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进入窗口,顿时一愣——原来这古堡的最高层竟然是一个圆形的聚会厅。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砖,墙面则在石壁上凿出凹槽,悬挂着无数盏汽灯,此时虽然只点燃了一半,但也足够照得大厅中一片亮堂。大厅的正东方摆放着两把高背的金色椅子,每把椅子后面的墙壁上又各悬挂着一把形似弯月的腰刀。

大厅的另一侧则是几张桃木色的长条餐桌,桌上有西式的蜡烛台。每张餐桌两旁都摆放着数十把椅子,粗略算算,也能看出这个大厅能同时容纳数百人进餐。

谢婉仪轻轻地在桌上摸了一下,惊诧道:“苏雨,这里怎么这么古怪?这些餐桌看上去好像经常在使用似的,桌面擦拭得这么干净,还有蜡烛台上的蜡烛好像也是刚刚更换的。难道‘天堂之翼’的杀手们经常在这里聚会?可是他们的基地不是在罗刹岛吗?”

“这一切和海神娘娘庙的那些许愿牌也许印证了我的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欧阳硕追问道。

“那些忍者并不是像我一开始以为的生活在茫茫大海的某一个孤岛上,而是就生活在舍丸町村!生活在这个古堡里!”

苏雨说着,四下里检查了一遍,最后走到那两把椅子后面,摘下那两把弯刀仔细看了看,轻声说:“这两把刀上刻着公主和武士,看来其中一把是属于奈良美子的,另一把则应该属于‘天堂之翼’另一个顶尖杀手武士所有。”欧阳硕和甘宝莹忙接过刀细看,果然刀柄上刻着鎏金的“公主”和“武士”的字样。

甘宝莹皱皱眉头:“可是武士是使用手枪的呀,并不用刀!他用的枪叫银翼!不过忍者们都会有一把弯刀作为他们护身符,看来这个武士也是一个忍者。”

“你这丫头还真是很了解‘天堂之翼’啊!”欧阳硕笑道。

甘宝莹撇撇嘴:“他们是害死我哥哥的凶手,我自然要想尽办法了解他们的一切情况!”

苏雨微微沉吟道:“这两把弯刀的刀柄很光滑,可见经常被人把握,日本忍者们的刀都是他们的命根子,除了公主和武士本人,‘天堂之翼’内部还会有谁敢握他们的佩刀呢?应该说公主和武士都经常会在此逗留。也说明公主和武士之间的关系很特殊,他们的座位是并排放着的,而且有着这样两把很相似的弯刀。这个武士看来并不只是‘天堂之翼’里的一个杀手而已,而是有着更重要的地位。走吧,我们再到古堡的下面几层看看。”

几人随苏雨顺着狭窄陡峭的石梯一步步往下走去,才发现这古堡里的楼梯呈螺旋状,其中藏有很多夹层和边角,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又绕回到原地,令行走在其中的人有种步入迷宫的奇异感觉。

更为奇怪的是,除了最顶层的聚会厅外,下面的几层每层都如蜂巢一般,被分割成了大小相等的一间间密室,每间密室相互独立,里面除了一个卧榻之外别无他物。

四人走进这些密室中,摸摸墙壁,看看地面,讨论着。

“这些密室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呀?”谢婉仪低声问。

“应该是忍者们练功的地方吧!”欧阳硕抓抓头。

“对!日本古籍上记载,忍者们每天在密室中静修,练习数天不和人说话,食物也吃得很少,只喝一些清水,练习忍饥耐饿的能力,这些是所谓忍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苏雨轻轻说。

“看来忍者要对别人残忍,成为杀手,首先必须对自己残忍啊!”甘宝莹感叹道。

他们边走边看,沿着石梯一直下到最下面几层,每一层都会发现很多间密室,而这些密室里都有一些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楠木箱子,而每个箱子打开都会发现很多的珍珠宝石,古玩玉器,还有些箱子里装着一些明显来自中国的青花瓷器和唐三彩。最令人咂舌的是打开一个大楠木箱子后里面竟装着满满的一箱子金条,金光闪烁,直刺人眼。

“哇!原来奈良美子真的在这个海湾底下找到了这么多宝藏,真可以说富可敌国了!怪不得‘天堂之翼’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来策划那些跨国犯罪行动呢!”欧阳硕、甘宝莹连声感叹道。

几人直下到古堡的最下面一层,也就是第七层,一走进这层的大厅,他们就有种异样阴森的感觉。虽然石壁上还是悬着很多汽灯,但光线明显比上面几层暗了许多,而且,环视四周的石壁,竟然都爬满了青苔,这些习惯在阴暗处生长的植物,顿时给这座空荡荡的大厅平添了一层诡异之感。

“这里应该是古堡的最底层了!墙壁那侧应该就是在落日海湾下面了,古堡的这一层是和落日海湾相通的。大家仔细听,可以听得见潮水的声音。”苏雨俯身在石壁上听听,表情凝重地说。

谢婉仪和甘宝莹也跟着附在石壁上,细细听去,果然,一阵阵清晰的潮水拍打声隔着石壁隐隐传来。

“可是,苏雨,石头怎么能抵抗大海的冲击呢?这座古堡建在大海之中,是怎么确保不被海水冲垮的呢?”欧阳硕疑惑地问。

“奥秘就在这儿!”苏雨说着,突然挥掌击向石壁。那看似坚硬无比的石壁被他一掌拍过后,竟然碎成了无数粉末,露出了一大块玻璃幕墙来。而玻璃幕墙之外,赫然就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水。

“天啊!这石壁是假的,居然是玻璃幕墙!”甘宝莹叫道。谢婉仪和欧阳硕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苏雨扒拉了一下窟窿周围的一些碎石,缓缓说:“上面六层的石壁是真的!因为那些石壁摸上去都有冰凉之感,说明那些石壁的另一侧是靠着山势而建。但是这一层的石壁摸上去却有种温热之感,这是因为这种特殊的钢化玻璃是吸取海水中热量的。欧阳,还记得我们昨天看猎杀海豚表演时的发现吧,落日海湾里这片海水因为受到海底地动现象的影响,海底不断有岩浆喷涌而出,所以连海水也都变得温热了。”

欧阳硕忙伸手摸摸这些玻璃幕墙,惊异地说:“真不可思议!果然是温热的。这些钢化玻璃幕墙坚固无比,可以抵抗海水的冲击,用它来加固古堡的底层可以确保古堡不被海水冲垮。可是‘天堂之翼’的人究竟为什么要在海底建造出这样一座古堡来呢?”

苏雨沉吟了片刻,踱到了大厅的中间,缓缓说:“不,欧阳,这座古堡根本就不是现代的建筑,应该是建造公主墓时就一起修建的附属建筑。教授在他的论文中也提到过,当时德川秀忠就下令在德川公主墓的外面修建了一座堡垒,目的是保护公主墓不受外界侵扰。一百年前,那次大海啸之后,很多地块断裂,这座古堡和德川公主墓一起沉入了海底。本来,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可是,教授的论文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两年前,她绑架了教授,把他带来了这里,逼迫他帮助自己在落日海湾的下面找到了公主墓和这座古堡。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这个秘密,她煞费苦心地在不归崖上建造了海神娘娘庙,还放出了海神娘娘不愿意让其他渔民的船只通过的诅咒。因为她和她手下的忍者们要在海底做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不能让其他的船只经过落日海湾时发现。他们在海底重新修复了快要垮塌的德川古堡。可是古堡的地基浸泡在海水中,很容易被再次冲垮。这个聪明的女人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请海底施工的工人用最坚固的亚克力玻璃把和落日海湾相通的古堡的最底层改造成了玻璃幕墙,作为古堡的地基,这样,古堡就再也不会被海水冲塌了。我想,那些帮她重修这座古堡的工人是被她的高价所吸引来的,但是修好了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活着离开这片海域了。”

谢婉仪咬了咬嘴唇:“奈良美子这个女人的确够狠。也够聪明,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重修这座古堡呢?还有那些密室,顶层的那个聚会大厅?她究竟打算在这里干什么呢?”

