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夏子笑着出现了。

“好久不见,辰巳老师。”

她身穿有绿色logo的短衬衫和牛仔紧身裙,还是一如既往的休闲打扮。披着开襟毛衣是因为公司里的空调温度设得太低了吧。当她看到我身后的人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实际上天童也一起——”

“这个人不擅长问话,所以我也来了。”

“啊——你好,好久不见。”

夏子勉强挤出了笑容,但天童视而不见,催促了我一声后,自行走到了前面。夏子咽了口唾沫。

“那个……但是——”

“不会花你很长时间,只是去外面喝杯茶的功夫。”

自动门敞开后,天童、我以及跟在后面的夏子排成一列离开了。刚进入九月时的暑气与盛夏时的酷热不同,有种让人感到不适的粘性。天童没有回头,笔直的向前走。我走出大楼后,向穿着工作服的警卫低头行了一礼,然后追上了他高大的黑色身影。

离开环形线,我稍稍减缓步伐和夏子并排行走。

“那个……”

看到她要开口,我用眼视示意她稍后再说。

微阴的天空一片素静,连太阳都看不到,我们模糊的影子落在人行道上。汽车穿行的声音嗖嗖作响。一个职员把上衣塔在胳膊上站着休息,还在用手帕不停的擦着额头。一群皮肤晒成褐色的女高中生从前方走来,和我们擦身而过。

天童走进了“咖啡街道”,上了楼。我想起曾在这家店和松浦碰过一次头。

夏子的脚步声也紧跟在后。

进入开着空调的店内,发烫的身体感到十分舒畅。我和天童把窗边的位置让给了她,并排坐到了对面。我坐下后,从包里拿出了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内部装潢是木质和砖头的组合,感觉很有品位,夏子身后的外凸窗户上摆着观赏植物。窗户上的遮光帘被拉到顶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环形线对面的某个制药公司大楼的商标。

服务员过来倒水,说了句‘决定好点单后请招呼我’这样的惯用句后回去了。

“我要热咖啡,夏子可以吗?”

我姑且采用了疑问句,但说话的语气只是确认一下。夏子有些迷茫,看来还没习惯这样的口气。

“天童呢?”

我向旁边询问,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应该是表示同样的就好。实际上在这个场合,喝什么都无所谓了。

“三杯热咖啡。”

我向店内点单,这样对店家的应对就完成了。

“那个——”

“最近工作如何?”

天童故意打断了夏子的话。夏子很迷茫,把盛水的杯子凑到嘴边。她的薄嘴唇上涂着紫色的唇彩,很不适合性格开朗的夏子。

“最近没有大的工作变更。”

“……这就好。”

天童回应道。若没有那个事件,天童如今也会作为策划的负责人从事游戏版“机械之森”的开发工作。一瞬间弥漫起了面对同一个目标、共同一路走来的伙伴意识。夏子的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神色。

但这种舒缓的气氛只维持了一瞬。

“话说——”

天童改变了语调,他一开口,我们桌子上的氛围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我来说明来意。这个人在写的原稿,准确来说是装有原稿的软盘不见了。”

夏子睁大了眼睛看向我。是这样吗?向我确认。这当然是胡扯,是之前天童约谈松浦时当即胡编出来的理由。只是因为当作调查的动机有相当的说服力,所以往后也沿用了这套说辞。

“——在那栋别墅里。”

听到后,夏子的脸上闪现出惊讶的神色。天童继续从容的解释。

“那天出了那档子事儿,这个人最终就糊里糊涂的回到了东京。回来后才发现软盘不见了。”

“嗯。”

我配合着天童的说辞。

“他去别墅时带了文字处理机,但最终也没有用。那个软盘一直插在机器里,回来后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拔了出来,不见了。”

“因为做过备份,所以文件没了并无大碍。只是还没发表的东西被别人拿走的,可能会出问题。”

“我们并非认为就是你偷的,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也有嫌疑,三条、十河、还有那位叫大矶的家伙都有。所以为了平等的向大家问寻,才会像这样轮流约谈。说起来,我认为最大的嫌疑就是这个人弄错了,原本就没有那张软盘,或是软盘根本就没插在文字处理机里。”

“但在我屋子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正是如此。非常抱歉对你有所怀疑,希望你能说明在那天、到达那栋别墅后——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举动。为了让这们老师能明白是自己弄错了。”

“但是……也不必在今天,而且同时约谈我和三条也没问题吧?这种做法效率太低了——”

“是我说要分别约谈的。因为……我认为如果不是这位老师弄错了,大概就是三条做的。”

夏子大吃一惊。我听到天童的话后也一瞬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天童指的是我的软盘被偷,这个虚构的事件。

“为什么三条会做出这种事——”

“嗯,这个暂且不谈,暂且不谈……你从到达别墅时开始说起,由我来判断。”

听到天童的话后,夏子咬紧了嘴唇,凶凶的瞪着天童。

“你居然怀疑同事,实在太过分了。”

“我也有嫌疑,和他是一样的,还有你。所以要赶快处理掉这件蠢事,我也说过不希望会产生什么奇怪的隔阂。别再说无用的话了。”

夏子用鼻子吸了口气,吐出了愤懑的叹息。她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刚好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场面上沉默了一分钟左右。

夏子喝了一口后放回了托盘中,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好吧。那个,要从哪说起?到达别墅后?”

“从上到二层后开始。我们和三条也在场。当时正在分配每个人的房间,我和辰巳都决定了自己的房间——”

“夏子最终分到了北侧最靠里的房间吧?旁边的是三条。北侧的顺序应该是天童、三条、夏子。”

我向她确认,她点了点头。

“进入房间之后呢?”

