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睡了出宫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通常日出东方就会渐渐醒来的她,头回睡到了太阳高照。若不是耳旁有只鸭坚持不懈地嘎嘎『乱』叫,沈珠曦还能再睡上几个时辰。

“……别吵了!”她哀声道。

昨日哭了那么一通,无论是情绪还是体力都支出巨大,沈珠曦现在闭着眼都能感觉到肿胀的眼球在隐隐作痛——也不排除是被这聒噪的鸭叫吵的。

“老人说过,一日之计在于吃,你再不起来就只能吃晌午了!”李屁人说。

“那是一日之计在于晨!”

“晨吃撑还不是一回事!”李鹜没好气地说,“快起来吃东西了!”

沈珠曦还没动,她身上的被子先动了。

随着绸被遭一把掀开,沈珠曦尖叫一声,不得不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

“你还我被子!”

她睁着像是被黏在一起的肿眼皮,怒瞪着扰人清梦却毫无自觉的李鹜。

“我还你个屁,赶紧的,起来吃东西。今天要做的事还多呢。”

李鹜冷酷无情地没收了她的被子,转身往屋外走去。

一个软枕朝他后背扔去,他像是背后有眼睛似的,一偏头就躲了过去。

“快点,一炷香后还没出来,我就不敲门直接进来了。”

“你敢!”

“你试试看。”

李鹜留下一句似真似假的威胁,头也不回地跨出卧室,反手关上了房门。

沈珠曦:天上的母妃啊呜呜呜。

沈珠曦花了半炷香时间穿好衣裳,又用了半炷香时间在铜镜面前看着自己发肿的眼睛唉声叹气。

一炷香时间过去后,门外准点响起了鸭叫。

“沈珠曦!你他娘的在蜕皮换脸吗?!”

“来了来了!”沈珠曦连忙应了一声。

她气哼哼地走出房间,李鹜已准备好洗漱的清水,不耐烦地站在院子里等她。

“动作麻利点!收拾好之后马上来正厅。”李鹜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知道了!”沈珠曦对着他的背影,用口型无声道,“李屁人——”

李鹜这厮,才华落底层,直觉一顶一。沈珠曦口型还没完全做完,他似有所感,忽然一个转身——

“……慢走。”沈珠曦硬生生道。

李鹜没抓到蛛丝马迹,一脸狐疑地终于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一边在心里烤鸭,一边洗漱收拾。一切办妥后,她怀着疑『惑』来到四合院的正厅。

李鹜急匆匆地一直催她,到底要做什么呢?

跨进正厅门槛,厅内空无一人——娣娘似乎早早洗完衣裳回家了,李鹍和李鹊吃住都在驻所,除她以外,只有李鹜住在四合院里。

李鹜拼命催她,自己却不见踪影,沈珠曦正要去找这臭鸭算账,李鹜一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走进了正厅。

沈珠曦刚上前两步,李鹜就开口道:“不用你帮忙,你去你的位置上坐好。”

“你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吃碗面条?”沈珠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不是普通的面条。”

沈珠曦在桌前坐好,盯着面前的面碗左看右看里面都是普通的面条。

“这是长寿面。”李鹜在她左手边的椅子坐下,将手里的一双竹箸子递给她。

“今日是你的生辰?”沈珠曦吃惊道。

“谁的生辰都不是,”李鹜说,“这是我给你补的长寿面。”

他看着沈珠曦不解的神『色』,继续道:

“越国公主出生那年,陛下大赦天下……我记得那一日是三月一日。”

她的生辰的确是三月一日。

可是自从逆贼在她的十六岁生辰之后没多久,就攻入皇城烧杀劫掠,让她一日之内,痛失两个至亲,她就再也没有想起过,三月还是她的生辰。

有一个人帮她记得。

沈珠曦眨也不眨地看着李鹜,嘴角撇了下去:“李鹜……”

“去年和今年没过上的生辰,今日一起补上。”李鹜说,“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逛街吃饭,下午再去瓦子看戏听曲。”

沈珠曦感动不已,没有睡够的起床气烟消云散。

“好!”她重重点头。

沈珠曦刚把手里的箸子探入面碗,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本意只是想记住他的生辰,像他给她庆祝一样,也为他庆祝生辰。

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李鹜的孤儿身份。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辰?

