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子说到一个段落后,便偷窥似地斜眼观察影山的表情。

在摆放着许多自行车的车库内,身穿西装的管家坐在大小适中的登山车坐垫上,盘起双手一动也不动。他那倾垂的侧脸仿佛沉溺于思索的哲学家。看样子他很认真倾听丽子诉说事件概要。就在丽子这么想的时候——

影山伸得直挺挺的膝盖突然咖啦地弯曲,同时他跨坐在坐垫上的臀部咻地滑了一下。影山连忙用力踏稳双脚,重新调整姿势。

“嗯?”丽子一瞬间搞不清楚状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然后她对眼前的管家投以疑惑的视线。“影山,你刚才在打瞌睡吧。不行喔,别想掩饰过去。”

“打瞌睡?您说我吗?”影山深感意外似地大大摇了摇头。“不,没有的事。我并没有机灵到可以边睡边听大小姐讲话。”

“这跟机不机灵没有关系!”丽子正颜厉色地断言。“你刚才不就是睡着了?老实承认吧,不干不脆的家伙!”

面对双手叉腰穷追不舍的丽子,影山手指推着眼镜拼了命地辩解:

“不,我并没有睡着。只不过因为大小姐说的话太无聊了,我的注意力才会瞬间涣散。就只是这样而已。”

“什么叫做‘就只是这样而已’啊!我说的话很无聊,还真是对不起喔——呃。”丽子下意识露出正经的表情反问。“你说无聊是哪里无聊?世界上哪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啊。依照计算,平泽健二可是骑着时速一百公里的自行车杀了人喔。这简直就是奇迹嘛。”

“唔,所以大小姐才想要寻找最快的自行车啊。”

“嗯,是这样没错啦……”

面对含糊其词着回答的丽子,影山莞尔一笑。“大小姐,您这是白费工夫。”

“什么!”丽子气得忍不住吊起眼角。“你说白费工夫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影山却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对丽子丢出问题:“话说回来,大小姐。平泽健二及江里子夫妻没有驾照,而且也不会开车没错吧。”

“嗯,这点似乎是错不了。什么跟谁借车啦,偷偷练习开车之类的,他们也完全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的迹象喔。”

“虽然我认为是不太可能,但搭计程车往返两家的可能性也可以剔除吧。”

“当然,这点也已经跟计程车公司确认过了。再说,你觉得有哪个杀人犯会光明正大地搭计程车去杀人现场吗?平泽健二不是那么愚蠢的男人。他利用更狡猾的诡计制造不在场证明,最后终于杀死了佐佐木澄子。透过我跟风祭警部想像不到的方式,他成功达成了乍看之下不可能的杀人计划。”

当着挥舞拳头极力主张的丽子面前,“原来是这样啊。”影山大大点了一下头。然后他无奈似地缓缓摇头,对丽子投以怜悯的视线。“——恕我冒昧,大小姐。”

“嗯——什么啦?”丽子一脸愣住的表情反问。

面对这样的她,管家影山冷不防地说出辛辣言论:

“警部一味的沉迷于破除这无谓的不在场证明,确实很糟糕,但跟着起哄的大小姐,也跟风祭警部旗鼓相当呢。”

影山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的自行车专用车库中。出自他口中的狂妄发言,宛如山中回声般,不断反复的响彻她耳中。旗鼓相当旗鼓相当……

“……旗鼓相当?”丽子仿佛为了甩去讨厌的回声般左右摇头,用双手捂着耳朵大叫。“你、你说什么!竟、竟敢说我是跟风祭警部旗鼓相当的笨蛋!别、别开玩笑了,谁、谁是笨蛋啊,是谁!”

“大小姐,我从来都没有说过‘笨蛋’两个字……”

“就算没说也等于是说了!跟风祭警部旗鼓相当一定是指这个意思啊!我说得没错吧,影山!”

