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殷红豆第一次看到傅慎时腿部分的皮肤。

她脱掉了傅慎时的袜子,一双枯瘦的脚, 皮肤透白, 在烛光下, 似乎能看到他的血管和骨头。

他的脚脖子也异常的瘦, 皮包骨头, 殷红豆一只手就能握住。

傅慎时两手紧紧交握着,木着脸,从上往下盯着殷红豆的脸, 生怕错过她每一个细致的表情变化。

殷红豆脸色如常, 只是缓缓地眨着眼, 替他脱了鞋袜, 两手捧着他的脚跟,往温热的水里放。

时砚拿了帕子过来, 扔进水里,蹲身, 撸袖子。

殷红豆抢了帕子, 细声道:“我来吧。”

时砚自知粗心, 抿了抿唇,起身退开。

殷红豆用帕子替傅慎时洗脚,从脚跟脚趾头, 每一个指头缝都给他擦洗干净,她一边洗一边问:“六爷,这样您有感觉吗?”

傅慎时淡声道:“没有。”

殷红豆轻轻地挠了挠他的脚底板,抬头看他:“这样呢?”

傅慎时回望着她, 瞧着她水灵灵的眸子,道:“没有。”

她又狠狠揪了揪他的皮肉,然后抬眸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傅慎时眉头轻皱,殷红豆却笑了,歪头道:“有感觉啊?”

“嗯。”傅慎时淡淡回了一句。

殷红豆笑了笑,嘟哝道:“六爷可别觉得奴婢是伺机报复。”

傅慎时嘴边缀着一丝淡笑,问她:“我没觉得。”他一顿,挑起眼尾,看着她问:“但是我想问你,你不是伺机报复,那是什么呢?”

殷红豆轻哼一声,低下头,左手顺着他的脚脖子摸上去,捏了捏他的小腿肚子,软软的一把皮肉,一点肌肉都摸不着,萎缩的厉害,不过她想,既然能有感觉,证明神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肌肉萎缩得厉害,以至于走不了路?

她很小心翼翼地道:“六爷,您的腿,当时是怎么回事儿,您能跟奴婢说说吗?”

傅慎时也不恼,只是问她:“你还会治腿?”

殷红豆道:“不会,不过奴婢知道有一种‘病’会让四肢不能动,但这种病好治,万一六爷就是呢?”

这方面傅慎时可不信殷红豆的鬼话,但是他知道这丫头没有坏心,便道:“……当时我两腿骨折,也失去了知觉,后来骨头接上了,好了之后也站不起来,就一直这样了。”

傅慎时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有点儿落寞,低声地道:“不是没治过的,骨折好了之后,皇上亲派了胡御医给我诊治,他是大业最好的接骨大夫,他都治不好,别人更没法子了。”

“胡御医说了没法子了吗?”

殷红豆总觉得,御医对傅慎时的腿,好像有些看法。

傅慎时脸色冷淡了一点儿,他道:“不说这个了。”

殷红豆“哦”了一声,替他擦了脚,穿上干净的袜子,和暖和的靴子。

时砚在旁看着,捕捉殷红豆的每一个动作,两手还悄悄地比划着她穿鞋子的样子,他抓了抓腮,两厢比起来,他好像真的粗心多了。

他走过去端了水去泼掉,又重新去打水给傅慎时漱口洗脸。

殷红豆替傅慎时穿好鞋,她站了起来,要去将帕子搭起来,傅慎时拽住了她的手腕子,过了半天才都没说话,也没有看她的眼睛,只看着她细软干净的小手。

这一次,殷红豆没有挣脱,她大概猜到傅慎时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她也鼓了鼓嘴,吹了吹额前的碎发,细声道:“奴婢没有嫌弃六爷,六爷救过奴婢,六爷护着奴婢,六爷您这样的主子,已经很好了。”

殷红豆知道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长大,她不可能要求傅慎时懂得什么是“人人平等”,但是傅六能对她这样,平心而论,在这个地方,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说完这话,殷红豆能感觉到傅慎时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她这个时候不能甩开他,否则会让他觉得“心口不一”,她没办法,只能握住了他的手,非常郑重地道:“奴婢只是不想做妾,做奴婢就……太苦了,奴婢不想一辈子都没有盼头。”

傅慎时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凝视着她的手,她的指背上有淡淡的痕迹,是之前他罚她的时候,冻坏的。

殷红豆顺着傅慎时的视线看过去,趁机抽回了手,搓了搓,傻兮兮地笑道:“奴婢不是说这个,您知道,皮肉之苦最不算什么。”她睫毛低垂,往手上哈了一口气,道:“但是二爷和乔三……让奴婢有时候彻夜难眠。”

