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智也似乎隐约猜到我们无法从三塚先生身上问出争执的原因。我和小直被赶出三塚家之后,便直接前往市公所,在停车场里等接着走出来的阿智和的场小姐。阿智一坐进后座,马上指示驾驶座上的小直:“我想拜访新市镇的居民,请把车开到我现在告诉你的地址。”我知道他在当警部时,他已经辞职了,所以,我不清楚他以前当警察时这么严肃吗?

车子一开动,坐在阿智旁边的的场小姐率先告诉我们在市公所打听到的结果。

“热点争议?”

我一说,后座的阿智马上回答:“我一开始原本以为是边界纷争,去市公所问过之后,才知道是这样。”

“辐射剂量最高的区域也有每小时2.43微西弗的程度,比平均值高出许多,因此可称之为‘热点’。”的场小姐从车窗仰望市公所大楼说。

“市公所的人似乎很小心避免使用那个单字,感觉就像是:‘市区几个出现这种程度数值的地方,都没有传出健康问题。既然对健康无不良影响,也没必要使用这类会损害城市形象的字眼’,其中也包含了几分‘市公所自己也不确定’的意思。”

我听见驾驶座上的小直说:“原来如此,怪不得。”

“新市镇的居民目前以家庭主妇为中心,纷纷购买个人使用的测量仪器定期检测辐射量,上个月在市内几个地方都检测出略高的数值……其中一处就是昨天见过的三塚先生家前面。进行测量的主妇姓佐藤,她认为是不是还有其他辐射量更高的场所,于是提出要求,希望进入三塚先生家的田地和庭院检测。”

结果三塚先生拒绝了吧。唉,这也是可想而知。这种话题不仅让人不舒服,而且正因为他们务农,如果自己的土地上传出负面流言可就麻烦了。

“三塚先生当然拒绝,因此佐藤太太和另一位姓须之内的家庭主妇,要求市公所进行辐射量调查。但是,市公所接受了申请却迟迟没有行动。佐藤太太和须之内太太不断催促,要求他们‘尽快进行’。”

我想起昨天在三塚家门前争执的主妇长相。

“结果就导致昨天的争执吗?”

的场小姐点头说:“在场的两位女士就是佐藤太太和须之内太太。不管她们向市公所申请过多少次,市公所仍不行动,所以她们打算自行闯入。”

市公所没有权利强行进入私有土地。再说,从外观看来,三塚先生的房子老旧又宽敞;而且他还说过,昨天大家都聚在他家把酒言欢,从这些线索可以判断,三塚先生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市公所大概也不希望因为少部分居民的要求就去烦扰这号大人物。

“话说回来,你们居然有办法知道主妇的名字。”小直感佩地说。我们现在正要前往的就是其中一位主妇佐藤太太的家。

“亮出警徽,也不见得能在市公所问出这些资讯吧。”

“是坐在长椅上的女士主动找上我们的,她说她知道那两个人是谁。”的场小姐苦笑。

“相反地,阿智先生也被问到是从哪儿来的等等各种问题。”

看来是当地闲着没事的大婶协助提供的资讯。阿智特别受到熟龄层妇女的喜爱,所以对方大概想要找他聊天。

“根据那位女士的说法,佐藤太太和须之内太太似乎去过市公所好几次了。她们自主测量了辐射量之后,在推特上发文,也去找了市议员,相当积极呢。”

也就是说,那位大婶常驻在市公所里。这么说来,我们家附近的市公所也经常有常客坐在大厅看电视。

“如果是这样,要先将她们两人列为嫌犯吗?”我说。

“既然是临时起意的犯案,犯人应该来不及掩饰犯案动机,我不认为犯人会刚好有个不为人知的动机。”

“只是让死者跌倒的话,光靠女人家的臂力也足够了。”小直说。

“刚才已经向警方确认过,包括三塚家的人在内,石山先生、堀田先生等这些农家的人,昨晚十一点之前都在三塚家喝酒。”

“除了那两位家庭主妇之外,有没有听说吴竹先生和谁也发生过争执呢?”

