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长兴侯府,否极泰来。

二老爷牵扯上的案子, 大致的审理情况已经定下, 杀头的不在少数, 只是贬为庶人的也有, 二老爷就是贬为庶人的那一批。

因牵连甚广, 朝廷上下,少不得哀声怨道,于是天子又下令将主审官杀了, 以平怨气。

二老爷能保下性命, 实属运道好。

傅慎明去督察院大牢里见过了二老爷, 回来传话的时候也说他只是瘦了些, 没有吃什么皮肉之苦,二房才渐渐平静下来。

潘氏养了几日, 丈夫无性命之忧,大儿子虽是残废, 却不是以后什么都不能做了, 二儿子学业上又有进益, 儿媳妇又有了身孕,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不再疯疯癫癫动不动就发脾气, 偶尔还有笑脸。

傅三也送杭州那边传了书信回来,说死伤者和沉水的商船都料理好了,息了名怨,坍塌的河段经过修补, 也能正常运行,他已经再赶回京城的路上,不日便抵京。

长兴侯的信也连续寄回来两封,一封是说可以兑铺子,绝不许卖良田,第二封则是说,家族自有气数,若气数尽矣,让秦氏不要失了自身颜面,不耻求人。

侯府之事,一件件地恢复过来,傅慎时在重霄院,也从各处得了消息。二皇子还与他通信另说了灾情之事,大灾过后,果然还是出现了疫情。真定和保定的灾民已经太多,必须要趁着疫病还没有传到京城的时候,引一部灾民分往仁庄和善庄去。

傅慎时写了厚厚的一封信给王武,让他转交给汪先生,便给二皇子回了信。

这些事他从不瞒殷红豆,因此她也知道了发疫病的事。

殷红豆对这方面一点经验都没有,只略微知道艾草可以消毒,并不晓得治疫病的法子,就问傅慎时:“疫情可能控制得住?”

傅慎时脸色很凝重,摇头道:“不知道,南方到京,便是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也要十天左右才能传信过来,二皇子收到信至少是十天以前,那时信上说疫情刚蔓延不久,一则官员未必得到的是实情,二则不知道当地官员是否有隐瞒。若是疫情严重,但范围不大,隔开病者,全部杀掉,足以控制疫情,若是范围大了……恐怕会更残暴。”

过去大业就是这样解决严重的疫病情况,傅慎时只是客观陈述事实而已,

殷红豆不禁头皮发麻,但她首先要担心的,还是仁庄的情况,她道:“疫情的事,要汪先生派人去提前打听才行,仁庄上绝对不能沾染一丝一毫的疫病,否则春园也岌岌可危。”

仁庄上的毕竟都是灾民,若是真发生什么,甚至叫人传了谣言,谁还敢往春园去?

傅慎时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道:“我在信上已经请汪先生派人去打探,将春园与仁庄筑墙隔离开,两边相互不干扰。另细问了二皇子关于疫病的详细消息,叫庄子上提前预防。”

方才傅慎时写出去的信很长,殷红豆没有一一看完,便不知道这一点。傅慎时的先见之明,虽也在她意料之中,也还是叫她放下了心。

傅慎时安抚她道:“你不必担心,等家里事定了,我们就去庄子上。”

殷红豆点了点头。

没等了几日,督察院初审完了,放了二老爷归家,二房一家子哭声震天,好歹是一家团聚了。

傅三的人也传了信回来,说已快抵京,估计入夜时候才能回来。

当天夜里,傅三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他回侯府的时候,大家差不多都睡下了。三太太的人一得了消息,赶紧前去迎他,顺便派人去了秦氏和傅慎时院子里传消息。

傅慎时还未睡深,听了消息,起身披衣。

殷红豆惊醒,替傅慎时拿衣裳鞋子,正要替他束头发,就听院子里传来咚咚的几声,有人敲门。

时砚也醒了,麻溜地跑出去开门,他进来的时候,傅三已经早一步跨了进来,有些激动地唤道:“老六!我回了!”

