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走进了龙泉宾馆的大门。他朝大厅的四周看了看,又抬腕看看胳膊上的表,随即从容地朝服务台走过去。

“小姐,请问郝先生住在几号房间?”

服务台小姐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疑虑。他笑笑,道:“噢,放心。我是郝先生请来的。我们有一笔生意要谈。”

于是小姐告诉了他一个房间号码。

那时候,大约是当天晚上的十点半。

同是当天晚上的那个时候,郝小雨送那个秘书出门。那秘书叫的车开走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串嘿嘿的笑声那笑声从暗处传来,听上去十分阴险。

易拉明!

他太熟悉这个笑声了。果然,当那轿车开出巷口的时候,易拉明大摇大摆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对不起啦郝小姐,请问你是什么时候从武夷山回来的呀!”易拉明学着广东人那种怪怪的腔调拦住了她的去路,“事先打个招呼我们也好到飞机场迎接郝小姐呀!真是不好意西(思)!”

郝晓雨这时候终于算尝到了所谓尴尬是什么滋味,要不是因为天色暗,易拉明恐怕会被她那赤红的脸庞吓一跳。

这时候的郝小雨真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易拉明一口。不,两口!

她太无地自容啦。

“站住,你别过来!”她指着易拉明的脸,“你来这儿干嘛!”

易拉明觉得自己似乎得意地有些支持不住了,便收敛了一些,作出很绅士的样子望着她:“咱们能谈谈么?就谈几句也好。我实在……”

他想说“我实在不明白”,可是郝小雨出其不意地推开易拉明,小豹子似地窜进大门,咣的一声把门撞上了:“滚,一句也不谈!”

易拉明举起拳头要砸门,拳头悬在半空没砸下去。她知道郝小雨的脾气,这时候要是不忍耐住,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就要僵住了。

“小雨,开门小雨,咱们谈谈行不行!”

他央告着,差不多要给门里边的郝小雨下跪了。而门里的郝小雨不为所动,别好门得得地走了。易拉明这才发现自己的计划眨眼之间就像肥皂泡似地破灭了,快得令人无法接受。

唉,自己把魏佳耍了。尚在得意之中,郝小雨霎那间又把自己耍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沮丧地走出巷口的时候,一个老头儿撞在他身上,老头儿手里的半导体正在报时——晚上十一点正。

易拉明绝对记住了这个时间,因为在那个晚上得差不多的时候,西郊龙泉宾馆出事了。

事情是在易大海算帐的时候降临的,当时易拉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那时候正在为郝小雨的不友好态度伤心不已,根本不可能想到他爸正在计算着和他有关的经济开支问题。

易拉明觉得自己又一次对不起魏佳老兄了,琢磨着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向魏佳道歉。原本是可以约上他老兄同来的,至于为啥没那么做,他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算了,说出来不好意思,不提它了!

郝小雨到底在搞什么鬼呢?他一路这么问着自己。

想得头疼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而他爸爸易大海却正在考虑它下个学期的消费。易大海总是觉得经济上比较不够用,十分吃紧。那时候,易大海的部下们在另一个房间打牌打得正酣,吼吼叫叫的热闹非凡。刑警的生活就是这样,来了案子马上就得出动,没事儿的时候很少。

一笔帐怎么算,钱也不会因此而增加。易大海先生算的十分扫兴,合上计算器装进口袋里。就在这时电话响了。响得十分突然甚至十分吓人。

包括易大海在内至少四个人扑向电话,电脑上的电子地图开始闪烁。

电话报:西郊龙泉宾馆出事儿了!

“说清楚,是那个老的还是年轻的!”易大海朝着电话里的小姐喊。

可是那个小姐恐怕已经吓昏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易大海急得满头是汗,迅速吩咐手下兵马出动,同时对着话筒大叫道:“保护好现场,通知当地派出所。我们马上赶到!”

十一点一刻,这是当时的时间。

警车奔驰在路上的时候,易大海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他骂了一句也就顾不上别的了,龙泉宾馆出了命案,这事比什么都重要。

小姐说一个男的被打死了,同时说现场有两个男的,一老一少。糟糕的是,那个小姐居然说不清被打死的是那个老的还是那个少的。

这不是活见鬼么!

“吓昏了。”有人说,“估计尿裤子了。”

“少废话!”易大海工作的时候一向是非常严厉的,不像平时那么嘻嘻哈哈,“车开快点儿!”

