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回到世安院,离晚膳还有些时辰,冬珠端了一盅枇杷叶蜜枣汤进来。

岁岁最近习惯这甜津津的汤,也知道这汤对身子好,乖乖坐在小榻上等着。

阿梨瞧她那副馋嘴又乖顺的模样,便觉得好笑,接过汤碗,一勺勺喂女儿吃着,一盅汤喂下去,却听得外间丫鬟的说话声。

“见过世子。”

乖乖坐在榻上的岁岁便立即跳了下来,边欢呼着“爹爹回来了”,边朝外跑去,片刻功夫,父女俩便进来了。

李玄一身纁红官袍,雅正清冷一个人,怀里抱了个奶团子,这幅场景,若是叫他在大理寺那些下属瞧见了,怕是都不敢信。

岁岁可不知道要顾着爹爹的脸面,双手紧紧搂着爹爹的脖子,边亲亲热热与他说话。

阿梨抽空听了一耳朵,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阿黄撵着妞妞跑啊,噢,妞妞是世安院小厨房里养的一只猫,是只雪白的大猫,极爱干净,岁岁最近似乎有点“移情别恋”了,气得护主的阿黄,有事没事便撵着大白猫,想啃两口。

说罢,岁岁还十分惆怅地问,“爹爹,怎么办啊?”

李玄听是听了,可真叫他出主意,那确实是为难他了,他这些年判的案子,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但这狗和猫的官司,他还真的没什么法子,只得从袖口掏出个油纸包,试图转移自家女儿的注意力,“岁岁吃馅饼吗?肉馅的。”

岁岁果然立马被这馅饼转移了注意力,把阿黄妞妞的事抛到一边了,眼巴巴瞅着热乎乎的油纸包,馋得流口水,点点小脑袋,一口道,“吃!岁岁吃!”

嬷嬷见状,自然不敢叫小主子抱着馅饼啃,便立即从李玄手里接过去,用白瓷的碟子装了送进来。

大街上十文钱一个的馅饼,装在素雅的白瓷碟里,让人看了,不由得感慨一声,暴殄天物。

阿梨瞧了眼,见岁岁抓着小半个馅饼啃,小爪子油乎乎的,脸上和小花猫似的,倒是没说教什么,只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油渍,道,“手里的吃了,便不许拿了,等会儿晚膳要吃不下了。”

岁岁虽馋,却是极听话的,乖乖点了头,啃过小半个馅饼,便被嬷嬷抱去净手洗面了。

岁岁一走,屋里便只剩下阿梨和李玄两人了,阿梨抬眼,便见李玄还穿着那身纁红官袍,便起身,边替他解了衣襟扣子,边道,“进去换一身衣裳吧……”刚说完,便瞥见男人胸口一个油乎乎的印子,她一怔,下意识摸了一下。

李玄却是被阿梨这动作,惊得心头一跳,赶忙求饶似的握住阿梨的手,轻声道,“你可别招我,大夫说得过了三个月才行呢。”

阿梨起初还没听出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面上唰的一下红了,从耳根红到了后颈。

李玄却是彻底会错意了,见阿梨没吭声,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惹得心里不舒服了,又想起今日回来路上,他向谷峰取经时,谷峰说的话。

一贯寡言少语、堪比哑巴的谷峰头头是道说着,什么妇人怀孕时容易发脾气,还容易掉眼泪,得哄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句话就招惹了她了,得时时关注着。你和她说话,她嫌烦。但你不理她,她心里更怄气,总之难伺候得很。

虽然对谷峰这番话有所怀疑,但想想谷峰也是过来人,说的话总还有些可参考性。

……

思及此,李玄抬起手,轻轻把人抱进怀里,半哄拍着怀里人的后背,跟哄孩子似的,道,“你别恼,是我不好。”

阿梨被哄得面上更红,推开李玄的手,指了指他胸前,红着脸道,“刚才被岁岁弄脏了,换下来吧,明日穿另一身,免得殿前失仪。”

说完,抬眼看了看李玄,眼神似是在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李玄脸皮可没阿梨那么薄,知道自己会错意后,脸连红都没红一下,仔仔细细瞧了眼那油印子,道,“还是阿梨惦记着我,事事都替我着想。”

阿梨也没想明白,他怎么能从这么件小事上,扯出这个道理,便懒得与他多说,推他去换了官袍,好叫下人趁早洗了烘干。

李玄换下官袍,穿了身月白的直缀出来,便见岁岁已经被嬷嬷送回来了,正小猫儿似的坐在阿梨身边,肥嘟嘟的小手抓着堆丝线,试图学一旁手巧的阿娘打络子。

只可惜看着看着,小家伙就眼花了,晕头转向看着打成死结的丝线,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跟娘学的,怎么……怎么她只能弄个线球啊?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玄下意识停了步子,远远站着,不舍得靠近,只怕打扰了这幅令人安心的画面,眸里也不自觉多了点笑意。

倒是阿梨,见他在那里站着,纳闷抬眼,“怎么不过来?”

