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傅慎时带着殷红豆和时砚去了茶楼赴约。

唯恐人多眼杂,一行人又换了一间酒楼, 挑了个雅间坐下说话。

雅间有窗, 可以看见街上往来行人, 内有一张圆桌, 另有一副桌椅以供喝茶待客之用。

汪先生是独自来的, 他就坐在靠背椅上,手边一壶热茶,傅慎时与他隔着一张桌子而坐。

二人简单叙过, 便聊了起来, 汪先生至始至终没有往傅慎时的腿上看过一眼。

殷红豆在旁用余光打量汪先生, 此人三十多岁, 身材昂藏,宽肩长臂, 五官开阔大气,穿着打扮很是儒雅, 蓄有长须, 不过眼神略显严厉, 走与坐之间,身姿挺拔板正,像是练过功夫。

傅慎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问道:“倒不知先生从前所举何业?”

汪先生微微低头答道:“在下以前,远在滇南求生,后来想入京师,便四处游学往京城来, 去过福建、广西、江西、湖广和山西,近两年才来到京师。”

殷红豆心中一惊,这汪先生也太厉害了!自南向北,南五省去过福建和广西、中五省去过湖广和江西,北五省去过山西,又到了京城,这个年代能独身走南闯北,没点功夫和其他本领,怎么敢出门!

而且他不过是到京城两年而已,竟能投门到六皇子麾下,果然是能耐之人。

傅慎时神色也肃然许多,又问道:“汪先生可有家小?”

汪先生赧然一笑,道:“尚未成家,男儿尚未建功立业,何敢拖家带小游走四方。”

傅慎时微微握紧扶手,又同汪先生聊了一些书中学问,刨除四书五经,还有一些偏僻东西,殷红豆在旁只能浅浅听懂“春秋”二字,其余内容,于她而言晦涩难懂。

两人谈论了又半个时辰之久,从古至今,各种典故名言,信手拈来,不休不停。

殷红豆听二人谈话,才真正了解到什么叫学富五车、博学多才,傅慎时和汪先生的学问真是深如无底之渊。

她虽不懂这些,还是心存敬畏,低着头仔细聆听,未有一丝怠慢。

他们俩说得太久了,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殷红豆立刻替两人添茶,便又退回傅慎时身侧。

两人也渐渐收了话题,汪先生拱手钦佩道:“公子博古通经,在下见所未见。”

傅慎时也客气道:“先生见多识广,我亦是闻所未闻。”

而后二人相视一笑,肃了神色倾诉各自志向,汪先生道:“在下已年过而立,求功之心不如年轻时迫切,成大事不拘小节,亦不怕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若公子肯抬爱,定当竭力以助!”

傅慎时重重点头道:“我与先生志向相同。”

沉默了片刻,他便语气淡然地自报了身份,又道:“立业之事,我未曾想借家人之力。我之志向,先生恐怕也从殿下处知晓一二,若先生还肯屈就于我,必当视先生如知己!不过有一点,在我心中比什么都重要,我想先生定然知我心中所想。”

汪先生既然来了,便早就做好了打算,思忖未经片刻,便道:“自当全力替公子效劳,绝无二心!”

傅慎时心中大喜,脸上却只勾了个浅笑,随后便道:“既如此,今日便与先生仔细商议。”

汪先生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听了傅慎时所有打算,他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到最后脑袋直点,下了定论:“此举一定行得通,不过有些事还有待商榷。”

殷红豆脸色跟着一凛,当初她向傅慎时粗略提议,只是为了让他拿个主意,的确还有很多细节有待商酌。

傅慎时又问汪先生:“先生有何见地?”

汪先生道:“这最最要紧的,就是如何鉴别真伪,若有人拿假的票据兑换,得想法子应对。”

其实傅慎时也担忧过这个问题,他道:“我精通雕刻,每一票盖上商号章子,另刻一时常变动的章子使用,两章同时做鉴定之准,则短时间内难以仿造,便可辨别真伪。”

汪先生摇头道:“不足以,倘或赢取额数巨大,时间久了,未必无高人能仿。”

傅慎时的眉头拧着。

汪先生笑道:“不过公子不必忧虑,在下四处游走,知道有一种写密信的法子可以做防伪之用。”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又叫时砚去取了纸张过来,蘸取了一些瓶中汁液于指头上,书写了一个“汪”字,待纸干了之后,又拿出火折子点了蜡烛。

走南闯北的人,这些江湖东西都随身携带。

殷红豆一看就知道汪先生要做什么,傅慎时和时砚却是好奇地盯着瞧。

汪先生将纸张放在蜡烛上烤一烤,便见纸上显现出棕色的“汪”字。

傅慎时抬了抬眉,道:“从前只听说过有密写药水,倒是从未见过,不过不知道好不好配取?”

