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纸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纸糊的大脸,让张保庆感到说不出地厌恶,他心下惶惑不安:“纸狼狐上了白糖的身?那成什么了,纸白糖?”而白糖一看张保庆,也同样吓得够呛:“我靠!这他妈棺材里打枪——吓死人啊!你怎么变成纸人了?”张保庆这才发觉,自己也变成了纸糊的,不止他们两个人,打火机、防水火柴、猎枪、背包、供桌、油灯、树根,包括脚下的地面,画树灵庙中的一切,全部变成了纸壳子。张保庆一怔之下已经说不出话了,估计舌头也变成了纸的,心知大事不好,想撕掉宝画《神鹰图》也做不到了,因为手脚已经成了白纸,完全使不上劲儿!

一瞬之间,二人手足僵直,睁着眼倒在地上。张保庆见纸人捧着的牌位就在眼前,上书“极暗九星幻造灵梦神主——狼侯胡万增”,刚才听血蘑菇说了,只需打开宝画,念三遍牌位上的名号,即可除掉纸狼狐,无奈有口难言,如何念得了纸狼狐的名号?他忽然想到,如果彻底变成了纸人,为什么意识还在,也能看见东西,唯独说不出话?张保庆心有不甘,翻着眼珠子,又望向纸人手中的牌位,“极暗九星幻造灵梦神主——狼侯胡万增”一行字近在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钻入了《神鹰图》,周围的一切恢复如初,四下里光雾浮动,他和白糖也没倒在地上,似乎刚踏上石台,还在原地没动过,但是供桌旁那个纸人,已经变成了一只眼的死人,穿着一件老皮袄,干尸与石匣裂痕中伸出来的树枝长成了一体,皮肉干枯如同树皮,手中既没有牌位,也没有吸金石,周围散落着一些朽烂不堪的衣服鞋子,不知扔下多久了。宝画《神鹰图》也跟之前不一样了,全然不似之前那么残破,画中的白鹰、古松、云雷均已不见,却有一个半似狐半似狼的怪物,爪下摁着一块圆石。张保庆恍然大悟:“原来不必念出口,在梦中默念三遍牌位的名号,一样可以将纸狼狐收入画中!”白糖气急败坏地说:“吸金石怎么落在了画中?那不是白忙活了?”张保庆也意识到不对,上前摘下《神鹰图》,用手去抠画中的吸金石,又担心把画抠破了,不敢使劲儿,那能抠得出来吗?

张保庆越想越不对劲儿,但觉一阵寒意直透心底,该不会上了纸狼狐的当?也许从他们一看见供桌上亮着的油灯开始,就进入了纸狼狐的梦境。血蘑菇以为能把张保庆引到画树灵庙,便可以借助《神鹰图》除掉纸狼狐,怎知血蘑菇一死,纸狼狐便可作祟了,用血蘑菇平生的记忆迷惑他们二人,让他们以为念三遍牌位上的名号,就能收拾了纸狼狐。实际上并非如此,张保庆身为宝画的主人,在梦中念三遍牌位上的名号,等于打开自家大门让纸狼狐进来,并且跟纸狼狐订立了契约。以前《神鹰图》中的神主尚在,那是纸狼狐的天敌,它避之唯恐不及。后来纸狼狐被困在血蘑菇身上,血蘑菇误以为它什么也干不了,实际上纸狼狐一直引着血蘑菇去找《神鹰图》。如今的《神鹰图》残破不堪,画中的神鹰已然不复存在,纸狼狐趁机带着吸金石占据了《神鹰图》,使宝画得以恢复原状,《神鹰图》从此变成了《纸狼狐》!血蘑菇为了对付纸狼狐,不惜死在画树灵庙,最后就得了这么个结果?张保庆又一想,或许还存在另一个可能——

自己不仅让纸狼狐坑了,同时也让血蘑菇坑了。血蘑菇虽然横尸此地,但是也留了后手,将计就计摆脱了纸狼狐,并且将纸狼狐甩给了张保庆,他张保庆成了背锅的。如今世上还有一个血蘑菇的分身,那就还有报仇的机会,说不定正躲在什么地方盯着张保庆的一举一动。这个一只眼的老土匪真他妈够可以的,拿一条命来了一把金蝉脱壳!