“我一个人也无所事事,所以收拾完行李后马上就出去了,然后和三条一起下楼……那边的景色很棒不是么,于是提出去那边散散步,和三条外出了——”

“多长时间?”

“绕湖走了一周,刚好一小时左右吧。走到湖的另一侧,有个写有姬神由来的碑,还有卖冰淇淋的地方,我舔着冰淇淋——”

“然后你散步归来了。我和老师两人在此期间去接松浦,所以留在别墅里的只有十河和香织——?”

“只有他们两人。然后没过多久,大矶寄着摩托车回来了——”

“等下。这里我要详细的问问。当时十河和香织在哪?在做些什么?”

夏子考虑了片刻。

“我想他俩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吧。感觉像是听到我们回来的声音后才来到了大厅。”

“随后的行动呢?”

“我想想,我流了点汗,想到喝完酒后大概就没法洗澡了,所以先去洗了个澡。”

“那么,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你就不知道了吧?”

“嗯。大约有三十到四十分钟。不过我听到了大矶回来时,摩托车发出的声音。我从浴室出来后,回了一趟房间,然后就开始和大家一起准备烧烤了。切蔬菜时天童你们也回来了。”

“往后——”

天童点了点头,像是在表示我大体上了解了。

“宴会到十点左右,大家有了新的提议——也不算什么新提议,大家提出要上塔看看,所以我就回房睡了。后来呢?你和大家一起上塔了吧。”

“嗯。但是——喝到一半时我去了趟厕所,然后自知醉得不轻,大概没法继续往上爬了,所以我也回房睡了。”

“当时是几点?”

“我想想,大概从开始往上爬没过多一会。啊,辰巳老师在我之前就掉队了吧。应该是在那之后不到五分钟内。”

“你们俩在厕所碰上了吗?”

“嗯。你这么一提醒,的确是错身而过。”

我也点了点头。说起来,我上完厕所回到房间,在睡着前似乎听到了走廊里有脚步声。大概就是夏子吧。

“——那么,第二天的早晨呢?听说你起得很早。”

“嗯。喝完酒的第二天我起得有点早。大概是六点吧,我小心不发出声响吵到大家,悄悄的离开房间——我的房间,我的房间不是挨着洗漱台么。我洗完脸下楼时大概是六点半。大矶从浴室出来,强行把十河室长叫醒。然后大概是七点吧,我沏好咖啡时,辰巳老师也起床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表面上正是如此,要如何问出内情呢。我瞥了一眼天童,他和往常一样,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夏子。

他直截了当的抛出了问题。

“你起床后,你的房间从六点半后就空无一人,对吧?”

“嗯,嗯——”

夏子一瞬间低下了视线。

“但有人说七点后看到三条从你的房间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三条那家伙会随意出入主人不在的房间——而且是女性的房间?那么他进入辰巳的房间偷走软盘也能充分的得以说明了。实际上,你也有什么东西被盗了吧?”

夏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否定了天童的问题。她的眼神惊慌的四处游离。

“没有东西被偷的话,也是件幸事。然后就要去问三条了。”

喝啊,天童用手势催促,似乎在表示谈话结束了。夏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杯子。不,她的眼睛没有在看杯子,而是在思考——

“那个……大概三条是来拿行李的吧。我和他的行李有一部分放混了,我顺势就拿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比如里面装着洗漱用品什么的,他知道应该在我的房间里所以进去拿。敲了门但没有人应答,所以——”

“为什么要替他遮掩?”

天童严厉的责问,口齿清晰的发音就像是将棋中将军时的驹音。

“不必害羞。还是说你们的关系不能公之于众?这样做会被三条抛弃?”

“怎么会——”

夏子的眼睛里闪出了泪光。

“你喜欢谁、讨厌谁都无所谓,这句话本来不该由我来说。喜欢就是喜欢,想交往的话就交往,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即使不惜扭曲事实,也要隐瞒你们的关系吗?挺胸抬头的说出来就好了,对吧。‘他睡在了我的房间里’。为什么不能说?”

夏子扑簌扑簌的流起了眼泪,嘴唇颤颤发抖,鼻头红得通透。这样状态下的她——还是很可爱。她的这份勇气让我突然感到有些可怜。

不论如何,事实正如天童的推测,三条当晚和夏子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回过神儿来,店员和其他桌的客人都偷偷的窥探着我们。在旁人眼中,刚才的一幕说不定是出有趣的戏。

“那天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

夏子拼尽全力的忍住哽咽,开始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

“他来了我的房间,但我对他有些生气——”

“那家伙对香织频送秋波。所以你很生气的回到了房间。那家伙想安抚你也去了你的房间。但你没有理他。……然后呢?”

“我一个人……上了床。他向我搭话……但我没有理,就那样……我早晨起来时,他就睡在旁边。”

“然后就和刚才说的一样了吧?你小心的不吵到他,悄悄起床,是吧?我明白了。——对了,你是几点睡着的?”

“大概——十一点左右吧。”

“那么,你没听到吗?”

唉?夏子充血的眼睛看了过来。

“——香织坠地的声音。”

夏子吸了口气。

“应该是在凌晨一点。当时你已经睡着了吧。”

不知道天童在说什么,无法理解——她姑且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天童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在表示自己的任务结束了吧。他看向我,似乎是在问我要不要走。我摇了摇头,夏子现在的状态还无法起身离开,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太过薄清了。

“对了。”

天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三条喜欢的是香织,而不是她的口红。这种颜色不适合你,还是别用了。”

她的状况好不容易有些好转,但这句话又把她击沉了。我瞪向天童,责备他又说了多余

的话。

——真是个不懂女人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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