“很简单,她要在这里训练她的忍者,也要在这里守着那座公主墓葬,还要在这里建立起一座虚幻的罗刹岛。”

“什么?虚幻的罗刹岛?”欧阳硕和谢婉仪同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不错!罗刹岛其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之所以奈良美子要透过百合子和武士的嘴告诉我这个名字,再由我去告诉警方,就是要扰乱警方的视线,因为我说的话,日本警方是会信任的,这样也许我们和警方就永远也找不到‘天堂之翼’真正的基地和那些‘天堂之翼’真正的杀手们了。”

“罗刹岛并不存在?‘天堂之翼’真正的基地!苏雨,你小子又瞒着我们什么,赶快说,究竟‘天堂之翼’真正的基地在哪儿?”欧阳硕不禁有些急了。

苏雨略带歉意地说:“欧阳,其实并不是我有意瞒着你,当时我在水狐狸上逃走时并没有怀疑罗刹岛的真实性,只是在到了舍丸町,看到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后,才开始有所怀疑。昨晚到海神娘娘庙,观看了猎杀海豚表演后,更肯定了我的判断。今天在这座古堡里,看到的那些密室,那个大厅,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真正的罗刹岛并不是大海上一座缥缈的孤岛,而是近在眼前——罗刹岛就是落日海湾,罗刹岛就是舍丸町村。”

一直没说话的甘宝莹突然俏皮地一笑:“雨哥,你是不是糊涂了,舍丸町怎么会是罗刹岛呢?这里哪儿有什么杀手啊?全是些老实巴交的渔民而已。”

苏雨转身凝望了她几秒后,又望了望满脸疑惑的谢婉仪和欧阳硕,不慌不忙地说:“这似乎应该从四百年前开始追溯起,那些随着德川千姬公主逃到此地的侍从们并不是一般的侍从,他们其实都是一些忍者,公主死后,他们的后代仍然尽职尽责在此守候公主墓。我在来舍丸町的船上,曾经在电话里和东京大学专门研究忍者文化的教授聊了聊,他告诉我,因为忍者的身份是代代相传的,他们的孩子,无论男女,从幼年起即开始进行艰苦的忍术训练。所谓忍术也并不是像一般人以为的都是练习武术,而是包括练习武功,学习易容、化装、跟踪的技巧,以及练习一个人超强的忍耐力等等。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想通一个问题,几百年来,舍丸町的村民们虽然表面是一些渔民,其实,他们从祖辈起就一直都在进行忍术的练习,他们从未忘记自己忍者的身份。从村长石太郎和性德和尚都是武术高手就能看出,这个村子里的很多人其实都依然是隐秘的忍者。你们还记得吧,昨晚海神娘娘庙里,为什么突然会有一批新的给逝者的许愿牌?这些人就是在东京浅草寺中自尽的忍者们,他们就是舍丸町的村民。还有欧阳看到的那个写给丰秀光夫的许愿牌,那是他的儿子,也就是我们都见过的黑泽浩二写的。”

谢婉仪和欧阳硕惊诧道:“苏雨,你是怎么知道黑泽浩二就是丰秀光夫的儿子的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以后再告诉你们。总之这些忍者在这里等待,等待他们过去的主人出现,而十年前这个人果然也来了,她就是丰臣秀吉的后人,奈良美子,不,应该叫她丰秀美子!或者也可以叫她丰臣公主!”

苏雨顿了顿,瞥了一眼垂头不语的甘宝莹继续说道:“丰秀美子,她从幼年起,就表现出了不凡之处,正如抚养过她们兄妹的剑道大师久兵卫夫妻所说,她聪慧无比,美貌出众,但是,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三十年前,当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高贵出身,知道了原来自己其实算是一位公主后,她就开始树立了要雄霸天下的野心,但却被她天性善良的哥哥一再阻拦。可是,这位天才画家丰秀光夫却不幸因病去世。于是,丰秀美子就带着哥哥的遗作,那幅《东瀛仕女图》离开了东京久兵卫夫妻家,回到她的出生地——舍丸町!在这里,她开始潜心培养那些村民中的忍者,并且从世界各地寻找有练武天赋的孤儿,收养到这儿,对他们进行培养和训练,以备有朝一日为自己所用。蜂鸟百合子、火鸟佐田、雷鸟澄一,还有被杀的罗永俊,他们都曾经是这个村子里抚养的孤儿。丰秀美子利用自己的才智,也利用自己手下的这些忍者,在世界各地作案,短短数年间,就积聚了巨额的财富。但是,这并不是她的目标,她想的是要恢复丰臣家昔日的地位,重新掌控日本。这时,她看到了教授的论文,就像我前面说的,她最终找到了沉没的德川公主墓,也找到了这座古堡。这座德川古堡本来就是为守护公主墓的忍者们而修建的,里面忍者练功居住的场所一应俱全。丰秀美子正好拿来为她所用,她为了掩人耳目,又专门重修了海神娘娘庙,作为进入古堡的密道入口,派性德去看守。她的计划一切都很顺利,有了德川公主墓中的财宝作为后盾,她更加可以放手展开庞大的犯罪计划了。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先是让澄一进入浅草寺,逐步成为住持。可是中间出了个小小的岔子,罗永俊应该是想脱离这个罪恶组织,于是用某种办法从丰秀美子手中取得了那幅她视为珍宝的《东瀛仕女图》,并且逃去上海隐居起来。丰秀美子于是派蜂鸟去上海暗杀叛逃的罗永俊,夺回那幅《东瀛仕女图》。之后,她亲自带着忍者们去到东京,展开了那个浅草寺绑架小野首相的计划,企图把真正的小野首相囚禁在这个古堡中,让火鸟佐田

假扮的小野首相去控制日本的内阁。这个险恶的计划如果成功了,很可能现在整个日本都已经控制在‘天堂之翼’的手中了。”

欧阳硕这时插嘴道:“可是,苏雨,浅草寺计划被你成功挫败了!丰秀美子她为什么不就此躲藏起来,等待风声过后再进行其他行动,而要在这个时候绑架谢伯父,逼我们和她拼死一斗呢?”

“因为她不能再等,大海已经不会再给她多少时间,如果她再不抓紧时间解开那个关于德川公主墓和那幅《东瀛仕女图》中隐藏的秘密,那么过不了多久,这座公主墓会和我们身处的这座古堡一样,被海底喷涌而出的炽热岩浆吞没,永远被埋葬。而且,在东京的绑架行动失败,火鸟佐田自杀,我从水狐狸中意外逃走,这一切也都暴露了舍丸町,暴露了这里隐藏着的秘密忍者们。她知道我逃回去后就会立刻来到舍丸町追踪她,我和她之间的决战一触即发,所以,她必须马上行动,在海啸爆发之前,在警方找到这里以前,在我想到对付她的办法前,先发制人!”

“什么?古堡和公主墓都会被吞没?苏雨,你的意思是这片海域的海底又将和百年前一样再次爆发海底地震,引起海啸吗?”欧阳硕脸色骤变。

“欧阳,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秘密,日本是个海底地震多发的国家,海边的村庄说白了都有潜在的危险。我查问过长崎县政府,他们早就接到了东京海啸地震监测机构的警告,让他们抓紧时间转移这一带的村民,政府部门的人也多次到舍丸町来做这里村民的工作,劝他们搬离这个海湾。可是以村长石太郎为首的村民却坚决不肯搬离,他们的理由是故土难离,这也是我在来到舍丸町就开始怀疑这些村民就是‘天堂之翼’成员的一个重要理由。就像我们在石太郎家看到的那样,他们虽然占着落日海湾,却不依靠渔业为生,甚至捕猎海豚这样的行为也只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才进行,而并不是为了谋生。那么这一村子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儿呢?这也正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我的推测,这些村民本来就是忍者,他们为了完成主人赋予的使命而必须守在这个海湾边。”

欧阳点点头,眼中露出赞叹之色:“苏雨,原来你在来舍丸町之前,已经做了这么多功课,难怪你昨晚胸有成竹地说能救出谢伯父,看来你早就猜出了奈良美子是在给我们下套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罗刹岛,‘天堂之翼’的基地就在舍丸町,就在落日海湾里。可是,既然这里是他们的基地,为什么空无一人呢?奈良美子在哪儿呢?她又把谢伯父藏在哪里了呢?那个藏在德川公主墓和《东瀛仕女图》中的惊人秘密又是什么呢?”

