长郭子豪在他的办公室自杀了。”

欧光慈什么话也没说,轻轻地关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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