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白莎的朋友宓善楼,从洛杉矶总局凶杀组过来,这件案子是由他负责的。

宓善楼对柯白莎在某些地方还是勉强赏识的,尤其是她粗而结实的外表。善楼曾一再真诚地提起,要是她肯去做女牢的监护,真是全国不作第二人想。但是他和我始终未能处好。当我进入白莎的事业里来的时候,他明白地表示过失望。白莎指出她需要手脚快,脑子快的年轻新血。善楼就是见不得体格矮小的人。他祟拜肌肉。我记得他有一次向白莎说过:“脑子。脑子有屁用,要用大腿走,才到得了目的地。”

宓善楼说:“哈哈这岂不又是我们小不点的朋友赖唐诺吗?法学院聪明的叛徒。这一次你又怎么正好在这里呢?”

“目前,”我说:“我才完成了报警的工作。警方向我问完了必要的话之后,我要立即回办公室去……除非,你私人想掏钞票请我吃中饭。”

“为什么要我请你吃中饭?”善楼多疑的职业习惯,立即使他向我攻击道。

我半真假地说道:“找不到凶手的时候怪别人在里面搅乱。必要时弄一顶凶手的帽子往别人脑袋上套。对我这种罐头装好,随时可以打开来用的替死鬼,不该请他吃顿饭呀。”

“狗娘养的。”他生气地说:“尸体在哪里?”

想想不对,这二句话说得太接近了。他赶紧对他一起来的两个人加以解释道:“狗娘养的,是指这个小子。”

“钥匙在这里,他在门里面,你会发现有些有趣的线索。”

“在你去里面瞎捣一阵之后?”善楼问。

他拿起钥匙过去开门。

他在门口站相当久,然后指示两个随他来的人过来加入他。三个人不声不响站在门口。

善搂指向插在木柜上尾巴有羽毛的吹箭,然后指向开着的窗户,然后又指向隔了一个采光天井斜下方对面画室的窗口。他说:“看看下面那一个公寓是什么人家的。”他对两个助手之一说:“由你现在去办,找到公寓经理,向他要钥匙,我要过去看看。”

“没有那么困难,”皇甫太太说:“那公寓正好是我个人的。”

“为什么住在这里,下面再要一个公寓?”

“那是我的画室,是我工作的地方。”

“你做什么工作?”宓善楼警官怀疑地问。

“她画画。”我告诉他。

“混在这件事里多久啦,唐诺?”善楼问我。

“三天之前开始。”

“怎么会混进来的?”

“他们要开个宴会。皇甫幼田一再不高兴有人偷窃他收集的东西。所以他聘请白莎来替他……”

“喔,不错,不错。”善楼打断我的话说:“我记得了,我在报上看到过了。白莎和这些客人处得还好吗?”

“非常好。”

“老太太自己怎么样?”

“过得去,老样子。”

“了不起的人。”他有点真诚地说。然后好像为了对他的人解释,他向他带来两个中一个说:“这女人说干就干,可以挖出你一只眼来,或是弄断你一条腿……好了。赖,你负责带倪先生和皇甫太太去外面随便那里去等。我要带我的人进去看尸体了……尸体到底怎么会正好发现的?已经死了不少时候了呀。”

“我才来这里几分钟。”我说:“但是我知道,这一部份是他的私人秘密书房。他不喜欢别人打扰时,把自己关在这里。这房子里有个规定,他在里面的时候,谁也不准打扰他。”

“吃饭怎么办?”

“架子上你可以看到罐头食品。据我知道里面还有小厨房。”

“你进去过?进去多远?”

“我祗到门口。”

“其它的人呢?”

“没进去多少。我都把他们叫回来了。”

“好吧。”他说:“到外面去休息去,我看一下里面还要和你们谈话。我们自己有个照相师随时会到,一个法医,一个指纹专家也会来。派个人去看他们知道不知道怎样上来法。还有没有其它路上来……除了这个荒唐透顶的电梯之外?”

“据我知道是没有了,”我说:“除非你能上屋顶平台的别的地方走过来。”

“好好,走吧,看好这些人,不要让他们乱动任何有关这件事的证据。我要开始忙了。”

我把他们带到起居室,坐下休息。

“要不要来点酒?”皇甫菲丽很随意地问,要招待我们,有如这是一个一般性的集会。

“我看我们还是等一下再说。”我说:“善楼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办公事的时候不可以喝酒,所以闻到我们有酒味他会不高兴的……皇甫太太,昨天傍晚我交给你一支吹矢枪,现在在哪里?”

“怎么啦?”她说:“已在画室里。你想他们要检查吗?”

