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另一头,一扇窗户的顶部敞开着,屋外的夜空突然炸开了一道闪电,闪耀过后就消失了,被低沉的雷声吞噬了。骤雨急降,拍打着窗户玻璃,窗帘哗啦哗啦地扇动着,布鲁克穿过房间,关上窗户。

“有没有别的电话?”我问道,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西格丽德摇摇头。“琳达的房间里有,但只是这部的分机。医生没有电话。”她快步移动,打开靠近门边的一个衣柜,拿出一件雨衣。“给你,”她抛给我,“我们去找海德森。佣人房在后面。他得跑个腿儿。”她拿出另一件穿上。

从她吐字清晰、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和迅速却一丝不苟的穿衣动作,我知道,她在运用她所有的自制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措辞和动作上,而不去胡思乱想。

“我能找到他,”我说,“你最好待在这里。”

“不行,”她将一顶帽子扣在一头金色卷发上,“我们走。”

我跟着她,穿过餐厅和厨房,朝着房后走去。布鲁克忙着解拉波特身上的链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离去。西格丽德从厨房的架子上取了一把手电。

“今天下午你在马里尼的商店里,他现在在那栋旧房子里?”

“是的,但是等一下,你不能……”她打开门,大雨飞溅进屋子,她愣了一下,低下头,冲了出去。我紧跟上去,随手关上屋门。一条沙石小径通向一间几乎被埋没在树林中的小房子。她用手电筒的底部敲打房门,灯光立刻亮起,里面传出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海德森穿着白色睡衣,出现在门后。他身材瘦小,有着灰色的头发,睁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看。

西格丽德喊着,“你必须马上进城一趟,电话不通了。你必须去找警察……”

我们在暴雨中听到一声巨响,不是惊雷,不是狂风,也不是骤雨的声音。又是一声——短促而爆裂的枪声——而后又是几声。我数了六下,三声连发,后面急促地又是三声。

西格丽德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是船库!”第一次她的声音中透出恐惧,她从我身前跑过,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一把拉住她,“不,你不行,”我拿走她的手电,“这岛上还有个凶手呢。你回房子里去。海德森,穿上衣服,快点儿。如果有枪,也拿着。”我飞奔离开。狂风吹射着雨弹打在我的脸上,甚至好像企图把手电的光线都压逼回去。远远地,我瞥见右侧老房子在雨幕中发出的微光。

我身后,传来西格丽德充满绝望的声音,“等一等!”我听到她的奔跑的脚步声。

我气喘吁吁地诅咒着,停住脚步。“好吧,小姐,”我怒吼着,她踉跄地撞到我身上,“但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拽着她的胳膊,低着头,借着微弱的光亮,一起狂奔。就在通向船库和码头的木质台阶前,我们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笨重的身影向我们跑来,是兰博。他熟练地咒骂着,手里握着一把枪。

他一把抢过西格丽德的手电,照向水面。“有人把所有船的缆索都松脱了。让他逃了,往河岸那个方向。”

码头里没有一艘船,但在黑黢黢的水面上,一个白色物体左摇右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一艘白色的快艇和一只深色的大约三十英尺长的划艇清楚地映入眼帘,在海面沉沉浮浮,我们根本够不着。不久之后,当第二道闪电袭来时,划艇早已不见踪影,而稍大一些的快艇也挣扎着沉浮不定。

“他把船弄沉了!”兰博吼着,“打闪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他把最后一条船推下水,我开枪示警,冲他喊话。他逃跑时,我也开了几枪,但是没有射中。他停都没停,看来我们要花点儿时间抓他了。”

“阿诺德和医生在哪儿?”我问。

“我不知道。他们肯定抄小路过去的。我看到有光,还以为是海德森,就过来看看,想找他帮忙。那家伙拿着手电筒,听见我开枪,他就把它扔到水里了。”

“这两艘,”我无助地开口,“是仅有的?”

“是,”西格丽德回答,“现在看来,有人不想让警察上岛。”

兰博转向她。“什么……”他刚一开口,马上就狠狠地瞪着我,“你给他们打电话了,对吧?”

