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上来说,事情只要与小直有关,就会以飞快的速度进行,而且是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前进,因此她比较像是导演,而不是帮助观众了解故事发展的低调角色。中元节前夕蝉鸣唧唧的大晴天午后,我和阿智在车站前面与的场小姐会合,一起搭乘小直开的车子,奔驰在县道上,一路往郊外方向驶去。我原本担心小直该不会又开着侦查车出现吧?幸好她没有这么做。她今天开的是不晓得从哪儿弄来的三字头车牌四轮驱动车,这辆车据说是向“亲戚的爷爷”借来的。

“这辆车真的马力十足耶,小直的‘亲戚的爷爷’究竟是何许人物?”

“就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以现代用语来说类似‘暴发户’吧。”或许是工作上也有机会驾驶,小直熟练地操作着手排车的排档。她今天终于不再是一身套装,而是轻便的夏季服装,不过对于看不习惯的我来说,她这身打扮就像是为了融入别墅的易容术。

“不过他最近抱怨愈来愈多,愈来愈像个老头子了。他因为膝盖的关系,什么也不能做,不能飞上天也不能攀岩。”

“一般人不会做那种事吧?”那位老爹难道是忍者吗?

“不过,嗯……”小直看向后照镜,面露为难的表情。

她在意的是坐在后座的阿智与的场小姐吧。出发时,小直立刻把我拉进副驾驶座,让他们两人比邻而坐。尽管她这么做了,或者应该说,就是因为她这么做了,后座的两人完全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有“天气真好”

“白鹭鸶好多”

“稻穗长大了”等不痛不痒的零星对话。我心想:“你们是皇族吗?”阿智原本就不会自己主动开口,而的场小姐似乎也不是会与不说话的人主动搭话的类型。拿铁咖啡加糖后如果不搅拌,糖就会一直浮在表面上,不会溶解。同样的道理,他们两人看来都是没有外力推波助澜就不会有反应的个性。

再加上窗外飞逝的景色的确闲适,发呆欣赏也很好。白色护栏反射强烈的夏日阳光,护栏外是田地。这一带似乎是种桃子的农家,不时会看见套上袋子的果树被小心翼翼围起来;另一方面,远处有一区像娃娃屋般小巧漂亮的新市镇。隔着车窗照进来的阳光晒着我的左手臂,我享受久违的“只要坐着就好,其他交给别人”的时光,忍不住打呵欠。小直说过:“那儿是废墟状态,大家抵达后要先行打扫。”不过没听说那儿的厨房设备够不够齐全。晚餐要做什么好呢?我想到如果有当地产的桃子,阿智就可以烤蜜桃塔了——只要一开始思考,我就会进入工作模式,所以先试着放松。

就在我发着呆时,车子突然减速停下。小直平常停车都像水上滑行,这次却不同,所以我不解地看看四周。没有红绿灯,车子停在一般马路边,引擎仍在震动。

我心想怎么回事,只见驾驶座上的小直不晓得为什么放下车窗观察着外头。车外的热气一下子充满车内,蝉鸣声传进耳里。

“怎么了?”

“嗯……那边。”小直指着斜前方。

我将被安全带绑住的上半身往前倾,凝视着她指的方向。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只见县道旁边不远处的路边,一户农家的大房子前面聚集了好几个人。

“你是指那群人吗?”

那群人的情况以小直的视力大概看得很清楚吧,我则是必须拼命眯起眼睛直盯着,否则看不见。坐在后座的两人也探出身子看向前方。

“不觉得不太对劲吗?啊,你们看,那个年轻男人似乎在怒吼。”

小直熄掉引擎后,的确可以听见前方传来怒吼的声音。因为我们距离那儿有点远,再加上路过的车声和蝉鸣声,所以只能听见零星的怒吼内容。

“是……那样的话……你们……警察……”

“轮到我上场了。”小直拿出脚下的包包打开,从里头翻出警察证。

“情况可能会演变成暴力事件。”

“不对,这情况怎么看都是民事案件。”的场小姐也打开包包,从里头拿出律师徽章。

“既然这样,就该我出场了。”

这些人怎么一看到争执,眼睛就开始闪闪发光呢?警察证可以在勤务时间之外的场合拿出来吗?才想到这里,两位女士已经分别开门下车去了。我和后座的阿智面面相觑,不自觉缩缩脖子跟着下车。车子外头射下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睛,身体觉得很闷热。

小直和的场小姐不慌不忙地一步步靠过去,阿智在半路上似乎也下定决心跟随她们两人的脚步。要出手干涉别人家的争执吗?我不想啊。看来只有我有小市民的犹豫,只好跟在弟弟身后往前走。

在前面路边吵架的有五人,待在屋子前方的是三名男士,面对屋子方向的是两名女士。从刚才开始骂得最大声的人,就是男士那边年纪最轻的一位;不过女性这边其中一人也当仁不让。愈走愈近的我们陆续听到“市公所的”、“小孩”等字眼。

我一边靠近,一边观察那五人。男士的年纪正好分成老年、中年、青年三个年龄层,当中的中年那位穿着牛仔裤和皱巴巴的马球衫,另外两人则是工作服,看来应该是农人。这一带四周没有其他人家,所以应该就是眼前这栋房子的住户吧。两名女士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的家庭主妇。

“各位好,发生什么事了?”