可不知为什么,苏雨此刻却好像在犹豫着,望望欧阳,又望望甘宝莹,半天没说话。

救父心切的谢婉仪追问道:“苏雨,你快说啊!把你的推测一股脑儿说出来,究竟奈良美子她现在会在哪儿呢?我爸爸又会在哪儿呢?难道……难道他已经遇害了,‘天堂之翼’的人已经逃走了,所以这里才空无一人?”

苏雨眉峰一挑,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举起手,指着正冷冷注视着他的甘宝莹说道:“奈良美子!她并没有逃走!她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是变换了模样而已!”

谢婉仪愣住了,她张大了嘴,半天发不出声音,只是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甘宝莹。

而甘宝莹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用委屈的眼神望着这间大厅里的每个人。

欧阳硕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斯文俊秀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但又很快有一股怒火在他眼中蹿了起来。他咆哮了一声,一下子扑过去揪住了苏雨的领子,高声叫道:“苏雨!你这家伙,别自作聪明了!快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她是宝莹,不是奈良美子!你是不是当神探当出毛病来了?把身边的每个人都看成罪犯!”

苏雨一动不动地任他揪着,并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用清澈的眼神注视着他,几秒钟后,欧阳硕无力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呆呆地站在那儿,似乎是失去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转过身,凝望着甘宝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宝莹!你是宝莹吗?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甘宝莹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谁都能看得出她已经变了,眼神中失去了一贯的天真和可爱,渐渐变得冰冷,整个人就像突然被沉入了冰湖里似的,开始散发出丝丝的寒意。

“你说呢?我究竟是谁?”她一张口竟然已经完全改变了嗓音,由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低沉的声音。

“苏雨,我自问易容术毫无破绽,我倒有兴趣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识破我的?”

苏雨沉声说:“奈良美子,其实从你第一次以甘宝莹的身份出现时,我就开始有所怀疑,甘云峰被杀害前,明知道这个视频的价值,怎么会偏偏发给他从未谋面的妹妹,而不发给他的女友婉仪或者发给警局的其他同事,又或者他可以直接把视频文件发到警局的公共邮箱,这样,可保万无一失,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你拿到这个视频后为什么隔了那么久才联络婉仪,如果是一个急于帮哥哥报仇的妹妹,怎么会任由一个如此重要的证据放在手里而无动于衷呢。第三个疑点,你竟然如此熟悉日本的一切,精于易容术,甚至刚才在从山口顺着藤条下来时,你显露出那么精湛的轻功,这一切绝不是一个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女孩子所能具备的。当你假称外婆病危要离开东京回国的时候,我特意查了那个航班,发现你并没有登机,再请上海的邱队长帮我查了查所谓甘云峰父亲在福建办厂时的情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你的身份就已经昭然若揭。回想一下每次当奈良美子出现时,你总是以种种理由消失了,一切就都很清楚了!杀死甘云峰的杀手当时就拿走了他身上的手机,手机早就到了你的手中,你们当时就已经破译了那封本来打算发给婉仪的密码邮件。所谓甘宝莹从来就不存在,而只是你,奈良美子制造出来的一个幻觉而已!为了留在我和欧阳的身边,制造出了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你就像一只有着迷人斑纹的毒蜥蜴,潜伏在暗处,等候猎物上钩的最佳时机。”

“哈哈哈!‘长着迷人斑纹的毒蜥蜴’!这个称谓倒是很独特!苏雨,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聪明,非常聪明!值得我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引你来这儿!”这时的甘宝莹突然纵声大笑,脸上倒是现出了几分赞赏之情。

“你……你……”欧阳硕呆呆地望着她,他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剩下满心的凄楚。

奈良美子却并不去瞧他,而是直视着苏雨,似笑非笑地说:“苏雨,但是你这个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明就不惜毁掉别人的美好梦想!其实,我本来打算以一种最美好的方式从欧阳的生命中消失,这样他就会一直保留着美好的回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受伤!是你伤了欧阳而不是我!”

苏雨望着身旁意志消沉的好友,也觉得心情分外沉重,他逼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厉声说:“奈良美子,不,应该叫你丰秀美子,你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到底还要牺牲多少人?伤害多少人?其实,你很清楚,丰臣家的时代早已经过去,消逝在历史的烟尘中了,就像这无情的大海,它卷走了一切,逝去的时代不会再回来,你也不可能改变历史,谁也无法改变!你哥哥丰秀光夫他明白这一点,为什么你想不透呢?”

他的话音还未落,奈良美子突然张开双臂,身子腾空而起,同时她的袖口中“嗖嗖”两声喷出两股白烟,包裹住了她的身体,透过雾气望去,她的身子竟硬生生地悬在了半空中。见此情景,苏雨、欧阳硕、谢婉仪都不禁吃了一惊,如此高超的轻功的确已经近乎于鬼魅。

“苏雨!我把你引到这里来,就是要你看看,好好看看,我们丰臣家的时代永远不会过去,我是高贵的丰臣和浅井家族的后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你不要以为破坏了我绑架小野的计划,就能阻止我实现恢复丰臣家宏图霸业的脚步,不可能,不可能!哈哈哈哈!”一阵阵得意的笑声从四处飘散的雾气中传来。

苏雨忙把欧阳硕拉到自己身后,一边喊着谢婉仪小心,三人站成了犄角式,各挡一面,互相倚靠着,警惕地盯住了那团白雾中的人影。

缕缕的白雾在大厅中飘绕着,奈良美子轻飘飘落在地面,此时的她竟然头梳高髻,身上已经换了一件绣着大朵金色牡丹图案的华贵和服,俨然是一位宫廷贵妇!但最叫人惊异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她的脸,那个豆蔻少女消失了,美艳的脸庞隐隐在雾气中浮现出来。

奈良美子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好似没发出声音,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却像潮水般从大厅的四面八方涌来,往苏雨三人的耳中钻去。

“苏雨,你既然看破了我的身份,肯定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故意借绑架谢西风为名引你们到这里的目的了?你们既然来到了这儿,就是我的掌中之物了!别想再离开这德川古堡了!我知道你苏雨是最珍惜友情和爱情的,只要你能帮我解开公主墓的那个谜团,我会放你的两位朋友安全地离开,送他们回到海面上的那个世界。如果你的智慧只是纸上谈兵,解不开那个谜团,那你则要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会把你变成我们‘天堂之翼’最顶尖的杀手!哈哈哈!”

奈良美子的笑声就如具有某种魔力似的,谢婉仪和欧阳硕听着竟然都不由自由地眩晕起来,脚步开始踉跄,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苏雨忙拉着他们俩盘腿坐下:“小心点!她用的是忍者武功中最上乘的幻术,又借用了这玻璃大厅把声音反弹回来,最能迷惑人的心智。来,我们坐下,开始打坐,稳住自己的心神,别听她的话!”