汪先生道:“容易配取,待要成事,我自当告知公子。”

殷红豆悄悄地戳了戳傅慎时的胳膊,他直接扭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汪先生朝殷红豆看过去,他见过许多人,大家丫鬟也见过不少,不过这位姑娘气度不与人同,她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看着温顺乖巧,却无好似根本不将自己当成奴才看,身上没有奴性。

殷红豆走到二人跟前,道:“这密写水既是用于往来信件,汪先生知道,恐怕别人也知道,还是不保险。倘或有一人最初行骗,便是处理好了,只怕这密写水的事儿也要暴露出去。”

她复又对汪先生低着头道:“就像先生您说的,利益巨大,保不齐有人作伪。”

汪先生便问她:“不知道姑娘有何高见?”

殷红豆看了傅慎时一眼,得他许可,才道:“奴婢也有两种密写法子,加上先生的则是三种,造票据的时候,则可以三种密写水随机混用,一期用先生加我的法子,一期用我的两个法子,这样人家造伪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汪先生当即提了音量问道:“姑娘有何法子?”

他这法子都是从友人哪里花重金得来,这位姑娘竟还有两种,倒是口气不小。

殷红豆知道汪先生和傅慎时未必肯信,便叫时砚去药铺买了明矾,化水之后,在纸上书写晾干,字迹果然也不见了,再浸入水中,却立刻显现出来!

傅慎时瞳孔缩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殷红豆一眼,继而淡笑地看汪先生道:“看来防伪一事是解决了。”

汪先生也大笑点头,他对奇淫巧技很是感兴趣,便忍不住又问殷红豆:“不知姑娘说的另一种法子,是什么效果?”

殷红豆答道:“是紫色的字,不过造法有些复杂,眼下不便展示。”

汪先生心道此等秘法,殷红豆肯说一种已是极为信任他,第二种不肯说也是人之常情,便未再多问。他又与傅慎时商量起其他细节。

防伪之事已定,旁的事便容易多了,汪先生也有信心能处理好。

殷红豆耳朵一直竖着,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却没有提到她所想之事,便巴巴地看着傅慎时。

傅慎时又问她:“还有什么想说的?”

汪先生一笑,傅六爷对这丫鬟倒是宠爱的很,不过就冲这丫鬟知道密写水这一点,便值得宠爱。

殷红豆垂首弱声道:“来快钱到底是有损阴德之事,需定些规矩才是。”

傅慎时望着她,道:“你说。”

汪先生也笑看殷红豆。

她道:“既是以买彩和马吊为主营,那么其余赌法则在朝廷的律法之下还要再低一层,上有封顶。二则不许十六岁以下的人进去,十六岁以下,尚未成家立业,若耽溺于此,倒是耽误了年轻人举业之事,于社稷有损。三则只收现银,抵押之物,一律不收。”

谁知道那些人拿什么抵押,开赌坊总不能还替人家养儿养女养老婆吧!

傅慎时与汪先生相视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被两道探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

傅慎时手指笃笃地敲打在桌面,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有考量过,不过只是细枝末节,便并未与先生所言——我想先生必然也与我主仆心中所想一致吧?”

汪先生连连点头,道:“自然如此。”他敛了笑色,道:“世道艰难,公子与姑娘仍心存善念,倒是难得。”

他这些年游走四方,见过多少人心险恶之事,所以傅慎时与殷红豆所作所为,在他眼里还算有良知的。

殷红豆低头不语,她还另有打算,不过时机未到,不便多说,且先从秦氏手里保住命再说。

聊到此处,差不多也定下了七七八八。

时候不早了,傅慎时便叫时砚出去传膳,他继续汪先生道:“此外我还打算开几家铺子打点,到时候也要劳烦先生。”

正合汪先生心意,开赌坊终究只是一时之举,要做长远打算,则还需要另有生意,而且做生意也不是长久的,这只能是锦上添花之事。

所幸二人彼此心照不宣,三言两语便交流完了。

饭罢,两人分别前,傅慎时忽叫住汪先生问:“汪先生曾在滇南谋生多年,请问您可知道什么是沙甸货吗?”

汪先生略加思索,摇摇头道:“从未听说过。”

殷红豆一哆嗦:“……”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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