小直以旅游节目常见的爽朗语气出声打招呼,原本正在吵架的五个人停止争执,同时看向我们。他们五位似乎没想到会有陌生人突然冒出来打招呼,不自觉露出同样的表情望着我们。

“有什么问题吗?”的场小姐从小直身后站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三名男士之中年纪最大的老先生仰望着我们说。他的个子很娇小,眼里却充满刚强的魄力。

小直没有回答,只是像在问路一样说:“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不是这附近的人,也不是新市镇那边的人。”

老先生出乎意料地冷静观察着我们。吵架时他一直站在后面,不过现在另外两人则是不说话,把事情交给他处理,由此可知,他是这三人当中辈分最高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小直无视对方的视线,继续追问。

“你们应该先说说自己是谁吧?”但对方也相当顽强。

我心想,双方互不相让呢。阿智也皱起眉头看着我。

两位家庭主妇也以看着可疑人物的眼神看着我们。唉,陌生人突然插手自己的争执,理所当然会有这种反应。站在前面的小直和的场小姐面面相觑,像在互问:“该怎么办?”接着的场小姐点点头,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名片递给老先生。

“我是东京律师协会的的场,如果有纠纷的话,欢迎找我商量。”

“嗯啊?”老先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接过名片,来回看看名片和的场小姐的脸。

“你是律师啊。”

后头的两位男士则是呆愣地看着的场小姐。小直快速往后退了一步,大概是认为这情况不属于刑事案件。

另一方面,两位家庭主妇则互相拉拉对方,留下一句:“交给市公所处理。”就快步离开了。年纪最轻的男子立刻朝她们吼道:“我要告你们非法侵入!”

小直马上观察那两名主妇,不过没说什么。她们不是现行犯,而且男士们显然也认识她们,没有足以拘留她们的特殊原因。

“提到非法入侵,”的场小姐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连忙问老先生:“那两位做了什么?”

中年男子回答:“她们擅自闯入三塚先生家和这片田地。擅自进入他人田地就是非法侵入吧?快点逮捕那些家伙啊。”

“唉,阿阳,冷静点。”老先生似乎姓三塚,他开口阻止,口气变得客气,对的场小姐说:“不是什么严重的情况,新市镇那些人最近经常擅自进入我们的田地。”

“擅自?”的场小姐弯腰靠近比自己矮的老先生。

“为什么?”

“唉,怎么说……总之不是什么严重的情形。”三塚老先生不知何故移开视线,说话吞吞吐吐。他接着转向一旁,看着田地另一头那堆新市镇的小房子。

“刚搬到那边的年轻人们,该怎么说,对老早就住在这里的人乱说话。”

他的说法太抽象,我听不懂。

的场小姐想继续问下去,三塚老先生却快一步催促其他两人转身离开。

“唉,反正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还让你们出面,真是不好意思。”

“呃,如果方便的话……”

“不用不用,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三塚老先生开口打断,似乎已经不想谈下去了,他拍拍身旁年轻男子的背部说:“阿健,别把铁桶摆在那里,快去收拾。”

剩下这位叫阿阳的中年男子也瞥了我们一眼后,跨上停在一旁的轻型机车,发出“哔哔哔哔”的轻响离开。

的场小姐转过身来,我只能对她耸耸肩。这场争执最后以无人受伤收场,结局也算不错吧。

我往旁边一看,阿智不知为何看着马路另一头。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护栏那头有另外两位(不是刚才吵架那两位)主妇正在交头接耳,偷偷观察我们。但她们两人也是一注意到我们的视线,立刻转身背对我们走开。

“总觉得……”阿智以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这个村子的气氛好奇怪。”

回到车上,我们再度朝小木屋前进,车上气氛也不自觉变得奇怪。没发生什么特殊事件,所以目前还不至于构成问题,只不过是聊天聊到后来都偏离主题。开上通往小木屋的山路时,所有人开口的次数虽然比之前更多,但车上的气氛却不知不觉变得阴郁。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截至目前为止,众人始终刻意不去提起这话题,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驾驶座的小直。

“这个村子在我小时候不是这种感觉。”小直似乎也心神不宁,配合蜿蜒的山路,小心翼翼地换档,同时对我偏着头表示不解。

“唉,总之就这样。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就忘了吧……咦?”

坐在副驾驶座的我知道小直为什么说到这里停住。我们超过了原本走在前面的轻型机车,而骑着那台机车的人,很明显就是刚才也参与争执、名叫阿阳的中年男子。

“他就是刚刚那个人吧?”坐在后座的阿智一边回头看,一边说。

“是啊,他有事要去前面吧。”小直转着方向盘,露出不解的表情。

“前面有什么?”我问。照理说对这附近最熟的小直却偏着头说:“继续往前走也只是进入山里而已,什么也没有,只有废弃房子,包括上面我们要去的小木屋在内。”

“他打算越过这座山吗?”

“经常有卡车越过山头前往山的另一侧,不过从这条路继续往上走,越过山头,抵达隔壁市镇的工厂,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相较之下,绕路走隧道会比较轻松。”

这么说来,这条路上从刚才就没有半辆车经过,而且路面似乎没有修整完全,柏油路上到处都有树根造成的裂痕,护栏也生锈变成褐色。

“他是谁呢?狐狸吗?”

“对喔,刚才吵架的人说不定也是守护农家的狐狸神。”

“他骑轻型机车耶?”

“机车的真面目可能是神龙,看起来像轻型机车、只是神龙在人界的化身。”

“秀出神龙的真面目比较酷吧?”

我从后照镜瞥见后座的的场小姐在偷笑。

事后想想,这时我们还一派悠哉,我想是因为假日能和小直、的场小姐一起出游而不是在查案,让我兴奋过了头,以至于神经太大条没发现。这一夜表面上的确和平,事实上却是“无知便是福”。没多久附近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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