白糖劝张保庆别胡思乱想了,不论上了谁的当,反正吸金石在画里,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么不得带出去?张保庆一想也对,先离开这是非之地,然后再找个法子抠出画里的吸金石,当下卷起宝画塞进背包。画树灵庙四周光雾氤氲,用不上手电筒也能看见路,二人收了手电筒,正要离开此地,却见那具一只眼的干尸张开了嘴。张保庆和白糖从没见过死人开口,是有话要说?还是有冤要诉?哥儿俩刚一愣神,突然从干尸嘴里爬出几只虫子,个头儿不大,黄褐扁平,复目平翅,疾走如飞,在关东山叫“棒槌虫”。此虫体内毒素有一定麻痹作用,老时年间人们却以为棒槌虫啃过宝棒槌,所以能治溃疮。昆虫具有向光性,也就是扑亮。张保庆和白糖的手电筒没关,那几只虫子都冲他们这边来了。二人慌了手脚,扔下手中的东西,噼里扑噜一通乱打。混乱之际,一只虫子爬上了白糖的左脸,抬手一拍没打中,虫子反倒钻入了耳朵,越掏钻得越深。张保庆急忙放下枣木杠子,掏出老枪背包中那盒火油,告诉白糖一定忍住了,然后用当年在猎屯学来的土法子,将火油滴入白糖耳中,使虫子窒息而死,以免穿破耳膜钻入脑中。不过虫子被油憋住之后垂死挣扎,疼得白糖五官都挪了位,多亏那个虫子憋死得快,只是钻得太深,一时掏不出来。白糖龇牙咧嘴地捂着耳朵,挣扎着身子捡起扔在地上的猎枪。他半边听力受损,不自觉地大声说话,让张保庆别忘了带上吸金石。张保庆拎起背包和枣木杠子,告诉白糖把心放肚子里。二人相互打个手势,急匆匆往外走。怎知台阶下缩着一个黑影,他们俩险些一脚踩上。白糖一肚子邪火,正不知道拿谁出气,哪还管你是人是鬼,一伸手揪住了那个黑影,借着洞穴中的荧光一看,正是半夜在三仙宾馆爬窗户的黑衣女子!

张保庆和白糖经过那一连串怪事,几乎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这个黑衣女子,与偷油贼、老枪等人是一个团伙,一路上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们,不知是冲着什么来的,如果按原路走出山裂子,肯定会跟这伙人遭遇。他们俩赶紧向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其余几人的踪迹。白糖揪着黑衣女子的头发,拎鸡崽子一样拎到供桌旁,骂道:“去你小妹妹的,早看出你没憋好屁,跟着我们想干什么?”黑衣女子一脸惊恐:“大哥,我看你俩是好人,我……我……”张保庆见白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这才注意到黑衣女子的衣扣在左,后颈上还文了一只口衔银元宝的花皮貂,心头登时一沉:“原来这伙人是厌门子!”而那个黑衣女子还在捏造谎言,自称是被人拐卖到三仙宾馆的,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女儿,跑了几次都没跑成,这一次趁天黑下雨,摸上了他们开的汽车,求二人救自己逃出虎口,说完战战兢兢地问:“大哥,你们能带我走吗?”白糖忍不住发作起来,端起手中的双筒猎枪,沉着脸说:“你猜猜吧,猜对了给你留具全尸!”张保庆也恨这黑衣女子狡狯,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们这伙厌门子有几个人?跟了我们多久?”白糖将枪口抵在黑衣女子头上,恶狠狠地说:“再不如实交代,让你脑袋开花!”

二人一句接一句,连珠炮一般拆穿了对方的身份,再加上白糖膀大腰圆,望之如泰山压顶,确实比较有震慑作用。黑衣女子只得承认,她是为了吸金石而来。厌门子的人一直以为吸金石在马殿臣手上,所以这伙人始终在找那个天坑。当初张保庆一上长白山,从天坑大宅中带出宝画《神鹰图》,厌门子的人就盯上他了。回到家不久,张保庆的《神鹰图》又被人用十块钱骗走了,所以厌门子没对他下手,转去追踪一只眼的老洞狗子,不过仍在暗中留意张保庆的动向。这一次张保庆三上长白山,开车往东山林场送货,立即引起了厌门子的注意,一路尾随至汛河林道的穿山隧洞,失了张保庆和白糖的踪迹,只见到他们俩开的那辆车。厌门子的人分头找寻,她发现有个山裂子,想钻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再伺机而动,不料越走越深,直到被二人抓住。张保庆听得不寒而栗,想不到厌门子盯了自己这么久,自己却全然不觉,耗子钻洞、坏人钻空,真令人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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