我摇着头。“没有打通,对不起,电话线被切断了。”

“噢!这样。”他向我迈了一步,长满肥肉的下巴向前伸着,“我想知道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没准儿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我望着他,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财大气粗。你出门的时候,给了布鲁克一把枪,现在你手里又有一把。借我两把行不行?”

西格丽德打断我们:“兰博,他没有问题。别问了,他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要相互指责了,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淋雨。我想看看那里……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转身,跟随着暗淡而微薄的手电光线,向着岛内跑去。大约跑了一百多码,西格丽德说:“这边走。”我认出了这是我早些时候走过的那条荆棘丛生的小路。我拉着她的胳膊,冲进树丛。她磕磕绊绊,有次差点儿连我一块儿拽倒。兰博跟在我们身后,树枝抽打着我们的脸,他咒骂出声。在这漫长而脚步蹒跚的长途跋涉后,我们到达了那所房子。

倾盆大雨之下,我们冲进门廊。我听到引擎的轰鸣声和不远处摩托艇发出的“突突”声。我转过身,感觉到西格丽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狂风一下子吹散了声响,一下子又带回,只是更遥远了。我们侧耳倾听,直到声音淹没在暴风雨中。感觉到周围令人紧张的寂静,我转回身,手电的光束捕捉到兰博半举着枪,一动不动。

没有人说话。我照着敞开的屋门和两格丽德走了进去,兰博跟在后面。

从楼上传来微弱的说话声。我们爬上楼梯,看到瓦托斯和阿诺德从房间里望向我们,身后是马里尼的身影,举着手电,医生弯着身子,察看着椅子上的尸体。他的声音响起:“不可能的。别无其他可能性。绝对不会……”

我们挤在门口,他停住话音,抬头看着我们。西格丽德说:“阿诺德,发生……?是不是……?”

阿诺德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你不应该过来。是的,是琳达。”

马里尼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过房间,“罗斯,过来。其他人请不要进来。”

我走近他,看到他好奇地瞄了一眼兰博,到了跟前,他轻声问我:“那是谁?”

“双枪兰博,”我回道:“平原上的恐怖分子。马里尼,你以前有没有被困住过?”

“什么?”

“被困住了,”我重复着,“困在东河上,离曼哈顿不远的地方。小说中的情节。我没能找到葛卫冈。电话不通,我觉得是被切断了。有人弄沉了小船,而且……”

医生眼神严厉地瞪着我。“有人什么?”

“凿穿弄沉了所有船。兰博当时在场,他看见有人把船推下水,开了几枪。他不开枪手就痒痒,整晚上都用枪指着我,后来埃拉·布鲁克也玩儿这手。我摸黑走近那房子的时候,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转悠……”

“罗斯,”马里尼郑重其事地说,“你能不能路上再说这些?现在没时间……”

“我倒是希望我能,”我语气强烈,“我应该回到家,改写一部分,好多情节我都不喜欢。”

“好像我错过了一些事情。请简要说明,快。”我把事情经过大体讲给他听。医生在一旁专注地听着,眼睛却注视着那具尸体。那尸体瞪着无神的双眼,好像也在洗耳恭听。一阵刻意压制的低语声从身后的房门边传来,兰博和西格丽德也在讲述着同样的故事。有两次,我觉得马里尼要打断我,但是他任我继续说下去,他的双眼在我的脸上、门旁的地板和一旁的医生身上警觉而迅速地来回游移,充满了怀疑。我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

“无论清走摩托艇的人是谁,”我叙述完所发生的事情,“他都不想让警察来。我敢拿我的全部家当来赌。说完了。”

“说完了?”马里尼慢悠悠地说,“不,还没有完。不过已经够多的了。”他转向医生,“你要说的是?”

“我要说的?”医生冲他眨眨眼睛。“这帮人进门的时候,你说不可思议。什么事不可能?”

医生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转向我们,说:“这不是,”——他僵硬地指了指尸体——“这不可能是自杀。”

“为什么不可能?”马里尼问。

“因为,”盖尔医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如果琳达·斯凯尔顿在这里自杀的话——当然我对这点表示怀疑——她就要在天黑以后来到这里。但是她有旷野恐惧症。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吗?”

