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书,她的身体给她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能忘掉工作,享受完全放松的一刻,尽管这一刻,很快就被门铃声打断。孟蝶打开门,看见安然站在门口。

“没打扰你吧?”安然问。

“当然不会,请进。”孟蝶把安然请进来,把茶几上的书和沙发上的靠垫都拿开,问,“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咖啡。”安然回答。其实喝什么都无所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接过热腾腾的咖啡,安然喝了一口,把杯子搁在茶几上,手背无意间触碰到搁在一旁的钥匙。凉凉的。

“怎么突然过来了?”孟蝶在她身边坐下。

“也不是突然,本来就想找你的,听医院的人说,你要辞职?”

“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想休息一段时间。”

“是……身体不舒服吗?”安然问。

孟蝶低下头轻轻地说:“消息走得还挺快。”

“姐姐不见那天,司徒看见你晕了,莫非和你哥哥都很紧张,所以……”安然不想把孟蝶的心情弄差,那样她不好下手。

“没关系的,”孟蝶笑着,“生病而已,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说到后半句,孟蝶的声音有点抖。

“可你和你哥哥都是医生,也帮不上吗?”安然小心地问。

“医生也是人,当医生的身体出现问题的时候,她所面对的,跟一个普通病人要面对的,没有什么区别。”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安然尽量顺着孟蝶的话说。

“对不起,吓着你了。”孟蝶说,“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姐姐,”安然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可以吗?”

孟蝶有些迟疑,似乎在顾忌什么。

“他不会知道的。”安然说。

“不,跟傅君泽没有关系。”孟蝶说。

“难道,是姐姐不愿见我?她跟你说她不愿见我吗?”安然有些急。她从不恨安静,如果安静和傅君泽只能选一个的话,她会选择前者。

“你别误会,安静什么都没说。”孟蝶安抚她。

“那……是你觉得我不适合见她?”安然期盼地望着孟蝶。

“回答我一个问题,”孟蝶说,“你希望安静走出你跟傅君泽的纠葛吗?”

安然有些迷惘。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让安静自愿从你们的复杂关系中走出来,你会帮助她吗?”

安然看着孟蝶,眼睛睁得大大的。

“回答我。”

“我,会。”安然说。虽然她不知道孟蝶指的机会到底是什么,但她从孟蝶的口吻中,从孟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可能。

“那你就不要见她了,”孟蝶笑着,“忍一忍,好吗?”

“我不见她,就可以帮到她吗?”安然不是不信任孟蝶,她只是不敢相信。

“我只知道,如果你现在跑去见她,那只会前功尽弃。”孟蝶看着她,“你会忍不住,跟她谈傅君泽,而‘傅君泽’这三个字,离她越远越好,尤其是现在,尤其是,从你口里说出来。”

“你没有骗我?”

孟蝶摇摇头,“相信我,我希望你们都幸福。”

安然看着她,她就像一个超然离世的圣人,眼中的慈悲,不属于凡人。

“呵呵,”孟蝶突然笑了,“你没有听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蝶姐,你不会死的!”安然脱口而出。

孟蝶稍稍一愣,随即甜甜地一笑。

安然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端起杯子躲开孟蝶温柔的眼神。她突然发觉安静对孟蝶的依赖不是无缘无故的,她身上似乎有种魔力,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没有了脾气这种东西。如果她真的是克隆人,那么也只有她,能够创造生存的奇迹。平静,就是她全部的神韵。

杯子突然晃了一下,几滴咖啡溅出来。

“对不起。”安然慌乱地道歉。

“不要紧,我去拿纸巾。”孟蝶起身走向厨房。

安然拿出一块橡皮泥,抓起茶几上的钥匙往上一压,然后把钥匙放回原处。孟蝶拿着一卷纸巾出来,细心擦拭咖啡留下的痕迹。安然忍不住伸手去帮她。她感觉这个细腻而温和的女人是完全真实的。突然间,她对傅君泽又多了一层恨意。这个男人,总是逼着她,去伤害那些她本应该去爱的人。

这时,门铃响了。安然有些怕,怕是傅君泽,或是司徒。门开了,还好,是莫非。

“安然,你怎么在这里?”莫非显然很意外。

“她想见安静,不过被我拒绝了。”孟蝶说。

“你把安静当你私有财产啊。”莫非冲孟蝶说笑。

“别逼我说出不好听的来。”孟蝶警告地瞪瞪他。

“咳咳,”莫非立刻装起来,“我喉咙好像有点不舒服。”

安然意识到自己该走了,她起身望着莫非,“我想见姐姐的事……”

“哎呀,”莫非突然揉起眼睛,“我眼睛也不舒服,看不见东西呀……”

孟蝶顿时啼笑皆非,向安然笑着示意,“我们会保密的。”安然感激地笑笑,她离开后,孟蝶捅捅莫非,“行啦,散场了。”

莫非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这么快散场?”

“你当自己是大明星啊,演技烂死了。”孟蝶坐回沙发。

莫非走到她身边坐下,“怎么突然辞职了?”