三人打坐了片刻,谢婉仪和欧阳硕都觉得刚才眩晕的感觉已经消失,这才睁开眼睛,猛地发现白雾已经完全散尽,大厅的另一侧铺着一个精美的榻榻米,上面还摆放了一个乌木茶几,茶几上精美的绿玉茶壶、茶杯一应俱全,奈良美子正静静端坐在茶几的一侧,凝望着他们。而整座大厅里,突然间多出了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这些身着黑色紧身衣,蒙着面孔,手握弯月腰刀的忍者就像是从玻璃幕墙外钻进来的海妖一般,静默无声地环绕在奈良美子的身后。

“苏雨君,请吧,听百合子说,你很喜欢喝天妇罗茶,我今天特意准备了最上等的天妇罗茶款待你!”奈良美子说着,就如那次在奈良茶馆中一样,提起茶壶,如穿花拂柳般,轻轻给两个绿玉茶杯中各斟了一杯。

苏雨沉吟了片刻,起身欲迈步走去,但被谢婉仪一把拉住:“别去!苏雨!你别为我们屈服于这个女人,她是个疯子!想要毁了所有的人!我和欧阳今天情愿和你一起死,也不愿意看你被她利用。”

欧阳硕也一挺身说:“就是,苏雨!我们本来就是智勇双探!共同进退!我欧阳硕虽然没什么上乘的功夫,也没有一双辨人的慧眼,但我至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不会践踏别人的感情,更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就去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说着,欧阳硕狠狠地瞪着奈良美子,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奈良美子却好似丝毫不介意,还保持着那迷人的微笑。

苏雨还未开口,谢婉仪已经难抑心中的愤怒,用手一指奈良美子,质问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为什么要绑架我爸爸?你把他怎么样了?他只是个无辜的残疾老人而已!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什么高贵的丰臣后裔,但是你的行径却如此卑劣,别说什么公主!我看你都不配称作是个人!你是个魔鬼!禽兽!”

说话间,她突然纵身跃起,挥动手掌,向着奈良美子坐着的方向拼力扑去。其实就凭奈良美子刚才展示的超人功力,谢婉仪也明知这一击毫无胜算,但是她为了爱人和父亲,心里已经抱了与奈良美子同归于尽的决心,所以去势也相当地惊人。

“不要!婉仪!”苏雨叫道,也跟着飞身扑去,但还是迟了一步,眼看谢婉仪的手就要触到奈良美子的胸口了。突然,一个忍者从奈良美子身后轻盈地跃出,寒星一闪,一把弯月腰刀已经架在了谢婉仪的脖子上。

“你这个死警察居然敢对我们丰臣公主如此无理!看我不弄花了你的脸!”

这个忍者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然能听出是个年轻女子。她瞪着谢婉仪,眼中充满了嫉妒和愤恨。

“百合子,不可以!”苏雨身形刚落下,就高声断喝道。

百合子用另一只手猛地扯下自己的蒙脸布,冷笑道:“苏雨,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女警才非要从水狐狸里逃走的吗?我今天偏要弄花她漂亮的脸蛋,看你能怎么办?”说着,她刀刃一翻,向谢婉仪的脸颊划去。此刻以苏雨和她们之间的距离,要想施手援救已经是来不及。正在情势万分危急之时,一个人影突然在谢婉仪的身边一晃,轻轻搭着她的肩膀,只一个转手之际,谢婉仪已经脱离了百合子的控制,回到了大厅的另一侧她原本待着的位置。

谢婉仪被人轻轻地放

在了地上,她抬头一看,救了她的人竟是奈良美子!

奈良美子深深地注视了她片刻,转身对百合子沉下脸说道:“百合子,难道你忘了,作为一个忍者,必须要学会忍耐,而不能为感情冲动行事。这个女警现在是我和苏雨之间的筹码,她的命是属于我的,岂是你可以随意取走的?明白了吗?”

百合子嘴唇抖动了一下,马上放下腰刀,跪倒在地,答道:“嗨!属下明白!”

奈良美子沉声说:“百合子,你请谢小姐和欧阳教授先去楼上的密室里休息,我和苏雨君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百合子答应着起身一挥手,几个忍者立刻上前拽起欧阳硕和谢婉仪,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往古堡楼上走!欧阳硕虽然极力挣扎,但是被两个忍者架起,被推上了楼梯。

谢婉仪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不,不要把我和苏雨分开,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见我父亲!”

“等等!丰臣公主,请让我和婉仪说一句话!”苏雨大喊一声。

奈良美子点点头,一摆手,忍者们松开了手,都肃立在楼梯上等候,谢婉仪含着泪飞快地奔过来扑在苏雨的怀中。

苏雨抚摸着她的头发,凝望片刻,侧过脸轻轻地在她耳旁低语了两句什么,谢婉仪痴痴地望着他,半晌才默默点了点头,几颗泪珠滑落脸庞。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们俩的奈良美子这时突然飘身而去,携起谢婉仪飞到楼梯上,轻轻放下,奈良美子一边退下楼梯一边柔声望着她说:“谢小姐,我答应你,你父亲会回到你身边,苏雨君,只要他帮我解开了那个谜团,他也会回到你身边!”

谢婉仪想不到她会如此温柔地跟自己说话,一时竟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奈良美子也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轻轻一拧旁边墙壁上一个凸起的兽头,那螺旋状的楼梯突然间就如巨轮的跳板般缓缓升起,只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和这间大厅的屋顶合为一体,谢婉仪、欧阳硕以及那些忍者们都被隔绝在古堡的上面一层里。整间古堡底层的大厅里此刻只剩下了苏雨、百合子、奈良美子三人。

“百合子,你守在这儿!”奈良美子吩咐道。她虽行动快如疾风,但身上的华贵和服却丝毫不乱,她转身对着苏雨微微一笑,缓缓道:“苏雨君,请跟我来。”话音未落,奈良美子身子已凌空飞起,掠到苏雨身边,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两人如飞鸟一般,并肩往大厅的另一头疾飞而去。苏雨虽然心中一惊,但是并未挣扎,只是仍由她携着自己飞去。奇怪的是,眼看两人已经撞到巨大的玻璃幕墙,苏雨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丝毫没有被强烈撞击的感觉,而是穿墙而过,像被一股强大的磁场吸附着,身不由己地钻进了一个黑黝黝的风洞中。

一瞬间,苏雨已经明白,这巨大的玻璃幕墙的中心必定也是和澄一禅房里挂着的那幅画一样,是一个幻境,也就是一个由电脑模拟出的场景,实际上,却是一个悠长的通道,通往海底的另一处!

虽然携着他飞行的奈良美子并未发出声音,但苏雨却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和一股幽幽的暗香传入鼻中,说明这条黑暗的通道极其狭窄,两人必须要身体紧贴着才能通过。这也令苏雨对奈良美子的轻功暗暗惊异,这个女人武功造诣之高,是苏雨以前所遇到的对手中绝无仅有的。