“他们会的。”

“好吧,”她不在意地说:“我去把它拿来。”

“你坐在这里,”我说:“除非有宓警官陪同,否则不要回画室去。”

“为什么?这是我的画室。”

“当然是你的画室。但是怀疑是善楼的天责。他会认为你急着去掩灭证据或是抛掉什么罪证的。”

“你什么意思‘罪证’?”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善楼会向你解释这些事的。”

我们静下不说话,童先生办公室机关枪似的打字声现在听来快得扣人心弦,使人紧张。

我对倪茂文说:“最好有人告诉童先生。雇用他的人已经不可能再签支票给他了。”

倪茂文说:“你去告诉他好了。”

我觉得皇甫菲丽和他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所以我坐下来,点上一支香烟说道:“再想想也不急在一时,反正等一下他自然会知道的。也许善楼早晚会叫他把这些东西打出来做参考的。”

“我要去弄点咖啡。”菲丽说:“我肚子唱空城计了。”

“我也需要些咖啡。”倪茂文说:“由我来煮咖啡好了。”

“不要,不要。我来煮。”

倪茂文向我笑笑。“假如你不介意,赖,”他说来:“我去帮皇甫太太煮咖啡。我们一下就回。”

我站起来说:“假如你们两位不介意的话,我去帮你们两位一起去煮咖啡。”

我跟了他们两个人来到厨房。

皇甫菲丽拿出只用电的煮咖啡壶。“我们实际不这里煮任何吃的东西。”她解释道:“袛煮咖啡,偶或早餐的蛋和火腿。至于三餐饭,我们不是下面餐厅吃,就是出去吃。宴会的时候当然是外面送来。”

“有没有奶酪?”倪茂文问。

“我不用奶酪。”

“没有奶酪和糖,我从来不喝咖啡。”倪茂文说。

她把冰箱打开。他拿出一只四方形的塑料盒子,走向一只抽屉,拿出一支汤匙,把方盒里的奶酪倒一点在汤匙里,拿到嘴上尝一下。“酸了。”他说。

“抱歉。”皇甫太太说。

“没关系,”他告诉她:“我跑一次好了。回来的时候咖啡还不见得滚呢。要不然……在这种情况下我最好不乱跑。他们也许会要什么东西……赖,你能不能跑一次,大门向左两个门面有家食品店……”

“我不能,绝对不能去。”我阻止他说下去:“善楼也不会肯让我去。”

我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汤匙,试一下奶酪说道:“再说奶酪甜甜的,一点也没酸。”

“我嗜起来酸酸的。”

“你舌头有问题。”

“这是喝了果汁的关系。”皇甫太太轻松地说:“我每次喝完葡萄柚再尝奶酪都觉得酸酸的。赖先生,你怎么样?你对喝咖啡很有兴趣吗?”

“我倒无所谓。”我说:“多煮点绝对错不了。宓警官是个大大的咖啡客。”

“我看我们没有理由供应他们酒饭。”茂文说。

“不能供应他们酒,更不能供应他们饭。”我说:“但是供应一点人情之常的咖啡,可以使他们和霭友善一点。善楼喜欢咖啡,但是假如他闻到咖啡的芬芳,而你们不给他一杯的话,他可能会不太合作的。”

倪茂文倔强地说:“他合作不合作和我们无关。”然后他转向皇甫太太说:“不过,多煮一点总是好的,皇甫太太。”

她打开另一个柜子,拿出一只大的咖啡壶,说道:“这一只是一加仑的。赖唐诺,我们煮多少?”

“随你。”我说。

“多放点咖啡,煮它满满一壶。”茂文说:“赖也许说对了,这些条子喜欢咖啡。”

皇甫菲丽把咖啡倒进去,装满水,插上电。她又打开冰箱,拿出冷冻的橘子汁,用水冲淡,用长的汤匙混和着,抬起眉毛,无声地向我询问。

我摇摇头,倪茂文点点头。

门打开,宓善楼走进来。“好了,赖。”他说:“该你说话了。”

我说:“这位是皇甫太太。寡妇。”

我看到她听见我说寡妇的时候,眼睁得大大的。但是她立即控制了自己的表情。

“嗯,我看得出来。”善楼说:“这一位呢?”

“这位是倪茂文。”我说:“经理,公共关系负责人,我相信他是皇甫幼田的左右手。在那房里打字的是童维伯。他是秘书。我想他还不知道皇甫死了。他不住在这里。我不知道倪茂文是不是住在这里。”

“你住这里吗?”善楼问倪茂文。

“当然不住这里。”皇甫太太回答了这个问题。

“好吧,”善楼说:“我们来把事情弄弄清楚……这里面是咖啡吗?”

她点点头。

“好极了。煮好了给我一杯。现在先从你开始,夫人。请问你和皇甫幼田结婚多久了?”

