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阿梨刚从睡梦里醒来,便听到刘嫂在门外说着话,似乎是在说什么“造孽啊……狠心啊……”。

她起来披了衣裳,看了眼摇床里睡得正香的岁岁,轻轻推开门出去了。

刘嫂闻言转过头看她,笑着招呼道,“掌柜起了啊?”

阿梨朝她笑着点头,眼神便不由自主落到她怀里抱着的竹篮上,那是个不大的竹篮,盖着层深蓝的柔软棉布,棉布底下似乎有什么活物,蓝布时不时浮起一小处。

刘嫂见她盯着看,才想起来,抱着竹篮走过来,边叹气道,“现在的人啊,真是狠心。这大冷的天,就这么把狗崽丢出来。我今早在街上瞧见的,喏……”她一边掀开蓝布给阿梨看,边道,“掌柜的您瞧瞧,这狗崽生得多精神。”

阿梨凑过去看,竹篮里的狗崽脑袋圆圆的,眼珠子黑溜溜的,也不四处看,只乖乖望着她,被刘嫂揉着脑袋也不喊叫,至多只低低的呜一声,看上去又可爱又可怜,温顺极了。

阿梨看得心软,抬手去碰了碰小狗的脑袋,狗崽乖乖趴着,一动不动任由她摸。

刘嫂原还不知如何处置这狗,见阿梨这样喜欢,有了主意,对阿梨道,“掌柜,您要是喜欢,不如就留下养着。我们这老话都说,黑狗准、黄狗稳。这黄狗啊,打小就温顺,长大了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您带着岁岁在这后院住,有只大狗守着,也安心些。再说了,这么冷的天,真要不管,非得冻死。”

阿梨原就有些心动,她一直想养一只狗,只是没机会,眼下这么一只乖乖的小狗趴在自己面前,即便刘嫂不劝,她也想留下。

阿梨点点头,从篮子里抱小黄狗抱出来,小家伙十分温顺,乖乖趴着,连爪子都不伸。

狗肚子圆乎乎的,肉肉的,阿梨摸了一把,手感特别好,忍不住又揉了一下,刘嫂见她这幅喜欢模样,倒是笑了,道,“这狗好养活,有什么吃什么,您看着喂就是。”

阿梨俱点头应下。

等刘嫂去前面看铺子后,阿梨便去了趟厨房,弄了点昨日剩下的肉,又怕狗崽太小嚼不动,便撕成细细的肉丝,放进白粥里,熬得软糯了,寻了个旧汤碗,装好了肉粥后,便端着回了屋子。

她进门的时候,小黄狗趴在竹篮那块蓝布上,却没呼呼大睡,一双眼睛盯着门的方向,似乎在看门。

阿梨将汤碗摆在小狗面前,小狗却十分听话,没直接扑上去吃,抬头望着阿梨,似乎是在等她发话。

阿梨抿着唇,露出个笑,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狗狗的脑袋,道,“吃吧,以后这汤碗便是你的食盆了。”

小狗摇了摇尾巴,圆滚滚的身子却十分灵活,一下子便从竹篮里爬了出来,去舔汤碗里的肉粥,吃得唏哩呼噜的。

阿梨托腮蹲着看,琢磨着给小狗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字才行,思来想去,脑子里除了阿黄、小黄、旺财……这种俗气的名字,一时居然想不出别的。

她也不纠结于此,索性便先搁着,去看了看摇床里的岁岁。

岁岁倒是醒了,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直到见到娘,便伸出手要她抱抱。

阿梨抱她起来,先给她换了尿布,才抱她去看小狗,因为怕小狗咬人,她特意隔得远远的,没敢凑得太近,微微弯腰,指了指埋头吃肉粥的小狗,道,“岁岁,我们家养狗了哦……这是我们家的狗狗。”

岁岁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嫌离得太远,伸爪子就要去抓小狗尾巴,还好阿梨及时站了起来,看着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岁岁,阿梨只得无奈同她讲道理。

“笨岁岁,不可以抓狗狗,弄疼了,它会咬你的。”

岁岁歪了歪小脑袋,还以为娘在同她玩呢,拍了拍小手,更开心了。

阿梨也无奈,和一个小婴儿讲道理是没用的,好在岁岁现在大多时间都待在摇床里,倒也没什么机会招惹小狗。

最后小狗的名字,阿梨还是给取了阿黄,俗气是俗气了点,但刘嫂听了后一个劲儿点头,直说贱名好养活,阿梨便也觉得,这名字似乎没那么难听了。

阿黄就这般安顿下来了。

渐渐的,阿梨便发现了,阿黄虽然还是只奶狗,却很有看家护院的自觉,像是本能一样。

自打阿梨允许它出竹篮后,它便十分自觉在门口寻了个角落,就在那儿安家了,连晚上睡觉,都不肯挪地方。

阿梨怕它冻着,便用稻草和旧褥子给它弄了个窝。

她弄的时候,阿黄就蹲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

等她弄好了,阿黄便立即迈着肥嘟嘟的爪子进了窝,舒舒服服打了个滚,然后收起两只前肢,耳朵竖着,双目有神盯着门口的方向,一动不动,小小年纪便一脸深沉模样,看得阿梨直想笑。