约莫飞行了几分钟后,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同时苏雨也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而且离亮光越近,炙热的感觉就越发明显,飞出洞口之际,苏雨的手心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奈良美子袍袖一挥,苏雨轻轻跌落在地。他一个翻身,敏捷地跃起,这才发现自己依然在深海之下,巨大的玻璃幕墙隔住了蔚蓝色的海水,海水之下,赫然是一条青砖铺就的宽阔笔直的神道,自己正落在这条神道之上。一眼望去,这条神道约有两三百米长,两边立着许多形态各异的神兽和人物雕像,神道尽头的石阶之上矗立着一座椭圆形的巨大墓室。墓室的石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四周还修了大约三米多宽的护陵壕沟。在墓室前,一块巨大的石碑上用一种极优美的日本古代文字书写着“德川公主千姬之墓”几个大字!墓碑前摆放着一个祭祀用的青铜大鼎,鼎里还燃着熊熊的火苗。然而,此刻吸引住苏雨目光的并非这精美的墓室和墓碑,而是墓茔下面的土堆里竟然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好像是有什么沸腾的东西正在墓茔下面燃烧着,刚才他感觉到的灼热感和光亮应该就来自这儿,显然苏雨之前的判断没错,这片海域下面已经有了又一次强烈海底地震的前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来:“当年,德川秀忠征集了数万民夫,花费了三年时间帮他的女儿千姬公主造了这座华丽的墓穴,并把千姬公主从大阪城中带来的丰臣家族的宝藏全部都陪葬在这儿,金银、珠宝、玉石、武士刀,还有大量来自中国的精美丝绸、瓷器。在这些东西中,有一样是公主身边最忠诚的死士带来的,它被精心地伪装过,放进了随葬品中,它是历代天皇即位时用的神器,不论谁能得到它,都可以凭借它的神力号令日本的臣民,实现一统天下的霸业!苏雨君,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苏雨并不回头,望着那座大墓,缓缓答道:“草雉剑!传说它藏在一条神蛇的腹中,自从被人发现就成为历代天皇的圣物,丢失了草雉剑会被世人质疑是否为天命的君王。所以,战国时代,各位大名将军也都会争夺草雉剑据为己有。一代霸主织田信长死后,这把草雉剑落在了他的继承者丰臣秀吉手上,被珍藏在大阪城中,可惜,德川秀忠的军队攻入,大阪城破,秀赖的妻子,德川公主千姬带着幼子国松和这把草雉剑一起出逃,一直逃到了秀赖的出生地舍丸町。公主死后,幼子国松就隐姓埋名地住在这个小渔村里。四百年来,丰秀国松的后人们一直在此过着平静恬淡的生活,直到二十年前,一个叫丰秀光夫的年轻人偶然间翻看祖先留下的典籍时发现了草雉剑的秘密。他深知自己的妹妹丰秀美子野心勃勃,唯恐她利用这把神剑掀起腥风血雨,于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把这个秘密画在了一幅画上,这幅画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幅画——《东瀛仕女图》。”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说:“不错!丰秀光夫如果当年告诉了美子这个秘密,那么也许美子早就找到了那把剑,我们也用不着夫妻分离那么久了!也许一切都不是今天的样子!”

苏雨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丰秀光夫画了《东瀛仕女图》后不久就病逝了。他去世前,把自己的幼子丰秀骏托付给了自己的师傅,也就是养父剑道大师藤原久兵卫夫妇。这对夫妇精心地照顾教导丰秀骏,就像多年前他们照顾教导师弟的遗孤丰秀光夫兄妹一样。他们希望丰秀骏能远离纷争,远离他那个时时想着雄霸天下的姑妈,快乐地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可是丰秀骏十岁那年,丰秀美子还是找到了他,悄悄把他带走了,并给他改名为黑泽浩二。训练他忍术,训练他杀人,灌输给他要恢复祖先霸业的思想,开始培养他成为‘天堂之翼’组织的接班人。”

身后的男人接口说:“不错!阿骏这个孩子很像他的父亲,忧郁、善良,并不适合做‘天堂之翼’的首领,美子,你当年不应该去找他!让他过着普通人生活也许反而更好!”

一直沉默着的奈良美子突然纵身跃到了苏雨的面前,眼中升起一股幽蓝色的光,缓缓说:“苏雨,你这个人确实有着奇异的力量,能影响和你接触过的人。百合子本来是最冷静无情的杀手,可是自从遇见你,她开始屡屡出错,甚至在水狐狸上让你逃走,坏了我的大计。阿骏呢,他在奈良茶舍和你见了一面,那天晚上竟然跟我说,有你的存在,‘天堂之翼’迟早将会毁灭,还劝我放弃恢复丰臣家族霸业的想法,遣散忍者们,去隐居山林,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我气得扇了他一耳光,我还记得当时他那死灰般的脸色,还有那种绝望的眼神。所以,我才不得不急忙运用内力封闭了他的穴道,令他沉入假死状态。本来我想让忍者送他回到这古堡来,我想他回到这儿就会记起他身为丰臣家族继承人的责任,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我都骗了,在回这里来的船上瞒过那些忍者们逃走了,他走了!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苏雨,是你影响了阿骏的心智,才让他最终选择放弃作为丰臣家族继承人的责任,离我而去。是你,全是你造成的!”

苏雨并不回避她的目光,也直视着她,半晌才开口道:“丰秀骏君做了他人生最正确的一个选择,其实在你令他进入假死状态之前,他就已经做了选择,他知道你不会让他再见到我,于是在那本常看的哲学典籍的某一页中夹入了那张他和久兵卫大师的合影,并把那本书放在了书桌上。他知道我一定会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会查到你的过去,查到落日海湾。来到这座公主墓前,他故意装作假死才能令你放心,才能有机会逃离你身边。你知道吗?他在那天离开你以后曾经去看望过久兵卫大师,我后来为了调查你去拜访久兵卫大师时,他告诉我,丰秀骏君对他说,离开‘天堂之翼’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觉到自己是自由幸福的。可见丰秀骏君的才智远远在我之上,所幸他心地纯良,没有把这些才智运用到犯罪上。”

奈良美子一挑眉,猛地伸手扼住了苏雨的咽喉,逼问道:“告诉我,阿骏现在究竟在哪里?告诉我!”

“他的梦想之地!”苏雨直视着她,缓缓地说。丰秀美子不禁秀目圆睁,手上猛地一用力。

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这时用温柔的语气喊道:“美子!不可伤了他!”

奈良美子缓缓放下了手,深深叹了口气,说:“苏雨,我答应过不杀你,但是你必须帮我解开那个谜团,找到那把草雉剑!不然,你别想离开此地!我要永远把你困在这儿!”

苏雨默默凝视她片刻,突然张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我想,爱上这么美丽又疯狂的女人,并为她改写了你全部的人生,放弃你的警察生涯,你的所有梦想,甚至你女儿的幸福,十年来一半时间伪装成一个残疾人坐在轮椅上,另一半时间化身为跛腿杀手不断地为她去杀人,真的值得吗?武士!”

他说话时虽然是望着奈良美子,却好像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这个人果然再次长叹了一声,背负着手缓缓转到了他面前,抬起头,望着他,轻轻说:“苏雨,我知道终究瞒不过你的!从婉仪第一次把你带回来,从我在别墅的露台上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终有一天会输在你手上!这就是命运!”

他的脸在幽暗的光线里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一张瘦削坚毅的脸庞,眉眼间依稀还有年轻时的英俊。此时去掉了那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也完全抹去了易容的痕迹,他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谢西风!

虽然苏雨早就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他,但是此刻乍见他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还是禁不住暗暗吃惊,倒退了一步,才缓缓开口:“我是该叫你谢伯父,还是加藤教授,还是山口井,抑或还是叫你杀手武士?还有那个在香港会展中心拍走了《东瀛仕女图》的日本人也是你改扮的吧?究竟哪张面孔才是你真正的面孔呢?”

“我倒宁愿你叫我一声谢伯伯!”谢西风微笑着说,“我知道想瞒过你的眼睛是很难的,但是我确实想不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苏雨也笑了笑:“谢伯父,我这人有个很坏的习惯,每次见一个人总是会不自觉地记住他的一些细微特征。我在香港第一次见到你,就注意到你是个左撇子,你习惯用左手拿东西,你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个铜钱大的疤痕。后来松下警视长调查山口井时,就有公司员工提到公司董事长山口井也是左撇子,左手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疤痕。当时我听了就心中一动,但还不敢怀疑到是你!当我在东京湾的那艘渔船上第一次见到武士时,他虽然外貌和你完全不同,但同样也用左手拿着那根银翼手杖,无名指上也有同样形状的一块小疤痕,我的心中产生了一丝疑问。后来我获救后发电邮回香港让刘警司帮我查查你离开警队后的情况,发现你在一次赴日追查一件案子之后就宣布结婚退出警队,可是这位新娘又极少与亲朋好友见面,颇为神秘。二十年间你曾经多次赴日,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找到了一张你当年在婚姻登记机构的结婚照,那上面的新娘明显不是你摆在家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那是一个美丽得令人看一眼就无法忘怀的女人,婉仪很多地方其实继承了她的长相,她就是丰秀美子!直到进入密道前,我让婉仪用手掌试着来打开密道的暗门,果然,母女的相似之处不容置疑,密道被打开,我心里就更确定了‘天堂之翼’的首领公主就是婉仪的母亲,也就是你谢西风的妻子,那么武士自然就是你易容改变的了。至于加藤教授,我当然是从一开始看到你的手,就知道是你又一次易容改扮,但是为了能顺利地找到德川公主墓,我一直不点破你的身份。甚至对欧阳,我也不能透露半句,如果他的神情稍稍有异,就会引起公主的怀疑。至于婉仪,我更是无

法开口告诉她真相,我担心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谢西风望望自己的妻子,黯然说:“美子!我们俩都欠了女儿的!自从她坚持要当警察的那一天,我就害怕这一天会到来!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天堂之翼’的首领,他的父亲就是杀死她同事的杀手,她该会多么难过!我真的不敢想象!我宁愿她永远不要知道这个真相!”

