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邱子东一枪击中了一只在麦地里觅食的野兔,但又未能将它彻底了结,这只受伤的野兔便一路滴血一路狂奔,将他带到了邻近油麻地的叶家渡。

后来,这只野兔被叶家渡的人抓去了。

邱子东在无数的叶家渡人喊叫着奔跑着围追这只野兔时,并未加入其中,而是气喘吁吁

地拄着猎枪,站在一棵大树下观望着。他并不在意他的猎物,而只在意惊天动地的枪响、浓烈而刺鼻的火药味、猎物一命呜呼的样子或者是它们的亡命窜逃之状。

最终,一个并未参与围追的打草的孩子,将这只已经被追得精疲力竭的野兔,轻而易举地抓住了。

邱子东没有争要他的猎物,而是很高兴地看着那个孩子高高举着野兔,嗷嗷欢叫在田野上又蹦又跳的样子。

一切归于平静时,邱子东听见有人叫他:“老邱!”

邱子东回头一看,是叶家渡的书记顾逊贵。

顾逊贵指着邱子东:“你也他妈的不务正业,什么狗屁的镇长!”

邱子东苍白一笑。

他们曾一起去过一趟大寨,半个月时间里都呆在一起,很谈得来,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一起胡说八道,很投机。邱子东说话算数的那几年,顾逊贵还白吃过许多桶由油麻地的油坊榨出的好豆油,还极便宜地买过两大船油麻地的砖窑里烧出的上等砖。

他们就在大树下坐下了。

顾逊贵一副百思不解的样子:“你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怎么就弄不过一个结巴!”

“他不结巴了。”

“可他原先结巴!”

“可现在他不结巴。”

“就算他现在不结巴了……”

“他现在就是不结巴。”

“好好好,现在不结巴。现在不结巴又能怎么样?我怎么横看竖看,也没有看出他杜元潮这狗日的有什么大能耐呢?”

邱子东笑了:“你嫉妒了!你们叶家渡总是被油麻地远远地甩在屁股后头,你看一看你叶家渡大队部的墙上有一面红旗吗?光墙,寒伧得很!红旗全挂在油麻地镇委会的墙上了。墙上挂满了,就挂在房梁上,大门一开,风一吹,就听见哗啦啦响。”

顾逊贵心里酸溜溜的。

春光明媚,飞鸟穿林,满眼蓬勃,花香浓染了三月的空气,天地万物,都显得有点儿醉意。

坐在树下的这两个人,沐浴于酒一般的春光中,心情却似秋天般落寞。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顾逊贵说。

“躲?往哪儿躲?无处可躲。”

顾逊贵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邱子东呀邱子东,你狗日的,一副英雄气概都哪里去了?

!”

邱子东无话可说。

两人聊了一阵,各走各的路。但顾逊贵走了几十步又回过头来叫道:“老邱!”

邱子东回过头来:“有话快说。”

顾逊贵追上邱子东,说:“要不,你将家搬到我叶家渡?”

邱子东一怔,随即说道:“谁也不能让我离开油麻地!”

“好好好,就当我什么话也没说。”顾逊贵说罢,走他的路去了。

邱子东独自一人立于苍蓝的天空之下,望着顾逊贵远去的背影。

他没有再去打猎,而是背着猎枪,低着头行走在油麻地的土地上———那印满了他的脚印的土地上。

他没有回家,而是抱着枪,在芦苇丛中一直坐到天黑。晚饭后,他也没有与家中人商量,便趁着夜色去了叶家渡顾逊贵家中。见了顾逊贵,劈头就问:“你白天说的话算数?”

顾逊贵笑笑。

“算不算数?”

“算数,不就一块宅基地嘛,你随便挑!”顾逊贵有一种冲动:冷看杜元潮众叛亲离的冲动。

邱子东说:“顾逊贵,你听着:我邱子东只是将家搬到叶家渡,做一个普通的叶家渡人,并无其他任何企图。”

顾逊贵说:“知道。叶家渡庙小,也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你只不过是在油麻地出不去,改道从我叶家渡出去罢了。”

邱子东一笑:“与你也算没有枉做一场朋友。”

“趁我还坐着叶家渡的江山。”

“我不拖,一天都不想拖。”

“房子盖了,造成既成事实,户口迁过来就是了。”

邱子东走上去抓住顾逊贵的手,狠劲地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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