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退去,堤外良田万顷。

日子,就这样在一个临水而立的镇子上开始了。

杜少岩从早到晚奔波在田野上,细心照料着那五部风车。五部风车负责着程家全部土地的灌溉,东一部西一部地矗立在不同的地方。一部一部地照看一遍,就得跑上五六里地。风

口不一样,篷数或六或八,水槽也分长短,因此,一部风车一个脾气,照料它们,实非易事。天气正常,风大小得体时,只需将篷扯到恰当的高度然后远远看着就是,而一旦天气陡变,风起云涌时,杜少岩就得拼命奔跑了。他必须将篷一一扯下,而在风车急速旋转的状态下要将篷一一扯下,是很有几分危险的,若不能眼疾手快,不是车毁就是人伤。好在杜少岩有的是力气,多的是敏捷。大风天气,程瑶田站在镇后高高的土坡上望他的田野,见杜少岩健步如飞,穿杨越壑,见狂风大作,而自家的风车却早早一一落篷,安静如夜,心中总会想到:年终时,该给他多加些工钱才是。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程家田地最远一处的那部风车,远离村庄,且又无任何林木的遮挡,风来时,长驱直入,那风车就会在一刹那间发了疯似的旋转,旋转到极致处,看上去八叶篷,篷篷相连竟无一丝缝隙,俨然一口巨大的圆桶,旋转不止,就听见车身咯吱乱响,令人觉得随时都可能折断、崩溃。那槽口的水汹涌而泻,水花四溅,看得人心惊肉跳。这是一部有名的“鬼风车”。

那天,风来得甚急,等杜少岩稳住那七部风车最后再来管它时,它已处在癫狂状态。篷呼呼作响,闪电而过,杜少岩只觉得眼花缭乱,竟不知如何下手,几次去解篷绳,几次落空,还差一点被车杠击倒。这里,杜少岩准备一拼了,那里,风车却于一瞬间如撅馓子一般,于大风中哗啦啦瘫痪在地上。杜少岩心中苦叫一声: “完了!”蹲在了地上,眼珠定定地望着草丛中一只趴着不动的秋后蚂蚱。“该带着孩子走了。”没想到程瑶田并无半句责怪之词,却还安慰道:“那种时候,谁也无能为力的。那风口上,也不是第一回毁车了。”并送了杜少岩一壶酒:“晚上,压压惊吧。”杜少岩用满是泥土的大手抹了一把泉涌一般的眼泪:“老爷,以后,不会再有毁车的事了。”

大部分时间,杜少岩还是清闲的。风车都转动之后,他只需远远地看着就行了。时间一长,对天气也有了把握,往往一星一点的兆头,他就能七不离八地预测到天气将会发生的变故,提前做了该做的事。一年里头,还有许多时间,地是不用灌溉的,那时候的风车全都卷了篷,光秃秃地歇着,杜少岩只需在田野上遛遛,照看照看,拾掇拾掇就行了。这样的日子里,杜少岩就会将杜元潮带在身边。

杜元潮跟随父亲,走在田埂上,走在大河边,有的是风景,有的是好玩之处。草丛里忽然跃起一只野兔,桑树枝上忽然闪现出一个圆圆的鸟窝,一条大鱼忽然从水塘中跃起,原本是想激起一团水花的,却落在了岸上,在阳光下的草丛里无奈地打着挺儿……一处一处地吸引着他。落后太远了,杜少岩就会停住:“快点走,要么,你就在这里等我。” 十有八九,杜元潮是依依不舍地丢下眼前的情景去追赶杜少岩———田野过于空旷,杜元潮有点儿害怕。

玩着玩着,杜元潮就不想玩了,心里惦记着回镇子,回程家大院,因为那儿有小女孩程采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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