“西风!既然她身上也流着丰臣家的血,那就难免要承受常人不能理解的痛苦!这就是她的宿命!”奈良美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一瞬间,苏雨清楚地看见一抹泪影闪过奈良美子的眼中,他在心底暗暗感叹,爱情这东西或许根本分不清对与错,只能看你爱上的是天使还是魔鬼而已。

谢西风又转过头来望着苏雨,缓缓道:“你既然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又交给我那封求救的书信,看来是想迷惑我们。你被困在此,却如此镇定自若,想来必定已经通过其他的途径把信息传递出去了!我来想想,是不是石太郎家的凌子丫头,对了,那丫头昨晚在落日海湾的沙滩上突然跑来通知你不要回村子里去,还握过你的手,必定是她了!你们应该就是那时候传递了信息吧?”

苏雨坦然地说:“凌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她不愿意练习忍者之术才逃走,逃走时摔下悬崖才被刮伤了脸,毁了容貌。这件事,丰臣骏君告诉了久兵卫大师,大师又告诉了我,所以,我一来到舍丸町就悄悄地和凌子建立了联系,请她暗中帮助我。昨晚在沙滩她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在她手心划下了通知警方,从海神娘娘神像下进入密道这句话。我相信她现在必定已经通知了警方。性德和尚现在应该已经被捕了,按照时间推算,警察应该已经下到密道中来了。”

“哼,就算警方找到古堡,他们也别想进入这个风洞,找到公主墓的所在。这里和外面的古堡是完全隔绝的!除了我和西风,其他忍者都从未进入过这里。通往这里的风洞口有个千斤的巨门,我一旦关闭,谁也进不来出不去!你别指望他们能救你出去。”奈良美子轻轻哼了一声。

苏雨此时干脆盘腿在青砖地面坐下,凝视着丰秀美子道:“可是,由于海底地动的缘故,这座墓下面的熔浆已经快要喷涌而出了,看眼前的情景,最多还可以维持两三天而已,又或者在下一刻就会喷发。公主,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就算是警察找不到这儿,你们在这儿也坚持不了多久。”

奈良美子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微微有些黯然。谢西风也颇无奈地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急着引你来此,想借用你的智慧解开这个二十年来一直困扰我们的谜团。究竟那幅《东瀛仕女图》中藏着怎样的秘密?究竟这座公主墓中有没有那件神器草雉剑?”

苏雨顿了顿,望了望丰秀美子和谢西风,坦诚地说道:“公主,谢伯父,你们是婉仪的父母,我是不会动手拘捕你们的,但是为了翦除‘天堂之翼’,完成使命,我也不能放你们走!再说就算动起手来,以公主的功力,你们俩联手,我也未必有胜算。所以,我想和你们打一个赌!”

谢西风眉头一扬:“好,说说看赌什么?”

苏雨缓缓开口说道:“其实在浅草寺事件之前,小野首相见过我,他对我说,贵国的天皇陛下也早就听说了那个关于丰臣家藏有神器草雉剑的传说,并且深信不疑,一直想找到这件神物,让它回归皇室手中。为了这个,他特准我在日本国内调动警察,便宜行事的特权。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我在这次追捕‘天堂之翼’的行动中,找到那把草雉神剑!他让我见到二位,转告一句话,如果你们愿意把草雉剑献给天皇,那么可以特赦你们以前所犯下的罪行。但你们得保证毁掉‘天堂之翼’的基地,所有财产交给日本政府,并且永远不再踏足日本国土。所以,我现在可以和你们打一个赌,如果我在此刻能破解了《东瀛仕女图》中的谜团,找到草雉剑,你们也可以了结二十年来的愿望,就随我一起出去,把草雉剑交给日本政府,而你们则做回婉仪的父母,让婉仪得到二十年来缺失的母爱。因为我刚才看得出,公主你其实对婉仪还是有着深深的母爱之情的。假如我解不开这个谜,那么我就加入‘天堂之翼’,永远听从公主的号令!”他这番话坦诚至极,又处处表现了对谢婉仪的深情,谢西风听后不禁面露感动之色,连奈良美子也暗暗赞赏不已。

但她转念一想,又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可是,苏雨,为了解开这个谜,我们曾经把这幅画做过种种分析,请教过多位电脑方面的专家,甚至还把画布割开过,查看里面有没有夹层,对画面的每一个部分做过红外线扫描,可是却一无所获!罗永俊当初就是对我说,找到了解开谜团的方法,我才把画交给他带去香港,谁知他是想背叛组织,想拿这幅画作为护身符,让我们投鼠忌器。结果他是自取灭亡,死得很惨!你真的想好了,和我打这个赌,不会是想把这幅画骗过去,再借此威胁我们,让我们放你离开吧?”

苏雨轻轻苦笑:“公主,我现在在这里,就如被困牢笼,这里的机关暗门只有你们俩清楚,你也说过,如果你把风洞口的千斤巨门关上,谁也逃不出去。就算是我拿到画想逃走,我又怎么走得了呢?再说,我对婉仪承诺过,我要带谢伯父去见她,我绝不会独自逃走的。”

谢西风对着妻子微微点头:“我相信他的话!因为他是苏雨!”

奈良美子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望着苏雨,淡淡一笑:“好吧,苏雨,我就和你打这个赌!如果我输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天堂之翼’,没有丰臣公主!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成为‘天堂之翼’最无敌的杀手,我要你帮我去刺杀天皇,恢复丰臣家的宏图霸业!”

她说话时虽然脸带笑容,但是字字句句都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

苏雨不禁心中一冷,丰臣公主毕竟是丰臣公主!也许她面对爱人和女儿会有片刻的温情和感动,但是,一旦野心的海潮涌起,似乎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

“好!一言为定!希望公主到时候能遵守诺言!”苏雨静静凝视着她。

“一言为定!拿去!”丰秀美子伸手从怀中取出画卷,向苏雨抛去。

苏雨抬手接住画卷,铺在膝上,缓缓展开,这幅画他曾经也看过,但是却没有像此刻这样看得如此仔细。如果单就画作本身来说,即使以纯粹观赏的角度看去,也是一幅杰作,人物表情描写十分生动,三位浅井公主神态各异,却都称得上是国色天香。

苏雨久久凝视着那幅画,仿佛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不动地看了约半个时辰。

奈良美子的嘴角轻轻抿着。谢西风则背负着双手,脸色凝重地望着苏雨。他们都期待着苏雨能找到答案,但是又隐隐害怕苏雨找到答案,这种矛盾的心情令他们都很紧张。此刻墓茔下面的白烟已经越来越浓,甚至墓道的青砖下面都开始有些微微发热了,奈良美子和谢西风的额头鬓角都不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谢西风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腕,瞥一眼手表,苏雨竟已经看了半个多小时!

“苏雨,你还想拖多久?”终于,奈良美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问道。

苏雨还是默不做声地垂着头。

奈良美子嘴角挂上了得意的笑,她柔声说:“承认你输了吧!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谜是无人解得开的,我哥哥他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老天才不给他太长的寿命!可惜他到死都不肯告诉我公主墓和草雉剑的下落,直到我读到了教授的论文,我才知道原来落日海湾下藏着公主墓。但是我和忍者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想了那么多点子,挖出了那么多珍玩珠宝,却丝毫没有草雉剑的影子!如果我早点拿到那把剑,我就可以用它向日本民众证明当今天皇并不是正统。苏雨,你注定是我们‘天堂之翼’的人,你还可以和婉仪在一起,以后继承我们丰臣家的霸业,你会获得无上的权力!我甚至可以让你做日本的首相!”

