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殷红豆想跟方素月说话,但是方家的人在, 她不好在人前暴露身份, 便让车夫将车子赶到僻静处, 又悄悄叫了个从武馆里跟来的兄弟, 将汪先生喊过来, 下了车,请他帮忙给方小娘子传话。

傅慎时挑起帘子问殷红豆:“你要做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殷红豆一笑,道:“也没什么啦, 眼下不便说, 回去再告诉六爷。”

傅慎时直直地看着殷红豆, 二月中旬京城渐渐回暖, 她穿着碧青色的中袄,个子比她刚到重霄院的时候高了一点, 但还是不高,脸颊也没有以前圆润, 五官却更精致了一些, 娇娇俏俏, 甚是可爱。

他抿了抿唇,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殷红豆刚走过去一步, 傅慎时扯了扯嘴角,道:“罢了,回去再说。”

傅慎时觉得在这里说不够郑重,他放下帘子, 又靠在轮椅上,轮椅抵着车壁,他的后脑勺贴着车壁,嘴角浅浅地勾着。

汪先生请了庄子上帮着管事的妇人给方素月递了话,将人请去了待客的屋子里暂时歇着,他又亲自过来同殷红豆回话,亲自带她过去。

方家的人和其他家族的人,各自带着自家人马,跟着庄子上负责的管事到处观看。

殷红豆以防万一,还是拿袖子遮住半张脸,跟着汪先生一道往待客处去,她一边走一边问他正在北上的灾民的情况。

汪先生说话声音很低:“不大好,听说有的地方引发了小的暴动,还有很多土匪、流寇趁机搅和,现在靠近南方那边不是很太平。”

“附近的几个府,保定、真定、河间府,还有远一点的太原府、顺德府、东昌府怎么样?车马是否能够正常通行?”

“这些个府城尚且还好,有路引还好去,官府管的也严。太原府的知府是厉害人物,那边应该不至于出大问题,将来咱们发财坊要开出京城,首先开去太原。”

殷红豆沉吟道:“那便好,赈灾粮也还能够安全运送过去。”

她的袖子捂着脸,声音闷闷的,汪先生听不大清,便问道:“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就不必先生引我进去了,我自己去。”殷红豆站在待客处的门口说。

“姑娘自便。”汪先生供一拱手,忙他去了,却还是叫了个有眼色的管事媳妇,在门口守着。

庄子上建的待客处也就是简陋的小院子,院子里三间房,外边垒了一圈泥砖矮墙。

殷红豆进了院子,进了开着门的明间,厅里空荡荡,只有桌椅一副。

方素月坐在椅子上,丫鬟被支开了。

殷红豆进去福一福身子,笑着喊道:“姑娘,许久不见。”

方素月已经听引她过来的人说,是“红豆姑娘”要见她,当下并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只回以一笑,道:“姑娘请坐。”

殷红豆关了门走过去,却没有坐下,她浅笑问道:“姑娘的丫鬟呢?暂时不会来吧?”

方素月摇摇头,道:“不会,我支开她去给我借一张坐垫来。姑娘和六爷怎么也在这里?”

这地方,灾民们刚刚够温饱,哪里来的坐垫这样精致的东西,只怕那丫鬟得找好一会儿去了。

殷红豆脸上笑色渐淡,温声回话道:“六爷也过来看看庄子上怎么妥善处理灾民。”

方素月点着头细声道:“这边灾民处理的情况很妥善,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真厉害。”

殷红豆面带微笑地凝视着方素月,问道:“听说姑娘病了一阵,不知道姑娘病怎么样了?好了吗?”

方素月道:“大概是好了吧,还在吃药,偶尔还会咳嗽,也不多严重。母亲就是怕我病不好,带着我来施舍积福。”

她说着说着,就站起来了,与殷红豆二人平视着说话。

殷红豆下巴轻轻下压,关心道:“那就好。姑娘是上次从围场上回去病的么?”

方素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好像给别人添了麻烦。

殷红豆蹙着眉,道:“早知道连累姑娘,奴婢就该守着姑娘,不叫姑娘出去吹冷风的。”

方素月连忙摇摇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跟着家里人出去看的。”

殷红豆笑了笑,问道:“还记得上次在围场上,六爷和三爷比赛打猎,三太太和几个丫头争论三爷到底射了几只呢。诶,对了,三爷射了几只来着?”

方素月下意识就接了话:“五只。”

殷红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忽又拧着眉道:“那六爷射了几只呢?”她直直地看着方素月,等她回答。

方素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红了脸,薄薄的脸皮儿白里透红,娇羞温婉。

殷红豆也不怎么笑了,她两手搁在小腹前,直愣愣地看着方素月,挑眉问道:“姑娘不记得了?”

方素月视线微闪,低了低头,绞着帕子,道:“不大记得了。”

殷红豆冷不丁地道:“姑娘是喜欢三爷罢?”

