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里的雨水连绵不止,天地间尽是漆黑的、连绵的水幕。

顾关山盯着沈泽,她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沉默了很久后道:“沈泽,我没事。”

沈泽那一瞬间,炸了。

“顾关山——”沈泽怒道:“你他妈什么时候能有点实话气儿?

你管这个——这个叫没事?”

他手指发抖,把他的外套掀开,下面顾关山白皙的皮肤上满是可怖的淤青,血红地纵横交错,纤细的手指在格挡时撞了一下,手指肿的像萝卜,指甲下通红积血,像是会掉的模样。

“谁——”沈泽咬着牙,犹如凶狠的狼:“——谁他妈,把你打成这样的?”

顾关山不解地望着他,声音还带着种刚嘶吼过的哑,她说:“沈泽。”

她的模样太过淡漠,沈泽气得那一瞬间脑袋里血管突突作响,但是又怕弄伤了那个姑娘——她现在看上去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器,眼神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和不在人间的渺然。

沈泽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顾关山小小的、软软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沈泽皱起眉头,问:“嗯?”

顾关山淡淡地望着他,嘴唇湿润而鲜红。

“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沈泽:“……”

“这他妈和我没关系?”

沈泽只觉得要被气出病,却又不敢动她,声音高了八度:“你到底是被谁打的,我这个问题问了你多少次,你糊弄了多少次,顾关山我告诉你,老子——”

顾关山奇怪地问:“老子什么?

老子打死你?”

沈泽:“操——”

“女人真他妈难懂!”

沈泽几乎气得脑溢血:“顾关山你——”

——然后他看见了顾关山眼里闪烁的泪光。

沈泽那一瞬间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了,顾关山淋雨淋得透湿,不知道被什么人殴打得狼狈至极,胳膊都尚且如此,那身上呢?

“你——你跟我去医院。”

沈泽劝了自己好几句大老爷们能屈能伸,绝不能和自己的姑娘计较,然后放软了声音。

顾关山说:“我不去。”

“你不去我就报警。”

沈泽说,“我问不出来所以然,就让警察来问。”

顾关山咬着牙,眼眶里的眼泪不住地打转,却是在硬生生的往里逼。

沈泽:“要哭就给我哭出来。”

然后沈泽伸手在那姑娘脸上抹了抹,他从未给姑娘擦过眼泪,动作生涩而笨拙,擦过那少女滚烫的、甚至还带着伤的面颊。

顾关山红着眼眶,道:“你不要找事。”

“你知道你人设有多崩么?”

顾关山冷漠地嘲道:“趁早把我放了吧,为了你好。

我顾关山不仅苦大仇深血海深仇,身上还压着巨大的挑子,别说什么报警不报警,我的事情和警察没有半分关系——和你沈泽,更没有。”

沈泽一把把顾关山拽了起来。

他道:“我管你他娘的有没有关系!你跟老子去医院!”

沈泽力气比顾关山大得多,顾关山从小就是战五渣,力气小,个子又瘦,被沈泽一擒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撑着胳膊反抗了数下,发现无果,终于气得掉出了金豆子。

沈泽一看顾关山终于愿意掉下眼泪才松了口气,然后这混账动作轻柔地,给姑娘裹了外套,抱住了。

“我不、不去医院……”顾关山哽咽着说:“去——去了也没用。”

沈泽:“去看看。”

顾关山:“我不去!”

“好好好……”沈泽生硬地哄道:“不去就不去,哄哄你,不闹脾气了啊。”

顾关山哭得脸都红了,沈泽这校园扛把子多半只会打人,根本就不会抱女孩儿,顾关山鼻子磕在他胸口,一是疼,二是顾关山根本不会像那些偶像剧女主一样唯美地哭泣,一哭就必定有鼻涕——她把鼻涕抹在了沈泽的T恤上。

沈泽犹豫着问:“顾关山,我送你……回家?”

顾关山一听,情绪再也刹不住车,连暴力因子都觉醒了,她抓着沈泽就掐。

沈泽:“嘶——嘶——是、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狠……”

顾关山又一掐沈泽的胳膊。

沈泽举双手投降,被掐得龇牙咧嘴,艰难地找了找自己的问题:“宝、宝贝,我送你回家?”

顾关山气得发抖,但胳膊没力气没法抽他,她发抖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口咬在了沈泽的胳膊上。

沈泽:“嘶、嘶——牙口不错——泽哥没事。”

顾关山一听,咬得更深了一点。

——

小区附近的麦当劳灯火通明,二十四小时营业。

沈泽把板烧鸡腿堡和巨无霸套餐端了过来,顾关山裹着沈泽的外套,头发仍然半湿不干,头发乌黑皮肤如雪——沈泽心想这姑娘确实是漂亮,红鼻头都可爱,这种小姑娘,连鼻涕多都不会是毛病。

顾关山似乎感应到了沈泽的内心戏,凉凉地剜了他一眼。

沈泽咳嗽了声道:“吃吧。”

顾关山的确没吃晚饭,也没客气,吃得狼吞虎咽,从始至终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沈泽。

沈泽看着顾关山吃,怕她噎着还递了杯热咖啡,顾关山照单全收,沈泽看她吃完了才开始拆自己的汉堡。

他其实是知道他想问的问题会惹得顾关山吃不下饭。

顾关山狼吞虎咽啃完板烧鸡腿,沈泽犹豫着问:“够不够?