我一问,的场小姐摇头说:“没有,新市镇的居民基本上是支持那两位女士,不过积极行动的只有她们两人,我们也不清楚她们确实的地址……”

小直一脸从容地说:“没关系,我们一户户边看边找吧。”

正如小直所言,进入新市镇没多久,我们就找到“佐藤”家了。我们四人分别从左右侧的车窗观察外头,就像在戒备中的狐獴一家,摆出阵式,在巷子里缓慢前进。不过大概是这时段太阳开始西沉了,所以没什么人吧,没看到有人在背地里说别人坏话。说起来,这种地方的居民多半会默不作声地从院子或客厅偷窥外面,事后才当作聊天的话题,所以也不能完全否定有人正躲在哪里偷看我们。

确认没有其他姓“佐藤”的人家后,我们将车子停在路边,走向玄关,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免踢倒日日春盆栽,按下门铃。小直再度撒谎:“我是最佳律师事务所的白川。”让佐藤太太开了门。从门后探出上半身惊讶地看着我们的女子,的确是昨天争执的两位主妇当中比较激动的那一位。在这样的近距离一看就会发现,她有着结实的手臂。

“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最佳律师事务所的事务员白川。”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服装很休闲,小直对佐藤太太递出名片,强调自己随时随地都在工作。

“关于今天早上山上发生的伤害致死案件,不晓得能否请教您一些问题?我想午间新闻应该已经报导过了。您看过了吗?”

“嗯……”佐藤太太浑身充满警戒,仍把下半身藏在门后看着我们,就像在对飞来的异物采取防御姿态。

“你们要问什么?”

四个陌生人一同来访,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佐藤太太没有放下备战姿态,也迟迟不肯收下小直的(假)名片。我心想:“不应该大家一起来的。”于是退到大门外,站在阿智旁边,想要稍微藏住自己。

四个人一起前往是错误的决定,佐藤太太从一开始就流露出“这些家伙怎么回事?快点滚开!”的眼神,大概误以为我们打算传教。但是,待小直有耐性地解释完我们的(假)身分之后,她终于露出“我知道了,所以你们到底想问什么?”的表情。恐怕是小直的说话方式,以及的场小姐的端庄有礼奏效了吧。尽管穿着很休闲,只要花几分钟时间锲而不舍地纠缠,就能靠着遣词用字和姿态让对方了解“我们不是可疑人物”。

“所以呢?律师事务所的人来我们家有什么事?”佐藤太太不耐烦地说。

“敝所负责辩护的嫌犯指称,曾经在案发现场附近见过与您相似的人影。”小直一脸认真地撒谎。

“什么?”佐藤太太歪着脸、皱着眉,这反应很正常。

“怎么可能?”

“是的,我们也知道嫌犯提供的证词相当可疑,大概是为了脱罪才胡说的,但是嫌犯始终坚持这一点。碰到这个情况,在程序上,我们必须向您本人进行确认。”

佐藤太太不了解律师的业务正好帮了我们大忙,再加上小直说得理直气壮。

“昨天晚上十一点,您人在哪里呢?”

“我晚上一直都在家,我和小孩都是。”佐藤太太百般不情愿地稍微放大音量说。

“丈夫也在十点半左右到家。”

“您先生是直接回家吗?”

“当然。”大概是不希望我们质疑吧,佐藤太太一口气说:“他九点离开公司时,同事应该有看到。十点半左右拿着从客户那儿得到的伴手礼从车上下来时,邻居应该有听见,我也走到了门外。从我们家到那个山上绝对要花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这样可以了吗?”

佐藤太太说话的样子看来很不悦。如果她不是犯人,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另一方面,小直不以为意地转向我们,与阿智互使眼色后,接着问:“您先生收到的伴手礼是什么?”

“夏季蔬菜,装在纸箱里。我去拿给你们看看吧?”

佐藤太太说话的语气参杂着厌恶,不过小直还是满不在乎地回答:“麻烦您了。”如果是搜查课,这样做还很合理,虽然小直是警察,但她是总务部的,为什么能不把搜查对象的敌意放在心上呢?我不知道。旁边的的场小姐似乎也有同样想法,不停地偷偷看着小直。

佐藤太太发出脚步声,从屋里拿来装着夏季蔬菜的纸箱,充满威胁地说:“这样子你满意了吧?”