“三年。”

“以前结过婚吗?”

“二次。”

“离婚还是先生死了?”

“离婚。”

“皇甫呢?”

“他结过两次婚。”

“最后什么时候见到他?”

“是……这样,我昨天整天没有见到他。我起身的时候,他已经进他的书房去了,他……”

“什么叫进他的书房去了?”

“就像我说的一样,他进他书房的时候,他把两扇门都关了起来。我说的两扇门,一扇是他书房通贮藏间的,一扇是贮藏间通外面的。”

“他‘进他的书房’干什么?”

“工作。”

“我注意到里面有录音机。”

“是的。”

“但是我没有找到他昨天任何录音。”

“一定有的,他昨天在里面整整一天……当然,有的时候是构思和找叙述的方法。”

“他经常录音?”

“旅行文献。他喜欢旅行。他的全部人生是供献给旅行的。”

“你喜画画?”

“是的。”

“楼下那一边的画室,你有了多久了?”

“大概六个月。”

“我等一下要下去看一看,你会反对吗?”

“不反对,我还可以自己带你去。”

“只要给我钥匙就可以了。”善楼说:“我喜欢自己看看。”

“还是我带你去好了。”

“可以,随你。等一下再去。”

他转向倪茂文:“对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

“我和皇甫先生在工作上很接近。”倪茂文说:“我知道他昨天进书房去,但是他出来了一次,大概是……四点三十,五点吧。他给我些录音要翻写出来,叫我通知童秘书今天早上一定要来这里。也叫我九点一定要来,他要和我讨论一些重要事。他打了几个电话又回书房去,把门都关了起来。”

“知道他打电话给什么人了吗?”

“不知道。”

“他秘书早上来了?”

“来了,他在打那些录音。”

“看样子工作很熟练,”善楼说。

“非常快,而且正确。”

“有这样一个人替我打报告就好了。”善楼说:“我用两只手指老母鸡啄米,用的一直是老爷打字机,对付电动的太重了。”

“那当然。”我说。

“不是对你在讲,小不点的。”他说:“现在轮到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和皇甫先生讨论一件事。”

“什么事?”

“他雇用我的一件事。”

“一个玉菩萨失窃了。”倪茂文说:“赖先生在电话上告诉我他找回来了。”

善楼抬起眉毛看看我。我点点头。

“在那里?”善楼问。

“在我要的时候就拿得到的地方。”

“从那里找回来的?从什么人手里?”

“那不一定有关系。”我说。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我向他做个鬼脸。

“很好,小不点,很好。”他说:“我们等一下再谈菩萨的事。”

“还有一支吹矢枪一起偷掉的。”倪茂文说。

善楼突然之间坐直,好像椅子钻出根刺来:“吹矢枪,嗯?”

“是的。”

“就是那玩意儿杀了他,是吗?”

“好像是的。”

“好,吹矢枪怎么回事?”

“赖先生昨天找回来了,至少我认为如此。”

善楼看向我:“真有意思。”

倪茂文继续说:“我听到他告诉我,他把吹矢枪交还皇甫夫人了。”

“嗯,更有意思了。”善楼眯起眼睛,从我脸上转向皇甫菲丽脸上。“在你那里吗?”

“在我画室里。”

“你说下面那画室里?”善楼指指大概的方向问。

她点点头。

“拿到下面去干什么?”

“赖先生昨天来见我……我先生,那时候楼上没有人,我关照柜台有人来的时候可以在画室找到我。电话上来,赖先生说他找到了吹矢枪……我相信他想要上来,他是先要见皇甫先生,而后他告诉我他找到了吹矢枪,详细情况我也记不清了。”

“了不起,”善楼十分关切地说:“他有没有带吹矢枪上来呢?”

“有。”

“带上来了怎么办?”

“交还给我了。”

善楼抓抓头说:“夫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别介意,别生气。我并没有暗示什么,我祗是问问题。在下面你那画室里,有一扇窗,长长扁扁不太大好像是浴室的窗子,这扇窗直斜对着你丈夫书室贮藏室的窗。”

“没错。”

“现在。”善楼说下去:“我要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我这个问题,我要你以后不要改变这问题的答案。我要事实,我现在要你听好这问题。问题是这样的。在你拿到吹矢枪之后,你有没有打开过这扇窗?”

“当然,我有,为什么?”她说。

“喔,你有?”

“当然,赖先生和我一起打开的那扇窗。”

“喔……喔……喔。”善楼说,一面又看向我:“你们一起打开窗子干什么?”

“她想引起她丈夫的注意力。”我说:“她有一支手电筒,所以……”

“小不点!不是在问你。”善楼说:“我在问皇甫太太。夫人,你说,你们为什么打开那窗子?”