孟蝶叹口气,“怎么每个人的问题都一样啊?”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关心你。”莫非说。

“所以,我才更要对你们每个人都负责。”孟蝶看着他,“如果哪天你不幸成了我的病人,我又不争气,在手术台前晕倒,你不是要给我陪葬了?”

“我命大得很,一定罩得住你,”莫非看着她,突然庄重地说,“你跟我,都没那么容易死。”

“谢谢。”孟蝶说,“我知道我晕倒的事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傻瓜。”莫非轻轻拍她的头。她是个很不一般的人,她总想保护别人,却反引起别人去保护她的欲望。她的本质,到底是坚强,还是脆弱?是勇敢,还是胆怯?莫非的目光飘到门口的鞋柜,孟子的拖鞋就放在第二格。莫非伸伸懒腰说,“你最近少去看安静了,我想我还是主动来汇报比较好,有咖啡吗,加奶加糖?”孟蝶笑着转身去厨房。莫非随意地走到鞋柜旁,假装整理裤脚,把一枚很细的针扎入孟子拖鞋的鞋底顶端。这枚针是警局最新的研究成果,微型扫描存储器,遥控启动,便携易操作,插入鞋底、皮包夹层,或是做成衣帽针的款式,可以记录目标的行动路径,内容输入电脑后,再配合目标所在地的电子地图,就能准确分析目标的位置和移动路线。司徒和君泽已经从房产公司调档,再结合莫非的描述,用电脑绘制了孟子家的结构图,只要能扫描到孟子在家的行走轨迹,就能判断出地下密室的进出口在哪个位置。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纵然有风险,也要试一试。

司徒把一堆资料往桌上一摔,气呼呼地坐下,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吹气。“医院、病人、器官捐赠协会,所有相关的部门都查过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司徒气得狠狠踹一脚旁边的椅子。

“我就不信他能上天入地。”君泽敲着桌子。

“唉,现在,只能等莫非的消息了。”司徒可怜巴巴地看看君泽,又看看表,“医院快下班了,该我们上场了。”司徒和君泽到孟子工作的医院,希望能拖延时间让莫非搜集证据。刚走进外科大楼,就发现医生护士匆忙奔走,似乎是出了什么乱子。

“好像有事发生。”司徒说。

“有事也是孟子担着,”君泽看着一片混乱说,“看来他今天是脱不开身了。”

“两位有事吗?”一位护士拦住他们。

“我们找孟子。”君泽直接说。

“啊?孟医生?”护士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孟医生刚才在手术室里晕过去了,你们……是病人家属吗?”

司徒他们根本没听后面半句,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下,立刻冲进去。身上的电话响了,两人没顾得上接电话,直接跑到休息室,却一眼看见莫非站在门口,手里举着电话。

“莫非!”司徒冲他招手。

“喂,正打给你们呢。”莫非走过来。

“听说孟子晕了。”君泽说。

“嗯,医院打电话给孟蝶,我就送她过来了,一路上没来得及通知你们。”

“知道怎么回事吗?”司徒问。

莫非摇摇头,“说是突然晕倒,但很快就醒了,现在孟蝶在里面陪他。”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君泽若有所思。

“是有些不妥。”司徒也皱起眉头,拼命想拼凑什么。

“不对劲不妥的你们自己考虑,现在这种情况,我建议你们自动消失比较好。他随时可能出来。”

“那就拜托你了,我们先走了。”司徒和君泽听从莫非的建议先行离开。

休息室里,孟子坐在沙发床上,双臂交叉抵着膝盖,脸上是近乎死亡的震撼,眼中是近乎癫狂的恐惧。但,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是一种无波无澜的平静。

“行了,你回去吧,我去跟病人家属交代一声。”孟子起身。

孟蝶过去扶他,自然地,冲动地,犹豫地。

“别这么紧张。”孟子拿开她的手,“记得中学军训时晕过一次,就没再试过突然倒地的感觉。呵呵,只是吓到了那些医生护士麻醉师什么的,还好病人是被全身麻醉了,不然肯定吓得连麻药都失效了。”

孟蝶听他这样说笑,竟然突然掉下眼泪。

“喂,怎么啦?我的大医生。”孟子替她擦掉眼泪,“我没事了,你看。”孟子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哥……”孟蝶突然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哭起来,仿佛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见了似的。她解释不了,只是一个冲动。担心、怀疑、恐惧,交织成的冲动。

孟子伸手抚着她的后脑,就像父亲轻抚着怀中沉睡的女儿,一段十年前的记忆划过——

“这个世界是有奇迹的,”孟子把检验报告扔到一边,“不要害怕,不要逃走,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我不会害怕,我不会逃走,”孟蝶强迫自己微笑,笑得宁静,笑得纯粹,“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走掉的。”

“你不要害怕,我也不会逃走,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走掉的。”孟子接着回忆诉说自己对孟蝶的爱怜,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所谓结,就是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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