“是、是……这个嘛,您说得是,意思的确是很类似。”

面对怒气冲天的丽子,影山也只能毕恭毕敬地点头。就结果来看,受到最大侮辱的或许是风祭警部也说不定,但丽子才没在管这种事情。她逐步逼近眼前的管家,一心想知道他这番狂妄发言的真意。

“你说‘破除无谓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意思?破除平泽健二的不在场证明哪里‘无谓’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不过被问到的影山,却用手按着镜框说:“很遗憾,那并不是重点。”断然地摇了摇头。不服气的丽子瘪起了嘴。

“我完全不懂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请问大小姐,您当真认为,案发当晚平泽健二确实以近时速一百公里的速度踩着自行车吗?”

“——咦?”被影山郑重其事地这么一问,丽子不禁结巴起来。“不、不,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啦……”

“就是说啊。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影山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嗯——你说放心我也会觉得很为难的。”

这男人到底有多么瞧不起我啊?丽子这么心想,忍不住生起气来。

“要不然影山是怎么看待这起事件的?平泽健二应该确实的往返了自家与被害者家。可是,如果用自行车移动的话,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来不及吧。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利用私家车或计程车。这样的话,难道还有其他移动方式吗?”

听了丽子的问题,影山露出严肃的表情这么回答。“——当然是用自行车。”

“所以说,竞赛自行车骑不了那么快啦……”

“不,不是竞赛自行车。”影山打断丽子这么说完,便在她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平泽家应该还有另一台特殊的自行车。”

“另、另一台特殊的自行车——那是什么?比竞赛自行车还快吗?”

丽子被挑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于是催促影山继续说下去。影山站在车库中央,对着丽子悠然地开始诉说自己的推理。

“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平泽家有个上幼稚园的美奈。那个美奈就读的‘海鸥幼稚园’是在立川市吧。”

“是啊,江里子在玄关前是这么说的。”

“另一方面,您询问那三人的便利商店,位于偏离国分寺市的地方,距离平泽家约一公里远。幼稚园则是从那边更往西去的立川市内,所以距离平泽家就更远了。也就是说,平泽家和幼稚园应该相隔有一公里以上。是这样吧?大小姐。”

“是、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欸,现在是在说什么啊?”

“是在说自行车的事情。”影山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平泽家和幼稚园相隔一公里以上。如果距离这么远的话,母亲应该很难每天用步行的方式接送小孩吧。在这种情况下,母亲通常都会拥有一台用来接送小孩的自行车。”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呃,等一下,影山!你说平泽家还有另一台自行车,难不成是。”

“是,就是您说的难不成。”影山以认真的口吻说。“大小姐跟风祭警部太关注健二的竞赛自行车,以至于忽略江里子拥有的淑女车了。”

“……”听了影山意想不到的发言,连丽子也哑口无言了。

淑女车——那是价格低廉、缺乏设计感的通勤自行车统称,多半提供家庭主妇平常外出购物等等使用。实际上不只是妈妈,单身女性、上班族、学生,或是居住当地的不良少年也经常骑乘,可说是大众化的交通工具。

“淑、淑女车!”丽子忍不住大叫。“你、你在说什么啊,影山。怎么可能会有淑女车跑得比竞赛自行车还快嘛!”

“是。的确,世界上不存在如此高性能的淑女车。”

影山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点了点头。“不过,江里子的淑女车应该具备了一项竞赛自行车所没有的特殊机能。犯人在本次事件中正是活用了这项机能。”

“特殊机能?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江里子的自行车搭载了涡轮引擎吗?”

“您的想法非常有趣,可是却错得离谱。”影山干脆地驳斥丽子的发雷后,便道出了自己的推理:“江里子的淑女车是用来载送幼稚园儿童。既然如此,那台淑女车应该备有自行车专用的儿童座椅才是。”

“自行车专用的儿童座椅……”听影山这么一说,丽子也恍然大悟了。“这么说来,路上经常看到把儿童用的小椅子固定在后座货架上的自行车呢。”

“是,就是那个。”影山满意似地深深点了点头。“不过大小姐,被害者佐佐木澄子是个身材娇小的老妇人。这样的话,犯人能不能先杀害她之后,再将尸体放进自行车的儿童座椅里运送呢?”