“是的,感谢您。”小直无论受到什么对待,始终不以为意。

“满意的话就请回吧,我很忙。”佐藤太太回头看向走廊尽头说。

小孩子的脚步声略咚响起。家里有幼儿,表示这位太太的确正在“工作”。

“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帮忙。”我们说完便离开。我感觉胃部紧缩,小直却以泰然自若的态度分析着:“那位太太是会在家里堆很多东西的类型。”

“您问我当时在做什么……”

我们接着拜访的须之内太太,反而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没有刁难,细致的容貌直接表现出她的个性,面对我们这群自称律师事务所事务员的人失礼来访,她却没有反击,反而露出畏惧神色,看样子在热点争议这件事上,她只是跟在强势的佐藤太太身后行动吧。尽管如此,她还是在推特上积极发文,表示她的内在没有那么乖巧。

“昨天六点过后,我购物回来,就一直待在家里。”须之内太太视线看着下方,闪避我们的注视,以微弱的声音说着。

“丈夫也在八点之前回来,然后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各位可以向我丈夫确认,大约是八点……五分之前。”

“大约是八点五分之前,是吗?然后您先生先做了什么?”小直接着问。

“立刻就去洗澡了,他总是这样。”

“接着吃晚餐,对吗?几点钟开始吃晚餐?几点钟吃完呢?”

“八点半左右开始,我记得是九点过后吃完……”须之内太太吞吞吐吐地回答。因为她的脸朝下,浏海遮住了眼睛,所以无法看穿她的表情,令人感觉不太舒服。

“后来就待在客厅。”

“他在客厅里做些什么呢?假设是看电视的话,您还记得节目内容吗?”

在旁边听着的我,心想需要问到这么深入吗?不过须之内太太将昨晚电视新闻上看到的画面,几乎原封不动地告诉我们,大概是害怕自己被当成嫌犯,才会回答得如此详细吧。佐藤太太面对这种不安时,反而是采取攻击的态度抵抗;不过须之内太太则是这种反应。

既然对手摆出这种态度,我们当然必须尽量取得所有情报,不可能只交给小直一个人处理,所以我也开口问道:“那么,您昨天是否看到附近有人在天黑之后出门,或是十二点之后回来呢?”

我怀疑她对于这类问题是否能提供有用的答案。须之内太太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要认真唤起记忆。

“不,我想没有。住在后面的小山先生在十点左右回来,不过他平常总是那个时间回来。”

“这样啊,谢谢您回答我们刁钻的问题。”

我这样说,心里却很失望。说难听一点,这些是必须“出卖邻居”的问题,对于须之内太太来说却是“别人家的事情一点也不难回答”的样子。我感到意外而看看旁边的小直,小直也对我轻轻点头,仿佛在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转头看向门外。检讨上次的经验后,这次只有我和小直来到玄关前。的场小姐和阿智觉得对我们很不好意思,毕竟我们是扮演让陌生人讨厌的角色,不过小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须之内太太的配合程度超过我们预期,我们听到了想知道的事情。问题是,这样一来,佐藤太太和须之内太太的不在场证明都成立了。

须之内太太不自觉像恐怖电影一样抬眼目送我们,同时关上玄关门之后,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肩膀十分僵硬,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紧吧?”小直看着我。

“所以我说,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我的心不容许让你一个人上场啊。”

“你的心吗?”

我跟在苦笑的小直身后离开玄关引道。其实不需要特地这样做,但我还是不自觉地轻轻把大门关上。这股疲惫大概来自于我问了会让人讨厌的问题,以及问了之后反而证明她们的不在场成立,这两方面吧。

回到车上的副驾驶座,阿智正好收起手机,他刚才似乎在和某人讲电话。

“你在做什么?”

“早上那位刑警打电话来,我请他帮忙调查留在凶案现场的涂料。”

“涂料……”

这么说来,我们的确还不知道凶案

现场为什么会留着涂料。

不过,阿智先一步探出上半身问:“不在场证明如何了?”所以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回到小木屋时,刑警们已经在等着我们,于是我们被迫听两位彪形大汉开口说:“欢迎回来。”我原本以为这是在监视阿智的搜查行动,看样子不是,他们只是再问一次证词而已。刑警们听完说明后,对我们说:“我们后天会再过来一趟,如果你们能在这里多待一天,我们会很感恩。”(被迫)接受调查委托时,我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只好改变计划,多停留一晚。小直说:“这毕竟是工作。”的场小姐也说:“多待明天一天不要紧。”她们两人都在苦笑,不过看来没有那么不情愿,所以我也只好接受。

应该说,因为补充了能量,我才能接受。出外采购时,我买了一大块牛肉,准备做红酒沙朗牛排当晚餐。

“真是太好吃了。”没想到的场小姐居然喜欢吃肉,她笑容满面地洗碗。

“不过那个牛肉应该很贵吧?待会儿收据借我看一下。”

“不,不用。”我看向刚擦好的牛排盘。

“案子解决后,我会向警方请款。”

“报公帐?”

