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蘑菇接连遭受重创,如同霜打的茄子、拉秧的黄瓜。迟黑子见他整天垂头丧气,就劝他说:“你老叔虽不是四梁八柱,却与我交情最厚,他撒手闭眼这么一走,我和你一样难受,瞅见你这样我更不放心,以后有啥事尽管跟我说,自有干爹给你做主,别自己闷在心里憋着。”血蘑菇感激涕零,觉得世上还有人惦着自己,冲这个也得打起精神,别让干爹再为自己操心了。

再说迟黑子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总要补充枪马钱粮。这一年山上钱粮吃紧,眼瞅着天越来越冷,迟黑子和手下的“狠心梁”马殿臣商议,决定联络另外两个绺子的土匪,下山去姜家屯砸窑,干完这一票就去猫冬。胡子不做糊涂买卖,迟黑子早派插千的探子摸清了底细。姜家屯以前叫大营子堡,当年曾有八旗军驻防,后来闯关东的人多了,在周围开荒耕种,渐渐聚集了几百户人家。屯子里最大的大户,外号“姜老抠”,长得又矮又胖,冬瓜脑袋,倭瓜肚子,丝瓜胳膊,黄瓜腿儿,走起路来跟个屎壳郎相仿。他五十来岁的年纪,对长工佃户心黑手辣,为非作歹几十年,小斗放贷,大斗收租,私设地牢,欺男霸女,当地老百姓没有不恨他的。姜老抠这个名号真不是白给的,不仅对佃户抠,对自己更抠,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有了钱全攒着。姜家有个管家叫姜福,以前也是二流子,只因长了一张巧嘴,擅长溜须拍马,说话一套一套的,深得姜老抠欢心,不仅提拔他做了管家,还给他改了姓,成了老姜家的人。他撺掇姜老抠聚拢来一群大烟鬼、二流子,成立了一支保险队,勾结驻防县城的骑兵旅长官,有外省逃荒到此的,往往被其所害,割下人头冒充土匪,胡乱按上个匪号,拎到县城领赏。这个买卖只挣不赔,周周围围的屯子也得给他们出钱出粮,还可以给自己看家护院。保险队虽是乌合之众,但姜家屯四周环水,地势险要,姜家大院明有碉楼,暗有地排,而且离县城太近,一旦打起来,枪声必定会惊动驻扎在县城的骑兵旅,所以一般的绺子还真砸不动。

姜老抠在地方上有了势力,专横跋扈惯了,自以为上打下不费蜡,没有绺子敢来砸他的姜家窑,胆儿是越来越肥。他可不知道,胡子砸窑也讲究养肥了,因为遭受土匪劫掠一次,没个十年八年缓不过来。迟黑子觉得如今姜家窑的油水不小了,姜老抠的缺德事也没少干,该上姜家屯借粮了。为保速战速决万无一失,迟黑子给另外两个山头的土匪下了帖子,要合兵攻打姜家窑。那两个绺子也是赫赫有名,一个占据碾子窝,匪首是镖师出身,挑号“一杆枪段达”,脸红心热好面子,手底下一百多个崽子,八九十杆长枪炮筒;另一个出没于砂锅岭,大当家的常骑一匹快马,人称“快马门三”,手下也有百八十号悍匪,大多是盗马贼出身,马上来马上去,神出鬼没、快如疾风。

这一天“快马门三”与“一杆枪段达”两个匪首,各带十名崽子来到孤山岭碰码对盘子。迟黑子下山相迎,彼此互行匪礼,两手抱拳停在胸前,用力往右边一甩,寒暄几句,接入分赃聚义厅。三个大当家的坐定,有崽子倒上酒来,迟黑子先干为敬,哈哈一笑说道:“两位挨肩儿,近来生意兴隆啊?兰头海不海?买卖顺不顺?”一杆枪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不怕兄长笑话,咱这关东山,从来是地广人稀,又赶上天下大乱,胡子比老百姓还多,狼多肉少啊,净喝西北风了!”快马门三也对迟黑子说:“咱哥儿俩的绺子,比不得孤山岭兵强马壮,大的啃不动、小的吃不饱啊!”迟黑子说:“姜家屯的姜老抠积下许多不义之财,囤了不少粮食,打下姜家窑,何愁日子难过?”快马门三沉吟道:“姜老抠杀戮逃难灾民,诬为贼匪领赏,可以说良心丧尽、死有余辜。怎奈姜家窑距离县城太近,有县城驻军掣肘,这个响窑实在不好砸……”迟黑子等的就是这句话:“咱这三个绺子,拎出哪一支,都砸不动姜家窑,弄不好扎了手,反让同道耻笑,除非三股绳子拧成一股,拉个对马,勾道关子,不信吃不下!”那二位美得好悬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三个绺子凑在一处,至少五六百条枪,什么窑砸不开?正所谓“西北连天扯大旗,英雄好汉归绿林,你发财来我沾光,天下胡子一家人”!三个大当家的一拍即合,斩鸡头喝血酒,约定了攻打姜家窑的时日,以及各出多少枪马、如何分局等。土匪合绺子砸窑,得提前说明白怎么分赃,说黑话叫分局,又分“大局”和“小局”。大局指钱财、粮食、牲口、枪支,三一三十一,一个山头占一份。小局指皮袄皮裤、首饰细软之类的零碎财物,这得留给崽子们,谁抢来归谁。