丽子在心中描绘着老妇人坐在自行车儿童座椅上的模样。费不了多大工夫,丽子就很自然地想像出那幅景象。

“不是不行。自行车专用的儿童座椅上设有椅背,也有固定孩童身体的安全带。说不定很适合用来搬运娇小的女性尸体……咦?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佐佐木澄子不是在她家,而是在平泽家遭到杀害吗?她在平泽家遭到杀害,然后被放上了儿童座椅,这样运送到佐佐木家吗?”

“正是如此。”管家语气从容镇静地点了点头。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犯人下手行凶应该是在死亡推测时间的晚上九点,不过,用淑女车搬运尸体却是更晚之后的事情。恐怕是在路上不见行人往来的深夜时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三人的证词又怎么说呢?案发当晚九点左右,他们目击在五日市干道上猛冲的竞赛自行车。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啊啊,大小姐!”管家懊恼似地缓缓摇了摇头。“骑乘那台竞赛自行车的确实是平泽健二,可是那只不过是所谓的‘掩人耳目’罢了。因此,不管他的自行车在几分钟内跑了几公里,那都跟事件的本质没有任何关系。就是因为只关心如何破除这种不在场证明,我才会说大小姐跟风祭警部旗鼓相当——”

你还敢说!虽然丽子感到相当火大,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无法反驳。

“——这次佐佐木澄子遭杀害一案,应是平泽夫妻所为。丈夫平泽健二大概是主犯,而妻子江里子则是共犯吧。不用说,动机当然是觊觎遗产。健二从自行车赛车界引退后找不到固定工作,于是企图杀害阿姨佐佐木澄子,借此一攫千金。”

在摆放着各种新奇自行车的车库中央,影山以平静的语气说明事件的概要。

“案发当晚,稻田、松下这两名客人被请到平泽家。此二人必定是健二为了确立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准备的。这点就跟风祭警部推测的一样。只不过,什么骑乘竞赛自行车奔驰在五日市的街道上,等到杀害佐佐木澄子后再全速折返自己家里,平泽健二所想的并非这种高风险的犯罪计划。”

“犯行是在平泽家中悄悄发生的吧。在客人没注意到的情况下。”

“正是如此。那天晚上,平泽夫妻大概找了佐佐木澄子到自己家吧。又或者,是把人强行绑走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案发当时,被害者就在平泽家中,没必要特地跑到立川杀人。晚上九点左右,平泽健二借口抽烟,暂时消失在客人面前。接着在江里子应付客人的这段期间内,健二前往平泽家中的某个房间,杀害了佐佐木澄子。然后把尸体放进事先搬入屋内的江里子淑女车上的儿童座椅上——您明白这是什么用意吗?大小姐。”

“是死后僵直吧。”丽子马上回答。

毕竟,她好歹也是名现任刑警,还算具备了某种程度的知识。“平泽健二杀了人之后,要等到几个小时之后的深夜,才会将尸体运送至佐佐木家。可是如果是夏天的话,尸体死后三、四个小时就会开始僵硬。如此一来,就很难把僵硬的尸体放进儿童座椅了。所以平泽健二才会在杀了人后马上进行这项作业。身为前自行车赛车选手的他体格壮硕,就算靠自己一个人,也能将矮小老妇人的尸体放进儿童座椅。”

“不愧是大小姐,您回答得真是完美无缺。”

管家给予肉麻的赞美。把奉承话当真的丽子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

“结束这项作业后,平泽健二故意骑自行车往来五日市干道一趟。为了影山所谓的‘掩人耳目’。”

“正是如此。平泽健二骑着自行车疾驰,假装是要前往杀人现场的样子,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抵达佐佐木家,而是随便找个地方就折返了。实际上,不管脚力有多强,他也不可能办到十五分钟内往返十公里、而且还要花时间杀人这种超人般的犯行。犯人的目的,正是要营造出这种不可能的犯行好像真正发生的错觉。事实上,风祭警部就被平泽健二的异常行动所惑,断定这起事件是利用竞赛自行车犯案。结果完全忽略了江里子的淑女车。”