“明白,”马里尼面对着门外的一群人,但是仍然对医生说,“瓦托斯上校刚才告诉我了。这座岛上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他们都知道。这可不是秘密。”马里尼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就怕这个,”他又看向医生,“你的患者?”

“是的。”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跑到这栋房子里来?”

“绝不可能,”他断言道,“你看到她头发的颜色了?就是恐惧症搞的。她的症状很严道,对开阔地带有着一种不可控制且毫无原因的恐惧,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病把她囚禁在那栋房子里,比把她锁在监狱里还保险。她不可能离开那栋房子,走上一百多码,活着到达这里。”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他们都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不相信我的话。

医生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海德森冲进门,脸上写满了激动。

“船都……”他刚一开口,就被眼前的尸体惊得愣住了。

“是的,我们知道了,”阿诺德说,“你去船库里拿盏灯上来,看看能不能给北兄弟岛发信号。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找警察来。”

海德森环视我们,清点在场的人。“布鲁克在哪儿?”他问,“是谁把摩托艇开出去了?我一到码头,就……”

“你看见了?”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

“看见了,打闪的时候瞥见一眼。就像从地狱里飞出的蝙蝠一样快。”

“你看见驾驶员了吗?”

“嗯,一个男人,很小的一条船。驾驶技术不是很好,在这鬼天气里,吉凶难料。”

“你得赶快去拿灯来,海德森。这里有人懂摩斯电码吗?”

没有人应声。

“好吧,尽力而为吧。阿诺德,这里有没有帆布床一类的东西?”

“帆布床?有,我觉得有。怎么了?”

“我们得放置尸体。在这样的暴风雨里,很可能我们要到明天白天才能联系到大陆了。我们不能把它放在这里,除非有人看着——老鼠成灾。”

“你的责任重大,对吧?”盖尔医生扬起眉毛,问道,“在法医来之前就擅自移动尸体?”

“是的。所以我才要你先看过。罗斯,去拿你的照相机,开始拍照。你见识过重案组是怎么办事的,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正面,上面,侧面,还有房间各个角落的全景,都要拍摄到。海德森,开始行动,灯,帆布床,还有找张防水帆布什么的遮盖尸体。有雨衣的话,也拿来。雨势虽然减弱了,但还是很大。”我和海德森一起走下楼。我拿起之前放在客厅里的手提箱,迅速回到楼上。马里尼站在楼梯口,把其他人轰下来,紧跟我又回到房间里。我卸下超大感光胶卷,换上红外胶卷,开始忙碌起来。我不讲究曝光技巧和拍摄角度,只是尽可能地缩小光圈,力求清晰,一通猛拍。

当闪电第三次抛下白光时,马里尼发出一声惊呼,只见他迅速跑到窗台边,爬上去,察看着窗框的上沿。我完成了拍照。

“我觉得这些够了,”我说,“还有什么吗?”

“有,”他望着我说,眼睛里闪烁着我所熟悉的顽皮的光芒,“我看,你最好给天花板上来一张。”

“天花板?”

他端起魔术师那种若无其事的架势,举起手电筒,好像马上就要把一个女孩儿截成两段。光束在身后的墙上画了个圈,而后落到尸体跟前书桌一侧的墙面上。就在距离地面五英尺左右,与视线水平的地方,有两行模糊不清、黑乎乎的污迹,一个圆形上面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椭圆形印记。我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把手电光逐渐上移,映出三英尺左右的泛灰的石膏墙面上,一个形状类似的印记,只是稍稍偏向左侧。我仍然不能确定我的猜测。它们的形状就好像一个男人行走时留下的脚印。

慢慢地,光线沿着墙面向上移动,穿过天花板,怪诞而诡异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完全是一个超现实的不解之谜。脚印在敞开的窗户顶部消失了,在垂直的外墙上又继续向下延伸了四十多英尺。

“罗斯,窗框上沿的那个痕迹——人或者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你最好也把这个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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