到了砸窑那一天,三个绺子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聚集了几百号土匪,黑压压一大片下了山。迟黑子有个顾虑,姜老抠作恶多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是屯子里还有不少老百姓,他怕另外两个绺子乱来,反倒坏了自己的名声。因此在杀进姜家窑之前,迟黑子又交代了一句,叮嘱另外两个匪首和四梁八柱:“把手底下的崽子们看住了,谁胆敢横推立压,当心吃瓤子!”土匪黑话中的“瓤子”,说白了就是枪子儿;“横推立压”指杀降和糟蹋女眷之类的恶行。那两个匪首齐声称是,分头告诉手下崽子:“都给我听好了,谁也不许去姜家窑认老丈人!”

几百号土匪齐声吆喝,打马冲向姜家大院。大院里的保险队见道上烟尘四起,大股土匪前来砸窑,压山探海地一大片,实不知来了多少胡子,赶忙关紧了大门,拉起吊桥,爬到碉楼之上。土匪转瞬即到,却听一个大嗓门儿的糙汉喊道:“里面的人听好了,今天我们迟黑子、快马门三、一杆枪段达三个绺子兵合一处,不为别的,就想找姜老抠借点儿粮食,帮个忙,把大门打开吧!”碉楼上的管家姜福尖着嗓子冲外高喊:“不行啊!地方小容不下这么多人!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底下的土匪又喊话说:“都是明事理的人,要多少开门钱,你开个数,咱们照数给,都为了混口饭吃,不难为你们看家护院的!”姜福的心眼儿也不少,怎肯轻信这等鬼话:“当面银子对面钱,谁欠的账找谁还!老姜家又没得罪迟黑子,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若真是缺钱短粮,改日尽管让人来取,多个朋友多条道,多个冤家多堵墙,这都好商量!今天这阵势,我们是万万不敢开门啊!别最后闹得两败俱伤,有啥意思?”双方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过了好一阵子,渐渐变得粗野起来,开始对骂。姜家大院的保险队本就是一群二流子大烟鬼,骂起人来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那边的几百号土匪,也没一个嘴干净的,骂到热闹之处,匪群中还不时发出阵阵哄笑。

僵持了老半天,底下的土匪急了:“别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开门,饶你们不死,砸开姜家窑,可别怪老子不客气!”姜福不肯服软:“咱们姜家屯吃葱吃蒜,就是不吃王八姜!有本事你打上来,鹿死谁手,可还不一定呢!”突然一声枪响,保险队不知谁先开了枪,众土匪岂肯示弱,立即开枪还击。保险队仗着地势负隅顽抗,一通乱打,双方就交上火了。土匪的家伙五花八门,像什么老套筒子、盖子枪、连珠枪、单出子儿、东洋炮、自来得、老双响、鸡蹄子,有什么是什么。别看枪不咋的,但个儿顶个儿是亡命之徒,四梁八柱的枪杆子又直溜,打出去的枪子儿如同长了眼,保险队死了十来个,其余的躲进碉楼再也不敢露头。马殿臣是出了名的炮头,两把盒子炮左右开弓,打断了吊桥的绳索,吊桥“哐当”一声砸落下来。崽子们抬着云梯冲过吊桥,后头跟着几十名敢死队,个个手持盒子炮,背插大刀,借着云梯往墙上爬。正当此时,姜家大院里边火光冲天,传来一片嘈杂之声,原来有事先潜入姜家窑的土匪放火策应,打开了大门。保险队全是些二流子大烟鬼,以往仗着姜老抠的势力为非作歹还行,此时大多吓破了胆,扔下枪四散逃窜。

当地县城不仅有保安队,更有骑兵旅驻防,不过当官的吃空饷,实际上没那么多兵。旅长听见姜家大院方向枪声密集,也自心惊肉跳,平时吃着姜老抠,喝着姜老抠,关键时刻不能不出动,只得命一个连出城剿匪。连长接到命令一肚子不情愿:你们都不去,凭啥让我去?这不等于送死吗?无奈军令难违,只好召集部下,先在驻地兵营列队报数,报一遍人数不对,再报还不对,报了五六遍,越报人越少。连长说:“就这么着了,今个儿谁没来,扣谁一个月的军饷。”接下来带领人马开出县城,奔姜家屯方向磨磨蹭蹭走出二里地。这个报告连长忘带枪了,那个报告连长忘带子弹了。连长叫住众人接着训话,爹娘老子连骂带卷,训够了一声令下掉头往回返。都准备妥当再出来,又忘了带旗号,等把枪马旗号全找齐了,也到吃饭的时候了,兄弟们吃军粮拿军饷,保境安民有责,可是不填饱了肚子,如何跟土匪干仗?连长一声令下,就地埋锅造饭。反正不等土匪走光了,说什么也赶不到姜家屯。