就连丽子自己也没留意到江里子的淑女车。原来如此,怪不得会被揶揄成跟警部同一个等级,丽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

“——那么,放在淑女车上的尸体是在深夜偷偷运送的吧。”

“是的。儿童座椅上的尸体身穿蓝色羊毛衫及深棕色长裤,此外,头上大概还戴着小孩用的安全帽。虽然矮小的老妇人尸体实在不像幼稚园孩童,但看起来应该也和个头较大的小学生相去不远。至少,路上行人谁也想不到有人会用淑女车载着老妇人的尸体吧。骑乘淑女车的,应该是体力较好的平泽健二。当然,他不需要猛踩自行车,只要不疾不徐地确实将尸体送到佐佐木家就行了。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限度,他大概选择了交通量最少的凌晨三点运送尸体吧。”

“的确,这种可能性很高——嗯?”

这时,丽子突然察觉到某件事情。“等一下,说到凌晨三点,那距离晚间九点的案发时刻已经过了大约六个小时。这样的话,放在儿童座椅上的尸体应该变得相当僵硬了才对——啊,原来如此。”

这时,丽子心中保留到现在的一个疑问突然问得到了解答。

“我知道了!所以在食堂里的时候,佐佐木澄子的尸体才会被放在儿童座椅上啊。”

“正如您所想的,大小姐。”

正确答案——影山仿佛这么说似地对丽子展露微笑。“佐佐木澄子的尸体在置于自行车儿童座椅内的状态下逐渐僵硬。这个尸体恐怕是以很不自然蜷缩的姿势硬化吧。如果就这样把尸体放在地板或一般椅子上的话,看起来一定会相当不自然。因此,放在儿童座椅上才是最好的掩饰方式。所以平泽健二才会这么做吧。”

“也就是把尸体从自行车的儿童座椅上换到食堂的儿童座椅上——犯人的行动确实合乎逻辑,并不是‘对死者的亵渎’之类的暧昧行为。”

“是的。一切都是出自于犯人的私利。”

这么说完,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结束了全部的推理。

当然,没有人能保证影山的推理全是正确无误的。不过的确有方法可以验证。最后影山指出了那点。

“重点在于寻找目击证人。之前大小姐与风祭警部似乎都倾注精力寻找晚间九点目击到竞赛自行车的人,不过那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真正应该寻找的,是在案发当晚、而且还是在深夜时分目击到可疑淑女车的证人。”

“看来是这样没错。不过找得到吗?”

“当然,就算是交通量再少的时间带,路上也不可能半个行人都没有。午夜才回家的上班族、熬夜的大学生、每天固定在深夜散步的推理作家……诸如此类,应当寻找的对象多得是。其中一定有人曾在深夜中目击到淑女车才对。找到这些证人,就能成为解决事件的关键不是吗?”

“是啊。的确,你说得没错。”

丽子用力点了点头,“这样下去可不行。”然后轻声这么说。人的记忆只要过了一晚就会变得暧昧模糊。而且今晚路过的人未必明天还能碰到。寻找目击者是跟时间的竞赛。今天晚上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丽子走向车库的出入口宣告似地说:

“影山,我现在要去五日市干道。”

“呃,现在吗——难不成是骑自行车?”

“怎么可能嘛!”丽子斩钉截铁地断言。“不用管自行车了,快去准备四轮的车子。今晚我要找出目击者。啊——当然,影山也会帮我的忙吧?你总不会让柔弱的大小姐独自站在深夜街头吧?毕竟你是我忠诚的管家啊。”

丽子在车库出入口停下脚步,以试探的眼神看着影山。在丽子的视线前方,她忠诚的管家面无表情,就这么恭敬地行了一礼。

“是。当然,请让我同行,大小姐。”

然后影山露出了仿佛打工小弟突然被命令要加班的表情,“唉”地轻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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