“对……”

她满脸愧疚,刚要道歉,李鹜打断她的话,说:“老子庆祝诞辰难道还挑时间吗?只要桌上有酒有蹄,那一日就是生辰。”

只有李鹜这厮才会厚脸皮地称自己的生辰为诞辰。

看在他为自己补过生辰的份上,沈珠曦没有纠正他的用语错误,抓着重点立即道:“那我每天都给你你庆生。”

“菩萨庆生也不会庆一整年。”李鹜轻轻一个响栗敲在她头顶,“我不在乎有没有生辰,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所以每天都可以是我的生辰,全天下谁都可能是我爹,包括皇——”

李鹜目光凝在她脸上,话头忽然一转,说:

“皇帝老儿就算了,老子可不想和你做兄妹。”

“你别皇帝老儿皇帝老儿的叫——”沈珠曦不满道,“小心官府把你抓去大卸八块。”

“他卸老子还是老子卸他?”李鹜挑眉。

沈珠曦懒得和他争辩,低下头挑起一箸长寿面,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放进嘴里。

“……怎么样?”李鹜看着她。

细长嫩滑的面条触碰到舌尖,清淡的葱香和芝麻香油在口中融汇,瞬间唤醒了沉睡一夜的味蕾。

沈珠曦把一箸面条全部送入口中后,期待地嚼下了第一口。

外表普通至极的清汤面条泡在肥鸡熬出的汤底里,根根分明的面条吸饱了水分,就连最劲道的面条芯也浸入了鲜美的汤汁,每一口都咸淡正好。

“好吃!”沈珠曦抬起亮晶晶的双眼,惊喜地看着他。

自从李鹜去了驻所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他的手艺了。

能够再次吃到熟悉的手艺,沈珠曦心中充满幸福。

“好吃就吃完。”李鹜嘴角扬起。

沈珠曦绽开笑容:“好!”

两人用完朝食,沈珠曦帮着把餐具收进厨房,再由李鹜动作麻利地洗净收进碗橱。

吃饱喝足,两人踏出了四合院大门。

“我们现在去什么地方?”沈珠曦期待地问。

“带你去布庄买几身衣裳。”李鹜说,“寿星怎么能不穿新衣裳?”

谁不喜欢新衣裳?沈珠曦也喜欢。

她『摸』了『摸』还很新的下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有些积蓄,不如——”

“打住。”李鹜朝她瞥了一眼,“你不用老子的钱,是不是看不起我?”

沈珠曦:“……”

看得起,看得起。

为了切断之后的嘎嘎叫嚣,她不再提出用自己的银子付钱。

反正他需要钱的时候,她的银子自然也是他的银子。

两人到了布庄,李鹜大手一挥,对着迎上来的布庄掌柜豪迈道:“把你这儿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这粗犷的架势,比起挑衣裳的,更像是卤货铺选猪蹄的。

掌柜认出李鹜,哎哟一声,道:“这不是李百户吗?你和夫人来到鄙店,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啊!你们先坐,坐——小人马上把好东西都拿出来。”

徐州远离京畿,这里流行的,都是沈珠曦前几年就穿腻了的花样。

掌柜几乎把所有成衣都介绍了一遍,依然不见沈珠曦满意点头,无可奈何道:

“李夫人眼真尖啊,这些已经是小人店里最有人气的衣裳了。”

“算了,我还是看看布料吧。”沈珠曦道,“这里都有些什么适合入夏后穿着的轻薄布料?”

“绢、丝、缎……常见的面料都有,李夫人来得正巧,昨日染坊才得了几匹颜『色』绝佳的绢布,小的这就拿出来给你看看。”

掌柜对伙计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就从店铺背面的库房里抱来了几匹秋海棠『色』的绢布。

好布易得,好『色』难遇。同一个染缸里出来的布料虽然颜『色』相近,但自然形成的纹路会有不小的差别,一块好布,看得不止是颜『色』。

同时拥有美丽颜『色』和别致纹路的布匹可遇不可求,眼前的红绢就属于这一类。

布庄掌柜一眼看出她的心动,趁热打铁道:“这样的好布要是错过,下一次就不知道那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了。夫人若是真心喜欢,这三匹红绢便一百六十两银子拿去吧。”

大约是看在李鹜的面子上,布庄掌柜给出的价格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这样的红绢,在江南和京畿一带能卖更高的价格,但如今『乱』世当头,很难说还有多少人愿意用这个价格来买三匹红绢。

沈珠曦正在犹豫它的价格,李鹜已经开口道:“既然你认识我,就该知道,你要是敲老子竹杠——”

掌柜面『色』一白,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小的怎么敢在百户面前坐地起价?”

“行。”李鹜说,“都包起来。”

李鹜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开口阻拦的沈珠曦。

“没问题,小的这就给两位贵人包好,大人若是还要继续游玩,小的可以让人明日一早送到府上,不知大人——”

“那就明日送到府上。”李鹜道。

约定了□□后,两人走出布庄,沈珠曦不安道:“三匹太多了,这颜『色』你们三个男子也穿不上——”

“多什么多?我看别的女人一天三个花样,你也去多做几身,一天换个几样。”李鹜不以为然道。

别的女人?

沈珠曦心念一动,谁一天换三身被他观察到了?

沈珠曦正疑『惑』,一个柔弱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

“李公子……李夫人。”

沈珠曦转过身,布庄门口多了一辆纹饰秀美的马车,一身蓝紫『色』衣裙的王诗咏正在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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