“报公帐。”我放下擦碗布,拿起海绵,以及所有她还没清洗的银质餐具。

“照这情况继续下去,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破案。”

“也是。”的场小姐咻地转头看向饭厅。

“阿智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他从刚刚开始一直在讲电话,吃饭时就在沉思了。”

“这案子果然很复杂吧……”

事实上关于这件案子,有太多不清楚的地方。那位笑容猥琐的刑警请专案小组帮忙验证我们问出的内容,不过从新市镇到案发现场,正如佐藤太太所说,必须花费一个小时以上,而且晚上十点半左右,也有人证实看到佐藤夫妻在自家门前卸下纸箱。另一方面,须之内太太的证词与丈夫的没有矛盾;丈夫约在晚上八点五分之前到家,接下来就待在家里,这部分现阶段还没有可疑之处。

感觉好沉重。只是我们自己遇上麻烦也就算了,现在我们不但谎称身分查案,还让调查对象再一次回答了许多私人问题,如果这样子还无法破案的话,我们就没有脸见人了。话虽如此,我们也不可能带着甜点礼盒前往道歉。

的场小姐看向流理台水槽说:“果然还有其他嫌犯吧?也许是吴竹先生工厂的同事?”

“警方似乎已经搜查过那边,不过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我收好银质餐具,拿起小餐盘。

“案发现场也有可疑的地方,我想也许还能找到线索。”

“阿智先生很在意那个塑胶容器吧。”

我还没从阿智那儿听到什么,不过现场为什么只有那个装着涂料的塑胶容器留下,仍旧是个谜。不仅如此,犯人为什么要在我们小木屋的门上贴字条,告诉我们有尸体呢?为什么只拆掉尸体左侧地上的合成板呢?原本摆在案发现场小屋里的物品,为什么一个不剩地全被拿走了呢?不清楚的疑点还有一大堆。

“除此之外,我觉得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案发现场吗?”

“我试着回想和阿智一起踏进屋里时的情况,好像有什么……啊,那边的碗盘已经洗过了,接下来用擦碗布擦干就好。”

“咦……哇,动作真快。”

的场小姐这才惊讶地发现该洗的碗盘不知不觉消失了。洗碗是我平常的工作嘛,所以才能洗那么快。

“哥,”阿智探头进厨房。

“对不起,还让你洗碗。”

“不会。”我洗掉手上的泡沫,用毛巾擦干。

“你一直在讲电话,怎么了吗?”

“我请人帮忙确认几件事,比方说那个涂料。然后,哥,”阿智看着我,“我打算等一下去犯人家走一趟。”

“哦,那——”我已经喝了酒,请小直送你——我原本要这么说,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犯人?”

“你是说犯人吗?”的场小姐弄掉了正在擦拭的碗盘,在水槽里发出铿锵一响。

“啊!”

“有割伤吗?”

“我没事。”

“太好了。”我的视线接着回到阿智身上。

“阿智,你说的犯人是……”

我们刚才吃晚餐之前,还在担心是不是会变成长期抗战哩。

但阿智却很肯定地点点头:“我刚刚思考之后,已经得到答案了。只要走一趟西向原市地区整顿中心,大概就能拿到确切的证据。”

“地区整顿中心?”为什么又出现一个感觉不搭调的机构名称?那种充满官方味道的机构里,为什么会存在伤害致死案的证据?

“各位,”小直从阿智身后探出头来。

“准备好出发了吗?事情都安排好喽。”

阿智转头看向她:“业者那边也准备好了?”

“已经委托科学研究调查中心了,我们偶尔会委托他们进行科学鉴定。”小直对阿智行举手礼。

“明天之内,应该可行。”

看到表情泰然自若的两人,我和的场小姐忍不住面面相觑。

“动作真快……”的场小姐小声说。

“因为……是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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