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厚厚的云层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尽管已经是中午时分,四周仍然暗暗的,分辨不出哪里是山冈,哪里是树林。凄厉的风呼呼刮着,带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夹杂着野兽尖利的嗥叫。

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搏斗,山坡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人的尸体,多数是年轻人,也有头发白了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到处是死人身上流出发黑凝固的血。山冈上一个山寨的寨门烧了,几根烧焦的木头散落在地上,山寨里房子也被烧了,一个女人抱着吃奶的孩子倒在屋前草丛中,周围散落着残破的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木头烧焦的气味。

树林边大树后探出一个女人的头,乱蓬蓬的头发,被黑灰染得发黑的脸,身上的衣衫破了,露出了肉。女人躲在树后东张西望,过了半个多时辰,确定附近已经没有活着的人,没有危险了,才轻轻窜出了树林,奔到一块没有挖过的红苕地边。因为动乱,早应该挖回家的红苕仍然留在地里,栽种红苕的人也许已经在动乱中被乱兵杀死了。女人拖开两具尸体,两手急急挖起来,挖出了一个红苕。肚子太饿了,来不及擦干净红苕上带着的泥土,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起来,把嚼碎的红苕和泥一起吞进了肚里。一个红苕吃完了,又挖起了几个红苕,女人正要离开红苕地,忽然听到身后发出人的呻吟声和微弱的喊声:“水(浒)!水(浒)!”

女人吓了一跳,站起身要跑开,又听到地上“尸体”发出的“浒、浒”的哀求声。

女人迟疑地停住了,她记起了父亲生前告诉的,他们的老家是湖广麻城孝感乡,迁来已经很久了,麻城孝感乡人说话有一个与其它地方不同的口音,把水说成“浒”。

很多次,父亲眼里含着泪说:“孩子,以后遇到把‘水’说成‘浒’的,那就是麻城同乡。亲不亲,家乡人,遇到把水叫做‘浒’的家乡人要多关照。”

地上躺着快要死的人嘴里发出“浒”的呼唤声,他是在哀求要水喝,把水喊成“浒”,一定是麻城乡亲。

女人犹豫了,从穿着看,地上躺着呼唤要水喝的人和前来攻打山寨的人是一伙的,烧了山寨的房子,杀了山寨的人,是做了坏事的贼人。可是,他又是麻城乡亲,是父亲生前多次告诉要帮助、关照的人。女人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走开,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睁开了眼,眼里流露出乞求的眼神,嘴里仍然发出着“浒、浒”的哀求声。

女人走了两步,回过身望了望,再走两步,又回过了身,终于跑了过去,弯下腰,十分艰难地把躺在地上、身负重伤的麻城乡亲背在了背上,努力挣扎着背回了自己藏身的山洞。

女人放下麻城乡亲,用一个破碗盛来了水。可是男人已经没有了气息。女人抱起麻城乡亲呼唤了一阵“大哥”,把水灌进嘴里。麻城乡亲醒了,睁开了眼,大口喘着气,挣扎着说:“大姐,你,你是好人,我要死了,我叫李仁洪,家住麻城沈家庄,家中有父母、妻子、儿女,我死了,想法给我家里捎一个信,让我妻子另外找一个男人嫁了……”麻城乡亲闭上了眼,又昏死过去了。

到处是杀戮,天天在死人,女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帮麻城乡亲给家里人捎信,她叹了一口气,眼里流出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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