“一切都是梦中之梦!”苏雨突然打断丰秀美子的话,挺身而起,死死盯住墓茔,高声说道。

他怪异的举动让谢西风夫妻二人都很困惑,他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正待上前。苏雨突然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起,直飞至那块巨大的墓碑前落下,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突然间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他竟然把手中的那幅《东瀛仕女图》画卷抛入了那个燃着熊熊火苗的青铜大鼎中去!

因为苏雨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所以谢西风并没有反应过来,奈良美子口中叫出一个“不”字,虽然身形飘动,已经赶到青铜大鼎前,但只来得及从烈焰中抢出了半张已经被烧残的画卷。

奈良美子一时痴了,只呆呆望着手中还在冒着青烟的画卷发愣。

谢西风忙跃至妻子身边,接过那半张残卷,忙用嘴去吹灭那火苗,一边跺脚道:“苏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雨却并不慌乱,镇定地说:“既然一切的办法都试过了,那么只有试试最不可能的一种方法了!可能丰秀光夫君的意愿也就是让你们放弃寻找草雉剑,放弃称霸的野心!”

“苏雨,你!我要杀了你!”奈良美子的眼神骤然变得非常可怕,她腾空而起,双手变换成掌形,直直地向苏雨的头顶拍去,因为二十年来的心血被毁,奈良美子的怨毒之气全部凝结在了掌上,再加上她本身精深的功力,这一掌的力量几乎能把巨石震裂,更不用说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了。眼看着那一掌就要击到苏雨的头顶上,千钧一发之际,谢西风突然惊叫了一声:“美子,这幅画上有字了!”

奈良美子的手掌就停在离苏雨头顶仅仅几厘米的半空中,她硬生生地收住了掌力,飘身落地。

“美子,画上有一行字!原来这幅画是要放在火中烧才能显示出字迹来的,得到它的人都爱如珍宝,谁又会把它扔到火堆中去呢?也只有苏雨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谢西风忙递给她《东瀛仕女图》的残卷,奈良美子凝神一看,果然,那画卷上赫然现出了一行蓝色的小字,字体优美流畅,带着明治时代的遗风。

“果然是哥哥的字迹!”

奈良美子的手微微颤抖,她轻轻念道:“落日之后,黎明之前,神剑就在日月之巅!”

谢西风也低低地念了一遍,深深皱眉道:“这句话究竟是暗示着什么呢?日月之巅?究竟是指哪里呢?还是个谜啊!”

奈良美子喃喃道:“这句诗出自我们丰臣家族代代相传的和歌《日月篇》里的最末一句。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祖先们怀念过去荣耀的诗句而已。‘落日之后’是说丰臣家族被灭亡之后,‘黎明之前’是说有丰臣家族的后人重新掌权之前。没想到哥哥却从中发现了草雉神剑的踪迹。苏雨,你一定猜出来了,是吧?快告诉我,日月之巅究竟在哪儿?神剑究竟在哪儿?在哪儿?”

“公主,令兄的遗愿你还不明白吗?他希望你放弃恢复家族霸业的想法,才故意这样安排的,画卷经过燃烧而显出字迹,就是暗喻着你如果放弃那个幻梦也可以重生!”一直沉默着的苏雨朗声说。

奈良美子深深注视着他,半晌微微一笑:“好,苏雨,只要你说出这句话的谜底,我就会放弃‘天堂之翼’的一切,回到香港去陪伴婉仪,当一个好妈妈!”

苏雨缓缓步下石阶,边走边说:“公主,虽然我知道你这句话未必出自肺腑,但是我还是愿意试一试。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是被野心所迷惑蒙蔽。其实草雉神剑一直都在你的眼前!这座公主墓其实是包括了日月两部分,日就是指圆形的坟茔,月就是指这条长长的墓前神道。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坟茔一圈其实就雕刻着太阳的光芒,而这条神道上的每一块青砖上都刻着月亮的图案,这些都足以证明日月之说。而‘日月之巅’呢?就在神道和坟茔交界的这一点上,也就是这里!”说到这,苏雨停住脚步,转身一指那座墓碑。

“就是它,这块墓碑!这块墓碑应该根本不是整石雕成的,而是由工匠们用泥石浇筑而成,神剑应该是被工匠们铸在了墓碑之中!”

奈良美子和谢西风也扭过头望向这座静默的墓碑,这座碑,他们曾经看了无数次,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它竟然就是谜底!

夫妻两人互望了一眼,猛地跃起,四只手掌同时挥出,拍向那墓碑,那墓碑虽然结实,但这两人都是绝顶高手,此时又是贯注了全部的真力,力道当真惊人,掌到之际,墓碑被震得四分五裂,碎石横飞!

一把青色剑柄,剑身透亮,闪着逼人寒光的宝剑从一片碎石中嗖的飞出,被奈良美子一把接住!

“草雉神剑!”奈良美子手握宝剑,反复看着,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复杂,有惊喜又有几分哀伤!谢西风默默凝望着妻子,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苏雨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奈良美子缓缓抬起头,望着苏雨

道:“谢谢你,苏雨,你真的办到了!你的智慧果然在我和西风之上。我哥哥要是在世,怕也会很欣赏你的!难怪你能折服百合子和阿骏的心!我想你其实早就想到了吧,故意拖延这半个小时,是为了让从密道下来的警员们能有充足的时间到达古堡吧?”

苏雨犹豫了一下,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丰秀美子微闭上眼,似乎在运用功力倾听着极远处的声音,缓缓道:“西风,听这脚步声,警察应该已经到了古堡里,他们会找到婉仪和欧阳,他们会很安全!”

“是!我知道你本来就不会让婉仪遇到一点危险的,虽然这二十年你都不在她身边,但其实,我知道你很疼爱她!”

“西风!”丰秀美子凝视着这个男人,一时无语。初遇时的情景历历浮现眼前:那一年,一个是到东京办案的香港年轻干探,一个是被追踪的美丽罪犯。在东京塔下的偶然遇见,就注定了一生的深情爱恋。他们本是势不两立的警察和罪犯,但是,爱情这根奇异的绳索却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

“西风,你后不后悔当初遇见我?如果你那时候抓捕了我而不是爱上了我,那么今天情形就会完全不同!”

谢西风轻轻摇头,微笑道:“从不后悔,一切再重演多少次,我还是会遇见你,爱上你!就算是我要为此抛弃一切,我还是只会做这样的选择,这就是我的命运!”

丰秀美子盈盈一笑,含泪缓缓说:“我想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还是只能做这样的抉择,我是丰臣后人,这把草雉剑就是我的宿命!告诉婉仪,妈妈很爱她!”她的语速很慢,当她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手背轻轻一翻,手中的草雉剑从脖颈上轻轻划过,鲜血喷溅而出,一滴滴洒在谢西风的黑色和服上。她的身子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了青砖地面上。苍白的脸庞上,美丽的眸子渐渐合上。但手中的草雉剑却还握得紧紧的,不曾松开。

“美子!”谢西风的声音虽悲怆,但是却不震惊,他其实已经预知了妻子的最后选择!从新婚两年后,她独自返回日本开始创立‘天堂之翼’,他就明白,美子的生命只属于丰臣家族,失去了复兴家族的希望,也就抽去了她的灵魂。这时,活着对于她来说是远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美子!”谢西风呜咽着紧紧抱住妻子渐渐变冷的身体,贴着她的脸庞,任凭鲜血染满了他的衣服。一瞬间,那个冷酷无情的绝顶杀手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痛失爱侣的老人。

时间似乎在此刻凝住了,只有头顶玻璃幕墙外的那片蔚蓝色的海水还在微微激荡。苏雨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觉得胃里剧烈翻腾,一天一夜的追击和刚才目睹的这惨烈一幕,就算是再坚强的神经也会感到难以承受。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了几下,从墓室的下面不断涌出一些赤红色的岩浆,缓缓地向石阶下蔓延而来。

苏雨意识到这是大海的又一次警告,强烈的海底地震随时可能发生。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刻不容缓!