傅慎时对她再好,她的身份在这儿,始终是令人轻贱的,她不自轻,也会有人想方设法折磨她。

她不愿为妾。

傅慎时抬眼看着她,眉心微动,两手缓缓地攥起了拳头,眼神明亮而复杂,他嘴唇微微张开一些,始终没有说话。

时砚打了水进来,伺候着傅慎时漱口,殷红豆过去绞了帕子,让他擦脸。

——

冬天时间很好打发,有时候殷红豆在屋子里算一天的账,就算过去了。

时砚也学会了用炭笔算账,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除夕夜之前,傅慎时又回了一趟城里的宅子,见过了二皇子派来的游先生。

游先生果然如汪先生所说,为人圆滑,说话滴水不漏,他没有给傅慎时递话,但有意与傅六保持联系。

二皇子到底戒备心重,不过好歹已经算是认可了傅慎时。

与此同时,分坊也开好了,一开张,客人便如过江之鲫一样多,都是冲着“发财坊”的名头来的。

总坊的收益也水涨船高,已经不是翻几倍,而是翻十几倍,到现在为止,到手能够拿来支配的银两足有三万两之多。

几人商议下,又盘下了两间酒楼、客栈,酒楼离赌坊不远,客栈离城门不远,另剩下的钱,傅慎时打算让汪先生拿去结交有才之人,光是他和王文两人打理赌坊,还是太繁忙了些,而且以后还要盘下更多的店铺甚至自己请工人做东西,少不得要人帮忙照管。

傅慎时同汪先生道:“先生近来都瘦了,眼睛下面乌青不减,有了人手,您也好松快些。”

汪先生很是感激,他眼眶泛红,道:“劳六爷惦记了,我还好。”

他不仅仅是为傅慎时的关心感动,还为傅六的信任的感动。

傅慎时肯让汪先生拿真金白银去结交人才,这里边的账浑得很,他只要报了,殷红豆就得给。

这才说明,傅慎时是真真儿地信任他。

殷红豆打趣汪先生:“先生莫要只顾着忙,如今也算立了业,该琢磨着成家的事儿了。”

汪先生脸一红,道:“王兄弟跟我提过,不过等年后再说,如今坊里正忙着。”

傅慎时也笑了,他道:“待先生大喜,我要上门喝一杯的。”

汪先生先笑着谢过了。

傅慎时道:“这几日我要回家去了,坊里的事就托先生照顾。”

汪先生连忙应下。

傅慎时这回领着殷红豆回了庄子上,便使人去长兴侯府传信,让他派马车过来接人。

王武将傅慎时平安送回了庄子,便领着兄弟们回去了。

傅慎时除夕当天赶回了长兴侯府,因为回得晚,他回来换了件衣裳,就让时砚推着他去花厅里吃年夜饭,殷红豆留在重霄院跟翠微叙旧过除夕守夜。

长兴侯府今年的年夜饭和往年的没有什么不同,花厅里热闹非凡,外边放着烟花。阖家同庆,只少了傅二。

傅慎时淡淡地扫过众人,总觉着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

用过了晚饭,傅慎时也跟兄弟们一起领了红包,便走了。

出花厅的时候,傅三追上了傅慎时,他抄着手,哈出一口冷气,边走笑道:“老六,我也是今儿才赶回来呢,还好提前回来了,大雪封河,我差点儿要留在杭州了。你去庄子上腿养得怎么样了?”

傅慎时抬头看着傅三,只见三哥神色疲惫,胡茬子都出来了,他道:“好多了,三哥在杭州可还好?”

傅三表情凝重了一些,道:“好……就是忙,累。”

但凡沾上点儿利益,谁不去钻营,傅三天天应付这些人,又要顾及各家关系,几乎很难睡个整觉。

傅慎时“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兄弟两个慢慢悠悠地同行,他忽又问道:“三哥也走了几个月了吧,进项如何?”

傅三撇撇嘴道:“进项是多,事儿也多,银子好拿,骂不好挨。”

他这骂,都是替长兴侯府挨的。

傅慎时实在没话说了,便也不说了。

走到要分别的时候,傅三塞了个东西给傅慎时,他摸着鼻子,道:“给你的。”

傅慎时瞧着怀里的礼物,笑了笑。

傅三笑着拧眉“啧”了一声,俯身拍了拍傅慎时的肩膀,道:“我的老天,我的家六郎会笑了?以前六郎不这样的。”

傅慎时又敛了笑容,淡声道:“以前三哥也不这样的。”

他记得,傅三以前在他耳边很少有不聒噪的时候,从杭州回来,话少了很多。

兄弟两个对望着,倒也无话。

傅三揉了揉眼睛,转了身闷声道:“走了。”

傅慎时等傅三的背影小成了芝麻粒,便也回去了,他拿着傅三给的礼物,心里却在想,红豆那丫头还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呢。

他记得,她和本家人已经不来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情这一段我还挺感动的=w=

老三跟傅六关系算是好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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