警车疯了似地直插西郊,一路警笛长鸣。

那同一个时候,易拉明已经掏出钥匙在开门了。他在楼下看了看窗户,知道爸爸还没回来。这使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要不要马上和魏佳联系呢?还是明天再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事实上,门边倒着的那个男子并没有死。

易大海愤怒地朝饭店的值班经理大叫,问他为什么不把伤者送医院抢救。吓得值班经理面如白纸。

警察当然希望破案,但是更希望不死人。

易大海知道饭店的人担心破坏现场,他们没有经验,不知道救人比现场重要的多。人被迅速地送往医院,现场只留下个白线画成的人形。

被击打者是那个年轻的男人,头发花白的郝老先生这时正歪在沙发里瑟瑟发抖。沙发边的落地灯照在那老人苍白的脸上,给人的感觉十分古怪。易大海实在弄不懂,这麽容易辨认的两个人,服务小姐居然分辨不出来。

此刻,那个小姐正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似地缩在门外的一角,等着警察询问。

技术人员进入紧张的勘察工作,易大海径直走到窗前往下看。这里是七楼,凶手绝对不可能从这儿跳下去。他的目光在窗台上停留了一会儿让技术员看看有没有线索痕迹,然后转身面对沙发上那个吓坏了的老人。

他姓郝。

“老先生,你能谈话么?”他低声问了一句。

郝老先生下着似地哆嗦了一下,目光惊恐地望着易大海。

“说说看,老先生。”易大海凑近一些,“当时的情景是怎么回事儿?我们的身份您一定知道。”

老人垂下头去,留给易大海一个后脑勺。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明白。那个先生是来找人的,他说他要找一个姓郝的老人,恰好我就姓郝。”

易大海凭经验断定凶手找的就是眼前这个老人,可是为什么差点儿被打死的是那个年轻男人呢?

“当时受伤者不在房间,还是……”

郝老先生马上抬起头来:“对对,他刚刚进来,接着就……接着就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易大海在他旁边坐下,尽量把声音放和缓些:“别急,这里请你慢慢说,说细致一些。”

老先生可能是情绪松弛了一些,点点头开始回忆。

那个男人来得很有些莫名其妙,郝老先生至今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毫无关系。他说那人敲门的时候他以为是梁文回来了。

梁文就是那个被送往医院的年轻男子。

开门看时,敲门的不是梁文,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易大海让郝老先生回忆一下那个人的长相,老人想了好半天,才恍惚回忆出一点儿。

他说那人不胖不瘦中等身材,脸是长方脸。年龄感觉上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有些阴。所以,老人始终悬着心不敢放下。

“他说他是一个生意人。”郝老先生说,“我问他找谁,他说就找我。我说我不认识你,也不是回国做生意的,你恐怕找错人了吧?他说没找错,我找的就是你。”

易大海瞟着郝老先生,本想问问他回国不是做生意是干什么来了,但是怕影响老人的思路,没有问。

老先生说,那个人坐下就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一些他不明白的东西,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易大海问他那人都说了些什么,老人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东一句西一句。”老人重复道,“我觉得他一定有问题,这里——”

郝老先生用指头敲敲自己的脑袋。

易大海心想:怎么会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呢,不应该这样啊。但他还是没问。

“后来呢?”他想抽支烟,手伸进口袋又抽了出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梁文就回来了。梁文是我的秘书,这你们可能知道了。梁文一看见那个人,马上就警惕起来。他想问问他的来路,可是还没等他发问,那个人已经下手了,用的是那个东西——”

老人指着墙角的一只铜像。

是的,这就是凶器,无疑是凶手顺手抓起来用的。

“也就是说,很突然?”

“是是,很突然。”郝老先生用力点着头。

易大海知道,事情的基本情况恐怕就是这些了。他站起身来,朝老人点点头,吩咐手下仔细一些,随即走出房间朝那个服务小姐招招手。

“过来,有些事需要落实一下。”

小姐所介绍的情况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她说那个男的只是向她打听郝老先生的房间号码,她告诉他了(这一点她承认自己做得不对),此后的情况就什么也谈不出来了。

易大海让她讲讲那男人的相貌特征,她讲的竟然比郝老先生还模糊。

“高矮胖瘦你总该说得出来吧?”易大海有些恼怒,但又不合适发,“怎么能一问三不知呢?”

小姐紧张得要命,往后缩了缩:“我一天接待好多好多客人,已经不习惯记人了。真的。”

看上去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易大海叹了口气:“好啦,现在我问你——这个人离开大厅时你总该看的见吧?因为它必然要从你眼前经过呀!”

小姐还是摇头,索性不说话了。很显然,她确实没有注意那个人。

值班经理告诉易大海,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了,女孩子根本没留意出去的人。易大海不问了,他担心再说下去女孩子的饭碗难保。说被炒掉就被炒掉。

他让女孩子去认真回忆一下那男人的相貌,然后问值班经理:“请告诉我,你门这里还有什么的方可以出去人?”

经理想了想,道:“没有,要出去只能走大厅。估计凶手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没人注意就是了。当老先生打电话到前台的时候,那个人早跑了。”

易大海不放心,让值班经理领着他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儿,确信凶手的却没有本事飞走,这才罢了。重新回到案发现场,勘查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头儿,你来。”技术员小刘把他拉出门,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凶手有特征。嘿嘿,你猜怎么着,那个铜像上留着六个手指头印儿!”

“六指儿?”

“对,六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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