“我想要吸引我先生的注意力,我要他到窗口来。”

“你用什么方法?”

“用支手电筒。”

“是白天还是晚上?”

“白天,但是……是傍晚了。”

“手电筒照得过去?”

“是支大的手电筒。”我说:“一支大的五节手电筒。”

“小不点,我叫你不要插嘴。”善楼对我说:“我……嗯……你说什么?”

“一支大的五节干电池手电筒。”我说。

“喔,”善楼说:“皇甫太太,你放一支大的五节电池手电筒在下面做什么?”

“我放一支大的手电筒在下面,为的就是有时我要吸引我先生的注意力。我可以把光圈打进贮藏室墙上,或是他书室窗上。假如他愿意,他可以开窗向我,我可以大喊把我要知道的事告诉他。”

“所以你有一只强有力的手电筒,目的祗为这一件事。”

“是的。”

一位警官进来。善楼说:“狄警官。”像个解释,根本不是介绍。

“能把钥匙给我,让我自己去看看吗?”善楼问皇甫菲丽。

我说:“我也觉得让皇甫太太陪你一起下去好一点。”

善楼看向我,不高兴地说:“什么使你认为你的话值起两毛钱来了,小不点?是我们在调查命案,我这个蠢脑袋不喜欢别人另有意见。”

我看向他说:“假如你一个人下去,你发现什么证物。你贴个标签在上面,把它带进法庭要作为物证。有这么一位聪明律师问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故意栽的赃呢?’你怎么说?”

“喔,现在要你来教我怎么做我的工作了?”善楼说。

“是的,可以这样讲。”

善楼想一想我讲的话,说道:“你尽管得你的意,目前我还不到整你的时候。我自会把狄警官带下去,这样你总满意了吧,既然你提起了聪明律师可能会对我在这里一切行动吹毛求疵。我想我们还是一切照规矩来。我们先一起去那办公室,告诉那秘书他老板发生什么了。然后我要留一个人下来看守你们,免得你们乱逛到不太合适的地方去。

“我想聪明的赖先生对我这样处置,不会有什么反对。假如皇甫太太没别的意思,我希望你能把画室的钥匙给我……”

“你不一定要给他的,皇甫太太,”我告诉她说:“假如他想搜索你的地方,你有权向他要……”

狄警官身材那么大,但是行动倒蛮快的。他一把从后面抓住我的颈子,用一只手,把中指和拇指各按在我耳垂下面一点点,我张开了嘴说不出话来。这是警察用的老办法,在电影里也常看到的。

“你再叽叽嘎嘎乱讲话,我就给你教训。”他说。

我不管讲话的时候要多用力,有多痛苦,我说:“你要不把手拿开,我就给你教训。”

狄警官加重手上对我的压力,使我眼睛发生复视。

善楼作壁上观,随便而不在意地说:“警官,我看你有点过火了。”

狄警官把手拿开,惊奇地看着他说:“你能容忍他讲那种话,不警告他一下他会全部说出来的。”

“千万别小看了这位脚色。”善楼谨慎地说:“这家伙有头脑。现在,为了求证起见,赖,你有没有受雇于皇甫太太?”

我被他捏得头昏脑胀,一时开不出口来。“他现在开始受雇于我了。”皇甫太太说。

“受雇于你做什么?”善楼问。

“找出来什么人杀了我先生。”

善楼的眼睛眯下来:“这可是件大事情呀。”

“就算是件大事情。”她说:“我愿意和你们合作,但是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人杀死了我丈夫。”

“这件事是我们的职责。”善楼说。

“这一点我了解,相信赖先生也了解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你们会有效地破案。现在,假如你要我画室的钥匙,我无条件给你。”

她把钥匙交给善楼。善楼对警官说:“好了,守泰。我们先去把这件事告诉童秘书,然后下去看看画室。皇甫太太,你要了解,假如你要一起来,我们一点也不反对。”

“没关系,”皇甫太太说:“我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我对你的公正和能力完全信任。虽然,”她向狄警官怒视道:“我大大的不喜欢你的野蛮不人道行为。”

狄警官说:“法律没有规定警察在调查谋杀案的时候,一个私人狗腿子可以不断的插嘴搅和。”

“正好相反,”她说:“我认为赖先生是绝对有权这样做的。他又有礼,尊敬而且合作。而你没有理由的攻击,在我看来是欺凌弱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警方的野蛮行为,我很震惊,我不喜欢。”

狄警官站在那里看着她,满脸通红地生气。

宓善楼叹口气。“来吧,守泰。”他说:“这里耽下去没什么意思了,我们下去看看那间画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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