迟黑子率众打破姜家窑,活捉了姜老抠、管家姜福,连同姜老抠的五六个小老婆,以及十来个保险队的二流子,全被五花大绑带到场院之上,交由孤山岭上的狠心粱马殿臣发落。狠心粱乃迟黑子麾下的四梁八柱之一,专管拷问秧子。马殿臣也非常人,匪号“打得好”,骁勇善战,胆硬手狠。他把姜老抠从头到脚扒个精光,捆在大树上,拿凉水往身上浇。关外天冷得早,说话这时候都得穿棉袄了,几桶凉水泼下去,冻得姜老抠嘴唇都紫了。马殿臣一边泼凉水,一边逼问姜老抠,把值钱的金银藏哪儿了?姜老抠这辈子竟琢磨别人了,哪遭过这个罪?不住口地求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家没钱哪,种地的庄稼人在土里刨食儿,省吃俭用攒那俩钱儿,全置办田产盖了房舍,佃户交的租子也是粮食,那不都搁粮仓里堆着吗,哪儿来的金银细软啊?”

狠心粱马殿臣可不信姜老抠的鬼话,吩咐崽子烧壶开水,再找俩洗脚盆,其中一个装上半盆粗盐,先把姜老抠的脚摁在空盆里,往他脚上浇开水,烫出一脚燎泡,再往上搓大盐粒子。姜老抠惨叫哀号,真可以说钻心地疼,不单是脚疼,还心疼这么多盐。马殿臣只问姜老抠说是不说,姜老抠脑子都木了,可就一句话:“真没有钱!”土匪有的是祸害人的损招,不怕姜老抠不招。马殿臣又让手下人找来一瓶子香油。那个年头乡下人家吃咸菜,也要放两三滴香油,姜老抠可不舍得,咸菜端上桌来,顶多拔下香油瓶上的塞子,他自己闻两下,再转着圈让姨太太们一人闻一下,多一下都不行,此事远近皆知。马殿臣就把姜老抠大头朝下吊在树上,拿香油往他鼻子眼儿里倒。姜老抠让香油呛了个半死,又见香油流了一地,不免心如刀绞、肝肠寸断,连哭带号地叫嚷:“你们整死我得了,我不活了!”

这时有崽子来报,说在姜老抠住处的炕洞子底下找到一个地窨子,里边有两个柜子,装满了夹金怀表、白貂帽子、獭皮大衣、驼绒袍子、俄国毯子,还有几个箱子死沉死沉的,砸开一看全是银圆和金货。马殿臣命他们抬出来摆在场院当中,给三位大当家的过目。姜老抠见自己的家底儿全让土匪搜了出来,心里头彻底凉了。每天晚上临睡觉前,他都得把箱子打开,仔仔细细过一遍数,里面有多少块银圆、多少根金条,数都对上了才行,否则睡不踏实。他这辈子财迷转向,存了这么多年,一夜之间都归了土匪,这还怎么活?哭天抢地求老姜家祖宗显灵,收拾了这伙土匪。

马殿臣哈哈大笑:“姜老抠啊姜老抠,方才交出财货还可以饶你一条狗命,而今你是甭想活了,今天爷爷让你死个阔的!”说完从箱子里捡出几个“韭菜叶”,这是土匪的黑话,其实就是大金镏子,走到姜老抠近前,一手掐住他腮帮子,另一只手挨个儿把金镏子塞进他嘴里,又将剩下的半瓶子香油给姜老抠灌了下去。姜老抠让金镏子坠破了肚肠,疼得昏死过去。两个崽子拔刀上前,给姜老抠来了个开膛破肚,把肠子中的金镏子挨个儿找出来。

管家姜福连同保险队的一众二流子,个个死有余辜,全被砍了脑袋,院子里血流成河。马殿臣又问迟黑子:“姜老抠的几个小老婆如何处置?”迟黑子一摆手:“让她们滚蛋。”马殿臣过去撵了半天,却没一个走的。再一问怎么不走呢?原来全是家里穷得吃不上饭,不得已卖给姜老抠当了小老婆,在老姜家待这几年,过的日子跟使唤丫头差不多,吃不好穿不好,还得给姜老抠暖被窝,半点儿积蓄没存下,走了就得饿死。迟黑子也没辙,只得把搜出来的钱财给她们分了一点儿,这才打发走。

有哭的就有乐的,一众土匪把姜老抠家中里外搜了个遍,砸开粮仓和堆房,能带走的满满当当装了三十几辆大车。后院牲口棚的牲口也牵出来,三个绺子三一三十一,哪家也没吃亏。带不走的全给老百姓分了,宣称替天行道,其实也是拉拢人心,替绺子扬名。老百姓见姜老抠和保险队的二流子差不多死光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家家户户拿着面口袋,排着队分粮食。迟黑子又命人在场院上摆好桌椅板凳,让屯子里的人做饭,包子、饺子、面条子,大锅猪肉炖粉条子。

大伙儿正吃得兴起

,突然跑来一个老头儿,怒气冲冲指着迟黑子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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