日子不徐不缓地过,离过年就只剩二十来日了。

这算是阿梨在苏州过的第一个正经年,便也十分上心,早早便给岁岁做了新衣裳,红色的小衣裳,虎头鞋,又喜气又精神。

秦三娘过来瞧她,约她上街办年货,阿梨便答应下来,将岁岁交给秦二哥照顾着,自己则同三娘出门了。

临近过年,街上卖年货的商贩铺子多了不少,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阿梨是第一次办年货,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加上她如今也不缺银子,便也不克扣自己,但凡瞧上了的,便都大大方方买下了。

几日下来,过年要用的物件,几乎都买全了。

冒着寒风出门了几日,天也愈发冷了,阿梨便也安安生生在家里待着了。

但岁岁是个不老实的,待不住,恨不得日日都出门,但阿梨怕她吹风受寒,便也不大带她出门。

母女俩关起门来过日子,临过年,书肆的生意也彻底冷清下来了,阿梨索性给刘嫂放了假,每日书肆只开半日的门,一到下午,便叫刘嫂关了铺子回去了。

这一日,刘嫂关了书肆,同阿梨打了招呼,便回去了。

阿梨出来送了送她,刚要回屋,她身边的阿黄却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朝着巷子一侧方向吠,压低身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阿梨觉得古怪,阿黄来家里好些日子了,还是第一次这样叫,就连岁岁揪它的耳朵,阿黄都只是低低的哼哼两声,从没像今日这样叫过。

阿梨迟疑着,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想了想,决定还是关上门,后院就她同岁岁,秦二哥和三娘都不在,刘嫂也走了,还是警惕些好。

这般想着,阿梨便朝回走了几步,抬手去关门的功夫,便见到方才阿黄朝着吠的巷子里,走出个姑娘。

那姑娘穿着身湖蓝色的袄,底下是件棉裙,眉眼很好看,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年纪并不很大。她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头发被寒风吹得乱糟糟的,鼻头冻得发红。

见此情景,阿梨关门的手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微微抬了声音,问道,“姑娘,你是同家里人走散了么?你家在哪?”

章月娘却顾不上回话,她心里难过极了,只看着温柔又温婉的阿梨,心里止不住地想,原来秦怀喜欢这样的女子。

也是,秦怀那样温润的人,自然不喜欢她这样聒噪的人,怕是从前自己缠着他的时候,他心里便烦她了。

章月娘站在原地,阿梨见她脸上满是难过,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年岁又不大,天又这样冷,阿梨到底不忍心,轻声道,“姑娘,你若是没去处,便先进来坐一会儿,避避风也好。”

章月娘迟疑着朝阿梨走过来。

待她走近了,阿梨便去牵她的手,入手冷得厉害,她便顺手将揣着的小手炉递过去,温声道,“暖暖手吧。我去弄点热茶给你。”

说罢,她锁了书肆大门,领着章月娘回了后院,给她倒了热茶,因章月娘看着只像个小姑娘,阿梨便泡的花茶,还加了点蜂蜜,她轻轻递过去,道,“喝吧,天冷的厉害,喝了暖暖身子。”

章月娘接过去,捧在手里,粗糙的杯壁有些微微发烫,她冻得麻木的指尖,渐渐恢复了知觉。

她主动开口,仰起脸,轻声朝阿梨道,“我姓章,叫月娘。”

顿了顿,又像是怕阿梨知道什么一样,立刻解释道,“我原本想替我侄儿买个砚台的,见书肆要关门,便没来得及说。我刚从外地回来,因为是和离归宗,我嫂嫂怕我坏了侄女的名声,便不大愿意我回来,我便想着,我若给侄儿侄女送些东西,她兴许便没那么不高兴了。”

阿梨一贯体贴,旁人家的家事,自然不会多问,她只点点头,温声道,“那等会儿我带你去挑一挑,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章月娘应了一声,然后捧着茶,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眼神却总是忍不住落在阿梨身上。

阿梨今日不出门,便穿得偏素净,一件藕荷的宽袖袄子,下半身是豆青的褶裙,头发只简单梳了个髻,用一根银簪固定着,其余的头发则服服帖帖垂在背后。

她正低着头,取了铜勺,去拨弄炭火,火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将她衬得娴静又温柔。

未施粉黛的脸上,肌肤雪白细腻,眉眼都是温柔安静的。

章月娘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心里酸酸涩涩的,连方才喝进口里的花蜜茶,都尝不出半点甜味了,仿佛整个嗓子眼都是苦的。

她捧着茶盏,指腹无意识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杯壁,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阿梨放下铜勺,刚好岁岁醒了,在摇床里哼哼了几句,她便走过去,抱了岁岁过来,放她在膝上,哼着歌哄她。

岁岁很好哄,很快便不哼哼了,饶有兴致去捉她手腕上的镯子玩,阿梨便也伸出手腕,由着她玩。

空闲之余,阿梨微微一抬眼,便看见对面坐着的章月娘,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微微一愣,心里像是明白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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