他忙疾步走过去扶住谢西风的肩膀,轻声而坚决地说:“伯父,请您节哀,我必须带您离开这儿,很可能马上就要发生海啸了!”

谢西风缓缓起身,凝望着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妻子,久久无语。

“伯父!您还有婉仪!为了她您也要离开这儿!”苏雨在他身后叫道。

谢西风默默转过身来,望了苏雨片刻,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苏雨虽然意外,但是也明白他此刻脆弱的心境,于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伯父,忘掉这里的一切,您还可以重新来过!”

谢西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但是头却渐渐无力地靠在了苏雨的肩上,身体开始缓缓向下滑去。

“伯父!”苏雨大惊,忙扶着他的身子一看,只见一把匕首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腹部,只剩匕首柄还在身体之外,不断滴下的鲜血开始渗进了青砖的地面。

“伯父!你……”苏雨突然间明白了,谢西风虽决意随妻子而死,但是又怕自己竭力阻拦,所以刚才才会紧紧抱住自己,好不让自己发现他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谢西风的嘴唇还在微微翕动着,苏雨忙贴近去听:“苏雨,答应我……永远……永远别告诉婉仪真相!”

说完了这几个字,谢西风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这时,赤红色的岩浆已经越过石阶,顺着神道缓缓地流了过来。苏雨只得放下谢西风,又深深地凝望了一眼这华丽的墓园和躺在地上的谢西风夫妻。那把诱惑了他们的草雉神剑仍然紧紧地握在奈良美子的手中,苏雨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就让它和丰臣家族的幻梦一起埋葬吧,远比把它带回到纷扰的尘世更有意义!但有一样东西他必须要带回交给婉仪!

心意一定,苏雨忙蹲下身从谢西风的手腕上解下那块手表放进自己的口袋中,飞身朝着那个黑黝黝的风洞跑去。到了洞口,他纵身跃起,施展轻功,贴着洞壁往前直飞而去。这风洞其实原本是奈良美子重修德川古堡时,为了隔开古堡和公主墓故意造出的人造海沟,狭窄悠长,没有上乘的轻功是很难在其中穿行的。苏雨虽然自幼认真习练过各种中国功夫,但毕竟他日常惯用的是近身搏击术,轻功比起奈良美子和谢西风来,要逊色不少,所以,他才穿越到风洞的一大半处,体力已经不支,身子一歪,仰面狠狠摔在黑暗冰凉的洞穴中。

苏雨顿觉眼前金星直冒,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疼痛!他竭力翻过身来,向着不远处洞口那一点光亮之处奋力爬去。但是,这洞穴中的石壁上生满了海底的蕨类生物,滑溜溜的,苏雨爬了半天也只挪动了几米而已。

“苏雨,是你吗?苏雨!”那一头的洞口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叫喊。

“是我!”苏雨心中一阵惊喜!

一个人影缓缓地爬进了洞里,伸长手臂拉着苏雨用力拽着。苏雨也拼命使劲,折腾了一会儿,苏雨终于被那人拽出了风洞,一下子滚落在古堡的大厅中。犹如重生了一次,他的眼睛骤然离开黑暗的环境,竭力眨着,望向那个救自己出洞的人。

“百合子!是你!”

“怎么?很失望!以为是谢婉仪?”百合子咬着嘴唇,冷冷地说。

苏雨一时语塞,只得苦笑了一下。被女人爱上固然是幸福的事,但是,如果无法回报给对方同样的爱情,只怕这也是一番折磨。

“谢谢你,百合子,现在古堡里的情况如何?”苏雨抬头望望四下,显然警方还没有找到这里,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百合子脸色一沉:“你赢了!我从监视器里看到,日本警方已经从海神庙的入口进入密道,下到古堡的顶层了。我通知了古堡里所有的忍者赶快各自从海中隐遁。想必现在在密室中的谢婉仪和欧阳硕已经得救了。但是,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这一层是后来加固过的,设了机关,可以完全和古堡的上面隔绝开来,公主和武士阁下现在怎么样?”

苏雨轻轻地摇摇头。

“他们已经去往另一个没有烦恼,没有纷争的世界了!”

百合子面露悲切之意,微微点头:“我明白了!看来一切都是天意!自从少主人阿骏在回来的船上突然失踪,我就知道离这一天不远了!丰臣家族的霸业终于还是无法再现!”

“百合子,丰臣公主妄想借草雉剑的神力控制天皇,那注定只是一场幻梦!我知道你虽然自幼被训练成杀手,也杀了不少人,其实内心的善良还是没有泯灭,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向警方自首,然后去过一过属于普通人琐碎但真实的生活吧!”苏雨凝望着她,真诚地说。

“普通人琐碎但真实的生活!那应该也是一种很美的生活!”百合子低低地说。

这时,整个古堡突然震动了一下,开始微微地摇晃起来。

“不好!海底的地动已经很频繁了,万一破坏了古堡中的机关,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百合子一惊,腾身跃起,用手一触碰那盏悬在大厅中央摇摇晃晃的大灯笼。

大厅地面的中央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暗门,出现了一条楼梯通往大厅之下的海面。

“快走!苏雨!”百合子拉起苏雨,两人一掠而去,顺着楼梯疾步下到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无数只水狐狸正静静地伏在那儿,原来这里是“天堂之翼”备用的秘密出口。

“快!苏雨!进去,从这里潜下去可以到达落日海湾的下面。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百合子说着,不由分说地把苏雨推进船舱中。

“百合子!这里不久就要被岩浆淹没了,快!跟我一起走!”苏雨忙向舱口伸出手来,焦急地喊道。

百合子望着那只向她伸出的手,突然凄然一笑,缓缓说:“苏雨,你告诉谢婉仪,我欠她一条命,当年那个警员甘云峰就是我去香港杀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临死前的那种眼神。现在我把你还给她,就算是还债吧!这些年我杀过很多人,我双手已经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怎么还能再过那些琐碎而真实的幸福生活呢?我是属于这里的,注定要和这里一起毁灭!我会陪着公主一起去天堂。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翅膀!”

“不!百合子!”苏雨正要去拉她,却被她用力一推,舱门也随之被关上了。他忙爬起来,再打开舱门时,百合子已经不见了,那座楼梯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百合子已经回到了古堡之中,也关闭了机关。

“百合子!”苏雨拼力大喊,但回答他的只有汹涌而来的海潮,苏雨只得长叹了一声,这才启动水狐狸,开始缓缓下沉。但周围的海水突然间像发怒似的,开始咆哮起来,水狐狸被晃得左摇右摆,苏雨虽然努力抓着操作杆,但大自然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水狐狸还是很快失去控制。苏雨被掀翻在地,在船舱里翻滚着,但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由于海水的温度骤然升高,整个水狐狸的船舱里几乎像沙漠上被炙烤的沙堆似的,酷热得令人难以忍受。然而此时如果打开水狐狸的舱门,又很快会被倒灌的海水淹死在舱内。苏雨只得竭力靠着舱壁,稳住身体,并一件件地解开衣服,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混乱,眼皮发沉,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船舱里渐渐变得稀薄的空气,攒了一会劲,才拼力爬到驾驶座上,用尽全力向上拉动了操作杆!一个更大更凶猛的浪头袭来,水狐狸被抛向海水的深处,苏雨也被重重地掀了下来,头砸在坚硬的舱壁上,晕了过去。

此时,苍茫的海天之上,黑沉沉的云朵中不时划过一道道闪电,波涛汹涌,小小的水狐狸无助地在巨浪中颠簸起伏着,眼看就要被大海完全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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