傅慎时还坐在床上,没有下轮椅,头发也披散着,殷红豆只是随便套了件衣裳,扣子都没扣住,跪坐在他身边。

傅三进了房来,往床上一扫,虽很是意外傅慎时能叫丫鬟上他的床,却也不觉奇怪,毕竟是十几岁的爷们儿了嘛,他根本没将殷红豆放在眼里,只同傅慎时道:“我才去见过了母亲,就往你这里来了。”

气氛有些奇怪,殷红豆跪坐在床上,刚要抬腿下去,傅慎时就扯住了她,温声道:“夜里凉,你别动了,睡下吧。”

最近时砚都不会轻易进他俩的屋来,这么私密的空间里,突然有外人闯进来,殷红豆怪不好意思的,虽瞧着傅慎时的意思,不会让傅三留太久,但就这样躺在床上,她更不好意思,便执意下了床,扣上衣服出去拿杯子。

傅慎时没有阻拦,转头看向傅三。

傅三在杭州奔波了几个月,后来的一两个月里,基本上没睡过整觉,回京途中,又是拼了命地往回赶,人消瘦了好几分,一脸的胡茬子,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可他并不失往日风流,身上又多了一层匪气。

傅慎时问傅三:“三哥,三嫂怀孕了,你不回去她如何睡得着,你且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说吧。”

傅三一笑,眼里疲惫之色尽显,重重地拍了拍傅慎时的肩膀,道:“放心吧,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殷红豆拿了杯子进来,铜盆里的茶水还是热的,她用毛巾裹着铜壶的双耳,提起来倒了一杯。

傅三笑容敛起,往殷红豆那边瞧了一眼。

傅慎时淡声道:“无妨,三哥有话且说。”

傅三挑了挑眉,没想到傅慎时除了时砚,竟然有第二个信任的下人,便问:“你给我的两万两银子,打哪儿来的?”

傅慎时回道:“做生意赚的。”

傅三眯了眯眼,审视着道:“做什么生意?你不要哄三哥,我也是做过生意的,你这才多久,两万两是什么生意能赚得了的?”

傅慎时不欲多说,只道:“三哥不必多问,此事你不要声张出去就是。”

傅三知道他的性子,便不再逼问,又肃然说起他在杭州的事。杭州的事闹的这么大,杭州的官员个个都怕官位不保,倒是都出了不少力,坍塌之事才得以顺利解决。他这回回来,还要去述职,而且皇帝恐怕也要召见他,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殷红豆倒好了茶,奉过去给傅三,傅三与傅慎时对视着,没有接。她穿的少,就这样干站着,凉意渐渐侵袭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她的头皮都有些发冷。

傅慎时继续道:“只要事情平稳了,了不得就是受些责骂,罚俸禄。你权当歇息几月,等风头过了,自有你的前途。”

傅三忖量片刻,依旧没接茶水,只定睛问道:“听说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是二皇子在支应我们,这是为何?”

傅慎时又不答,他瞥了一眼还端着茶杯的殷红豆,随即道:“三哥,你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说,我要睡了。”

弟弟赶了两次人,傅三再不好多留,抄着手,就打趣他道:“你这小子,长大了呵。”他的余光,暧昧地流连在殷红豆所站的地方。

傅慎时没接话。

殷红豆虽没抬头看,却也猜到了傅三的神情,她低着头眼神悄悄飘了过去,只见傅三肃了神色,望着傅慎时声音略低冷了几分,道:“老六,凡事要知道分寸。”

随后,傅三就冷冷地看向了殷红豆。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傅三凌厉蔑视的眼光,很快就挪开了,殷红豆却是手掌心发凉,微微咬着唇,心里清楚极了,在长兴侯府的人眼里,在世人的眼里,她只是个低贱的丫鬟,便是傅慎时也无法辩驳。

傅慎时能为她一定程度上做出改变,但,其他的人,从来都不变。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与傅慎时亲近的血亲,而且这样轻蔑的眼光会越来越多。

殷红豆要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

没有人能脱离群体生活。

过了一会子,傅三走了,傅慎时叫时砚关上门退了出去。

殷红豆放下茶水,灭了蜡烛,上床之后,闭上眼,假装睡了。

傅慎时靠在窗框上,被子半盖在他的小腹上,双臂横在腹前,他转头拨弄着她的头发,道:“睡了?”

殷红豆“嗯”了一声,就没说话了,她的手脚还是冷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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