方素月猛然抬头,瞳孔一缩,紧绷着小脸,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语气平静地道:“三太太都记不清三爷射了几只,姑娘倒是记得清楚,六爷射了几只,姑娘却记不清,甚至连个大概的数都不知道,您难道一眼都没看过六爷?”

方素月脸和脖子瞬间涨红,她眨了眨眼,挪开了视线,也不辩驳。

殷红豆没有为难方素月的意思,她只是道:“姑娘,您想清楚了吗?要带着对三爷的爱,嫁给六爷?”

方素月面色红得能滴血,她眼眶也红了,她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能怎么办。”

殷红豆有点恼了,她嘴角一沉,声音也冷硬了两分,道:“难道最初姑娘就不能拒绝吗?若是没有姑娘推波助澜,方夫人恐怕不会想到再让你跟长兴侯府定亲吧?”

方素月眉心拢着,诧异地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殷红豆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有一次令堂到侯府来的时候,我正好也跟六爷在花厅,我听我家夫人跟令堂说,她们三年前在长公主府见过,那时候姑娘也去了吧?”

方素月点了点头。

殷红豆继续道:“两位夫人难得有可以拉近关系的话头,却都没有多说,只是隐晦地提了提,我家三太太又正好过府不足三年,想必三年前,我家夫人那次去长公主府,是替三爷相看的,姑娘正好也在其中。三年后,方家兜兜转转又与长兴侯府相看一道。所以两位夫人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长公主举办花宴,经常会请一些京中有待字闺中的人家过府一聚,当时儿女亲事未定的人家,也很乐意去长公主府,秦氏带着姜氏去花宴,就是给傅三挑媳妇去的。

三年前,方素月十五岁,亲事还没定下,方夫人也带着她去了长公主府。

殷红豆又问了一句:“姑娘就是那时候见过三爷的吗?”

方素月眼眸一抬,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那时候傅三和几位皇子,还有一些京中贵家子弟一起给长公主请安,他们一行人从园子里穿过,个个昂藏挺拔,有生的俊秀的,有生的周正的,连脸皮薄的姑娘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方素月也被拉着偷看他们,她一眼就看到了傅三,他比别人生得都白,他笑起来连牙齿都露,那样的张扬明媚,那样的嚣张自信。

他们隔着假山相见,她就惦记了三年。

三年后,再听到长兴侯府的名头,方素月没忍住动了嫁进去的念头。

她念及此,忍不住滑下一行眼泪,带着点鼻音问殷红豆:“你怎么看出来的?”

殷红豆道:“牡丹宴上,姑娘带着小郎君坐在角落,您跟谁都不说话,却往会往三太太那边看,围场上,三太太的耳坠子和草地颜色近乎相同,您却一眼就能找出来,想必您是一直在盯着三太太瞧罢?”

方素月问她:“我心思有这么明显吗?”她也定定地看着殷红豆,道:“我的丫鬟都没看出来,你却看出来了。红豆姑娘,是因为你喜欢六爷罢?”

殷红豆一下子懵了,她表情木木的,张着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喜欢傅慎时?

她喜欢吗?

她或许……喜欢吧。

人非草木,他们朝夕相处,他对她那样好,她怎么能不产生感情。

但,这又不是爱。

她是不能完完全全控制自己的感情,可她是有理智的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只要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就好了。

殷红豆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她没有办法骗自己,她的四肢都在发软,她的心口跳得很快很快,这样明确的意识让她异常地紧张和恐慌。

她喜欢他,她怎么喜欢他呢!

方素月擦掉了眼泪,细声问道:“你会告诉六爷吗?”

殷红豆反问道:“姑娘打算告诉六爷吗?”

方素月很愣,她看着殷红豆不知道回答,她的眼里还有迟疑之色。

殷红豆骤然红了眼睛,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问方素月:“姑娘这样做,对得起良心吗?”

方素月别扭地偏了脑袋,不敢看殷红豆,她道:“可我看得出来,他也不喜欢我,他娶谁,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红豆,你在偏心他,但不仅仅因为他是你的主子而已。”

殷红豆心上像是戳了一把刀子,突然心脏又揪得紧紧的,她捏着拳头,道:“六爷是不喜欢您,但是他和您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在此之前没有骗您,也没有暗中使手段逼迫您嫁给他,不是吗?可你明知道自己心里有别人,还想想方设法要嫁给他!”

方素月咬了咬唇,以极低而殷红豆正好能听清的声音问道:“你会告诉他吗?”

殷红豆她的脑子很乱,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方素月,如果不说,好像对傅慎时不公平,如果说了,她又用什么身份和立场去插手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义庄定义挺广的,不过很多读者好像只知道狭隘的一种,昨天把我也吓死,赶紧改了称呼。

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百度下,义庄很多定义,更多的类似于慈善机构。

另外,我不知道大家怎么定义“作妖”这个词语,我认为我这本文里写的都是很正常的情感,角色们都是从自身的性格、利益等角度出发,做他们该做的事,也不算奇葩,所以我觉得方素月不是作妖,还是个正常的古代人,做了符合人设的事情和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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