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郁青送过她去学校之后,秦晗才发现,自己要有很多天都没有机会再去遥南斜街。

临近暑假,聋哑部的高中生开始期末考试,秦晗要被聋哑部借调过去监考两天。

监考正好是下周末,然后又赶上端午节的调休,足足16天,秦晗没有假期可放。

越是忙碌的时候,越是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班级里一个自闭症的小女孩3岁半,这个学期一直表现得都不错,在行为矫正上面也有很大的进步。

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每天一进到教室里就开始尖叫,女孩子的尖叫声很尖锐,连和秦晗同一办公室的手语老师都问秦晗,是不是培智那边又有小孩子情绪失控了。

在她接连不断的尖叫和不肯配合上课中,小女孩的家长也崩溃了。

小女孩和她妈妈长得很像,只不过她妈妈那双漂亮的杏眼周围,布满纹路,眼睛里灰蒙蒙地全是愁绪,显得苍老又哀伤。

秦晗一边找小女孩进教室尖叫的原因,一边安抚家长。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天气也总是时常在下午变得阴云密布,也许是因为本来很有进步的学生情况变得忽然不明朗又找不到原因,也许是因为家长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她,秦晗也有些不明显的低落。

星期三那天下午活动课的时间,学校突然在广播里通知,要求各班的班主任和副班主任到会议教室开会。

秦晗安抚好班里的一个学生,拿了记录本匆匆和其他老师一起去了会议教室。

校长面色沉重,说聋哑部一个学生的奶奶去世了。

那个学生秦晗知道,是个上初一的男生,父母把他抛弃了,只有奶奶和他生活在一起。

奶奶每天早起送他上学,晚上接他回家,风雨无阻,但老人毕竟年事已高,昨天夜里突然去世了。

老人去世,意味着这个学生失去了所有家庭支持。

学校正在积极替他向相关部门申请更多的补助,也在为他向社会寻求帮助。

又是一个沉重的消息。

唯一算是好消息的,是爸爸发来微信消息。

爸爸发来的照片里有两款钻戒。

秦晗趁着午休时间给爸爸打了电话,秦父在电话里征求她的意见:“小晗觉得哪款戒指更适合妈妈?”

“要给妈妈送钻戒吗?”

“是,我准备重新向你妈妈求婚。”

秦父在电话里笑着,“以前年轻时候没那个条件,也不懂浪漫,哪有求婚这种事,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个饭,然后就把结婚的事情定下来了,现在有机会,当然要浪漫一些。”

秦晗和爸爸聊了一会儿电话,挂断后,突然很想张郁青。

她想了想,给他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稍等。”

这句话的声音是模糊的,显然不是在对她说。

很快,电话里传来一种类似布料摩擦的声音,张郁青大概是摘掉了口罩,声音清晰起来:“小姑娘,吃饭没?”

“吃过了。是不是打扰你啦?很忙吗?”秦晗问。

她自己没留意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低落,但张郁青注意到了。

他非常隐晦地停顿一瞬,然后笑着说:“怎么回事儿,两天没亲你,跟我这么客气?”

被张郁青这么一逗,秦晗心里的沉重感瞬间消了一大半。

她还没等说话,手机里又传来张郁青的声音:“电话随时可以打给我,好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吧。”

秦晗想起很多年前,她站在寝室的阳台,和张郁青通话。

那时候还是大学刚开学,军训期都没过,她问张郁青,可不可以偶尔在闲暇时给他打电话。

张郁青说,随时。

确实,他很多年前就告诉她了。

随时可以打给他。

学校食堂里的人渐渐减少,秦晗举着手机回到桌边,用单手慢悠悠收好吃过的餐盘,和张郁青小声聊着这几天的天气和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她讲了那个聋哑部的男生失去奶奶的事情,但在某个瞬间,秦晗突然敏感地想起,张郁青也是这样的孩子的家长,怕张郁青担心丹丹,她马上转移了话题,聊起爸爸说要重新和妈妈求婚的计划。

“爸爸还拿了两款钻戒给我看,问我妈妈会更喜欢哪种。”

张郁青问她:“喜欢钻石?”