李玄这才走过去,在阿梨身边坐下,顺手帮女儿解了刚缠上的死结,又递回去给女儿,才闲聊似的开口,“我今日在宫里遇着三皇子了。”

阿梨一听,倒是停了手里的动作,想起那个年纪不大、却十分板正的小郎君,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不过想来在宫里,也没人敢欺侮皇子的。当今陛下子嗣不丰,膝下皇子只有三位,应当都是当成宝的。

李玄见阿梨感兴趣,便又接着道,“今日遇见我,倒还问起了你。”

阿梨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和三皇子就见了那么一回,后来太后又诏她几回,她都称病未去,定了亲之后,宫里才像是一下子放弃了,彻底没了消息。离他们见面也有半年有余,三皇子居然还记得她?

李玄见阿梨觉得疑惑,便主动道,“三皇子自小天赋过人,有过目不忘之才,也因此,三皇子生母虽出身不显,可陛下还是有意封后,为的便是日后行事更名正言顺。”

阿梨眨眨眼,明白李玄的意思,他是说,陛下有意越过前头两位皇子,封三皇子做太子。也许是那一次的初见,阿梨对三皇子的印象很好,觉得若是三皇子做太子,也挺好的。

但这种大事,自然不是她一个妇人觉得好不好就有用的,便也只听了一听,反倒疑惑望向李玄,“怎么忽然与我说这些?”

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李玄从不会和她提外头的事,尤其是官场的事情,更是绝口不提。那时候,两人在一起时,鲜少说话,她默默打络子、看话本,李玄则顾自己看书。

不过,比起那时候,现在这般时不时聊几句,不拘大事小事,总能接上几句,自然气氛融洽了许多。

李玄不妨阿梨这么问,被问得一愣,想了想,也发觉自己和从前的差别。但他其实并没有刻意这么做,只是觉得这样相处很舒服,下意识便这样做了。

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阿梨会抬眼认认真真注视着他,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样,这种感觉,委实令他心里觉得很舒坦。

他顿了顿,道,“夫妻之间,不就是无话不谈,彼此坦诚吗?”

阿梨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料李玄这样回答,也是一愣,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心里酸酸胀胀的,说不上来的滋味。她点点头,慢道,“你说的对,夫妻之间应该是这样的。”

李玄见阿梨神情不对,猜她也如自己一般,想起了从前,想了想,抬手拥阿梨入怀,温声道,“从前我不懂这些,以后我会学,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夫君的。”

阿梨摇摇头,闷声道,“你现在就很好。”

现在的李玄,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夫君,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了。

他会为她们母女出头,会在回家的路上惦记着她们,买馅饼糕点回来哄岁岁,会照顾她那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情绪,会把她们母女放在心尖尖上。

这样的李玄,已经很好很好了。

那日过后,两人的感情,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些,倒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但阿梨心里就是这样觉得。

就连丫鬟嬷嬷,伺候的时候,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感慨一句,世子和世子妃的感情真好。

四月很快便过去了,大夫来了府里一回,终于松了口,捋着胡子笑着道,“世子妃的胎已经稳当了。”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下人们都大大松了口气,尤其是贴身伺候阿梨的嬷嬷和丫鬟,更是放下了战战兢兢的心。世子有多看重世子妃这一胎,别人不知道,她们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她们都讨不着好。好在最难熬的前三个月,总算是熬过去了。

妇人怀胎,难就难在头三个月和临产的时候。

至于这中间,一般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

阿梨自然亦十分高兴,等李玄一回来,便把这好消息告诉了他,又眼巴巴问,“那我明日能不能回一趟家,我许久没有见过祖母和爹爹了。”

李玄倒是含笑点了头,抵着阿梨的额头,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又道,“你兄长此战大捷,不日便要回来了,这回回来,怕是能够再朝上升一升。”

阿梨一听,心里自然欢喜不已。她出嫁后,兄长很快又离了京城,一去就是几个月,如今总算是要回来了,而且还是大捷。

升官还在其次,人能平平安安回来,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阿梨欢喜过后,忍不住道,“这回哥哥回来,我非得替他寻个嫂嫂,有人看着他才行。”

李玄见妻子那副操心的模样,忍不住一笑,道,“舅兄不喜拘束,未必会愿意成家。”

阿梨也叹了声,她是想不明白哥哥是什么想法,也不见家里祖母和爹爹着急,真是奇怪。按说像兄长这样的武将,家中应该会更急着给相看媳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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