不够我再去买一个。”

顾关山点了点头。

沈泽:“能吃下饭就行。”

他又去点了个套餐,把顾关山能吃两个汉堡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然后沈泽才问出了他今晚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和你家里,是什么情况?”

顾关山呆了呆,沈泽坐在她对面,伸手捏掉了她脸上的生菜叶儿。

沈泽不是傻子,和顾关山因为‘淤青到底是谁打的’这件事摩擦了这么多次,还有平时她话里透出的意思,今晚是怎么回事他早就猜出了一二。

顾关山只笼统道:“关系不好。”

“非常差?”

沈泽问:“打你的是你家里人?”

顾关山点了点头,并没有详细地说下去,只嘲弄般道:“怎么了,你打算去打他不成?”

沈泽:“……”

“你大概一开始抱着的是谁打我,你就打谁的念头。”

顾关山说:“是不是很惊喜?”

沈泽:“我确实不能去打你亲人。”

顾关山哂道:“那不就得了,这问题我自己心里有数,和你没有关系。”

“我说——”擅长用拳头解决问题的问题儿童沈泽把顾关山鼻子上的蛋黄酱擦了,安抚道:“——对我有点信心。”

顾关山冷淡地皱起眉头:“和你没关系,少掺和。”

沈泽:“……顾关山?”

顾关山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想说女人真难懂,我前几天还和你打情骂俏,今天就翻脸不认人,”顾关山啃着麦乐鸡,说:“你说对了,女人就是很难懂,谢谢款待,改天还你钱,我走了——”

沈泽终于,有点生气了。

他拧眉问:“你去哪?”

“去淋雨?”

沈泽冷冷地道:“还是回你家?”

顾关山说:“去没有人管闲事的地方——”

沈泽哦了一声,将自己的汉堡放下,把顾关山一拽,强硬地把她拖走了。

——

顾关山被他硬拖回了他家,她整个人在路上挣扎了许久,沈泽被她挣扎得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预备役强奸犯,顾关山挣扎到了后面都哽咽了,像是不愿被碰触的、受伤的猫。

沈泽家里安安静静,客厅里鸦雀无声,并且安静。

他把门咔叽一声关上,说:“我爸妈今晚不在家。”

顾关山:“你这不是——”

顾关山及时刹车,心想,这不是预备役强奸犯的台词吗?

沈泽说:“张阿姨今天也不在,你去洗澡,我给你找衣服,你在我家睡一晚。”

顾关山说:“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沈泽耐着性子道:“你还能去哪?

还有什么选项?

出去开个酒店窝一晚上?”

顾关山:“……”

顾关山没带身份证,也没有钱,她的财政大权一向被自己父母掐得死死的,开房这件事本身就是天方夜谭——当然她还可以睡在车库里,但是那也太可怜了。

“我今晚本来是要出去买点泡面的。”

沈泽说,“……好在我出去了。”

顾关山艰难道:“我、我真的不想让你管我……”

沈泽说:“这就由不得你了。

有什么问题,我们等会儿解决。

现在你去洗澡,我再出一趟门,我在外面漏了东西。”

顾关山终于点了点头。

“不准乱跑。”

沈泽皱起眉头。

顾关山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然后她拖着没有哪处不疼的身体,走进了沈泽家的浴室。

沈泽家浴室里父母的口杯并排放着,毛巾分门别类,镜子上还有沈泽小时候画上的恐龙,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

顾关山觉得,沈泽一定活得很幸福。

因为这样的幸福,所以沈泽可以不必奋斗,他的父母都疼他,考不上好大学还可以出国,打了人他们会去赔礼道歉,在学校惹是生非也不会被抓着把柄猛打,他的父母过分尊重孩子的意愿,而这一切都是顾关山所不敢想象的。

她颤着手脱下自己的衣服,检查自己受的伤,顾关山的皮肤和长相身材其实随她的妈妈,是个细皮嫩肉的好模样——而这样的小姑娘一旦被打了,身上的伤口也格外的可怖。

那皮带是小牛皮的,柔软而韧性。

被抽的地方并不太紫,也并不太红,却肿的老高,像是被抽烂了,红的在外紫的在里。

那伤口一绺子一道地爬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背上和胳膊上,和这个幸福的家庭的浴室格格不入。

顾关山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流血,就去冲了澡。

门外传来咕咚一声合门的声音,顾关山听到沈泽丢了钥匙,大步走到桌前丢下了什么东西,然后敲了敲浴室的门。

沈泽又拍了拍门说:“顾关山。”

顾关山被热水冲着后背,疼得嘶了一声。

沈泽顿了顿,放缓了声音,温柔道:“……我给你买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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