“也还好,老师又不能戴戒指,美甲也不能做的。”秦晗说。

挂断电话,秦晗才重新扬起笑脸,拿着上课该用的东西去了教室。

有家长说,小秦老师每天都是笑眯眯的,看着就让人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秦晗只是笑笑,她也有让她觉得生活充满希望的人。

那天下午天色又阴沉下来,不到3点钟,外面和傍晚似的。

很快又落下大雨。

秦晗下班收拾东西时有些沉默,其实她知道自己在低沉什么。

她只是还没适应这种“不愉快的消息”接踵而至的感觉。

她也明白,自己太幸福了,生活得太过顺利了。

要面对阴天、学生的退步、家长的病逝、半个月不能去遥南斜街、邻近经期,情绪调整不过来,难免显得有些矫情。

秦晗没想把这些坏情绪传递给别人,坐在办公室里加班,仔细分析着教室里一切会让那个小女孩出现抵触并情绪失控的物品。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关掉灯后,走廊陷入一种暴雨中的黑暗。

雨水重重拍打着玻璃窗,风里掺杂着凉意,秦晗垂着头从办公室里出来,却在向下的视线里看见一双长腿。

白色运动鞋,黑色工装裤。

秦晗猛地抬眸,张郁青笑着靠在走廊的护栏上。

他打着一把黑色雨伞,抬手和她打招呼:“小秦老师,约会吗?”

“你怎么在这!”秦晗面露惊喜。

张郁青把人一把揽进伞下,笑着说:“来接女朋友下班,顺便问问,是谁让我们小姑娘不开心了?”

“我有那么明显?”

秦晗被张郁青护在伞下,扬着头看他,“可是,家长们都说我笑得很温暖的。”

张郁青没举伞的那只手揉着秦晗的头:“所以她们只是你学生的家长,而我是你男朋友。”

“可是学校门卫大爷怎么会放你进来?”

“门卫大爷和我恐怕比和你还熟。”

车里开着暖风,因为天气极端又赶上下班高峰,车子拥堵在道路里,反而给了他们聊天的机会。

张郁青没再提及秦晗为什么不开心,她不说,他也不多问。

他会在开着车时,不紧不慢地给她讲遥南斜街的事情。

讲北北最近对一只白色的萨摩小母狗很是喜欢,整天想着出去和人家小萨摩玩,但人家小萨摩并不喜欢它,北北的食欲都减退了。

讲奶奶前些天跟着老街坊去郊区看山,在山底下让人忽悠着买了一个银手镯,戴了没几天,手腕全黑了,硬说是在排毒。

讲罗什锦和李楠斗嘴的小日常。

也讲他店里遇见的形形色色的顾客。

秦晗就是在低落,也忍不住在他车上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之后,每天秦晗下班张郁青都会来接她,然后送她回家。

在张郁青的陪伴中,日子变得快了些,16天的工作日很快过去一大半。

学校里那个聋哑学生找到了救助家庭,秦晗班里的小女孩在教室里情绪失控的原因也找到了。

她在车上兴奋地和张郁青说着这些:“我们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会是因为另一个学生最近总是穿一双小黄鸭的鞋子,正好这些天都在下雨,她还以为下雨是因为同学穿了小黄鸭鞋子......”

又想到爸爸昨天给她打过电话:“对了张郁青,我爸爸说过两天他要带着妈妈去旅行,端午节也在外面过,我端午节去遥南和你们吃饭吧,还可以给你们带我奶奶包的粽子。”

讲完这些,车子也开到了张郁青家楼下。

秦晗有些不好意思:“你明明都那么忙了,还每天来送我回家......”

张郁青把车子挺稳,轻轻“啧”了一声。

他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捏了一下秦晗的鼻尖:“小姑娘,是不是我最近没碰你,怎么总跟我见外?”

也不等秦晗回答,他俯身过去吻她。

吻过,他在秦晗耳边,低声轻啄:“端午节留我那儿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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