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童靠在神社鸟居的柱子上等我,他穿着乳白色的半袖衬衫、黑色的细领带,连西裤的下摆也是黑色。

神社内能听到寒蝉的鸣叫。

我快步赶路,看了一眼手表。

“抱歉,在检票时——”

“没关系,走吧。”

他麻利的转身,飞快的向前走去。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手里握着手帕急忙追了上去。

在阳光强烈的照射下,神社里的树影十分清晰的映射在铺过的路面上。镇上没有一丝风,并排的房屋远方是湛蓝的天空。太阳周围浮现出光环。

路变成了上坡,大步流星的天童轻松的走在前面。不久后他发觉我没跟上,于是停住了脚步,有些焦躁的等我赶来。当他看到我终于赶上来了后又迅速的转身,飞快的迈起了步子。所以我没有片刻的时间休息,背后的汗已经湿成了一片。

一个像是高中生的男孩子骑着自行车从上方行来,咻的擦身而过时,我感到了轻微的风。镇上的远方似乎在施工,传来了锵、锵这样有节奏的敲打声。

走上坡道,正当我长吐一口气时,身边突然响起的蝉鸣声吓了我一跳。拐弯处某人家的庭院里,一根树枝伸出了外围,上面落着一只蝉。黑色的腹部配合叫声发出细微的振动,穿过透明的翅膀看过去,让当时的我有种不适的感觉。

“就是那家吧。”

停步的天童嘀咕了一句,我好不容易追上后看向他注视的方向。那是一个四层的房子,虽然有些陈旧,但同也显得别致,似乎是个公寓。

“嗯,就是这家。”

建筑物的周围有道砖砌的围墙,正面的门上挂着门灯,描绘出蔓草花纹的铁栅栏向内侧敞开着。我和天童穿过门,进入了“早春会公寓”。这栋建筑的本名上有公寓二字,但雅致的外观与那些廉价的木造公寓有着明显的区别,和最近的高层公寓也不尽相同。外墙的混凝土上有水垢,但建筑的设计相当的现代,最合适的称谓应该是带家具的出租房吧。

院内有花坛,应该是有某位住户在照看,盛放的百合花可爱得引人瞩目。周围没有什么人气。

建筑物有两个入口,天童走向右手边的那个。眼前是上行楼梯和下行楼梯,上去后应该是一层吧,往下走会到半地下的空间,那里有什么呢?因为太暗看不清楚。

在通往半地下的楼梯旁有八个邮箱,上面没有写任何住户的名字,只标记有两位的数字,大概是各户的房间编号,十位是楼层数,最后一位是每一层各户的连续号码。一三,一四,二四……上面也有香织的房间号,三四。看来从这个入口进来是正确的选择。

天童开始上楼梯,我跟在后面。不知哪里吹来的冷气笼罩住了我的身体。

各楼层在左右都各有一扇门,虽是木制,但并非普通的三合板,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浮雕。长年累月留下的痕迹,也能看出经过仔细的修缮。模仿提灯的照明灯照亮着楼层大厅,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大到浪费的程度,同时也体现出了奢华的感觉。从建筑的宽度来估计,每一户的内部空间都宽敞到不可思议吧。

天童一言不发的向上走,在有采光窗的楼梯间平台折返,上去就到了二层,再次折返,于是我们到达了三层。右边的门上写着三四号室——也就是香织生前所住的房间。

天童把钥匙插入钥匙孔(钥匙孔不在门把儿上),转动。然后拉动门把手,门安静的打开了。

里面很黑,走在前面的天童摸索着墙壁按下开关,门厅的灯亮了。与此同时,鲜艳的彩色突然映入了我的眼帘。

这些是香织的画。静物画上画的是桌上的水果,在构图的选取、配色、以及物体轮廓等处都能看出她独特的笔法。我突然感到喘不过气来。

天童只是瞥了那张画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脱下鞋子,走进了过道。我看到他此举,也重振精神,脱鞋走了进去。

过道有一间的宽度,屋内和我想象的一样宽敞。一部分家具似乎是嵌在墙内的,进门后马上就看到一个帽子架,让我惊叹于时至今日还有人在用这种东西(还是用来挂大衣的呢),旁边有一个台柜,上面放着的古董风格的电话机应该是香织配合房间的整体风格自己置办的吧。我拿起听筒,响起了线路通畅的声音。我以前曾通过这部电话和香织聊天。

过道的右手边依次是浴室、厕所和洗衣房。天童挨个打开房门,确认里面的情况。我跟在他身后,向屋子里探望。洗衣房里备有干燥机,但似乎不能把衣服充分的干燥,墙上还搭着一根绳子,上面晾着一些内衣。左手边只有一道门,应该是寝室吧,宽敞的(虽然很费空调)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过道的尽头是一个兼用作餐厅的起居室。香织的这间,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1LDK。

天童和我并排站在起居室的入口。左手边和右手边的墙上各有两扇窗户,都拉着窗帘,但午后的阳光微微的穿透了右手边的窗帘,屋内看起来也不太暗。地面铺着木地板,从入口来看横向铺着。

这里是香织的起居室、食堂以及画室。我感觉香织的痕迹——类似她残留下的体香似的东西——迷漫在整个屋内。

左手边的前方是带柜台的厨房,窗前有两张椅子和一张小餐桌,再往里看,房间的左侧堆有AV器材。

内侧的墙上有个简易的棚子,只是把铁管固定住贴上木板,上面以绘画工具为主,摆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号码齐全的画布上盖着布。许多画笔笔尖朝上的插在一个空颜料罐里,大号的画集约有数十册。

还有许多用途不明的东西,混凝土块,像石油罐似的东西。

跟前摆放着一张混合了沙发和无腿靠椅似的家具,朝向电视。旁边有一册文库本,毛毯似的被子胡乱的掉在地上,我不禁想象着,说不定香织曾睡在这个宽敞的起居室的地板上。

右手边的墙,跟前是个壁橱,稍远处的窗户下面,及腰高度的书架排成一列,装满了从硬皮单行本到文库本的各类书籍。书架上面有一些琐碎的小玩意儿,窗台上放着仙人掌等物。

右手边内侧的墙角处是张书桌,椅子朝向室内的方向,前面的画架上放着画布。书桌上并排摆有将要用到的绘画道具,这个角落流露出一种一直在专心绘画的画家突然就要站起来的情趣。

她画了什么?——她画了谁?画架朝向屋子的中央,但那里没什么值得画的东西。如果在香织握着画笔时,那里有一个原型立在那里。

我毫无顾忌的走到画架旁,掀开了盖在画布上的覆盖物。于是我看到了——

没有任何人,也不是人,而是机器。

画的其实不是室内的东西,书桌上有几张照片,照片上的东西像是某处工厂的冲压机。香织画的机器就是在临摹这些照片。

我叹了口气,舒缓了下精神。

天童弯腰观察起书架。阳光从窗帘的空隙射入,在他的身上照出一条光斑。

他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去翻翻抽屉,找找看有没有类似日记、笔记本的东西。”

他没有看向我,视线一直朝向书架,实际上也不是在观察书架。天童细长的眼睛似乎在望着存在于远方的某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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