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明白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可是他在位期间治理的还不错。李嗣源死后,中原刚刚走向小康的局面还能为继吗?

李嗣源无疑是一员良将,骁勇善战而又低调厚道的大将,可他对做皇帝这门职业的确外行。后唐庄宗李存勖也是如此,是一位极具非凡天分的将帅之才,可惜不会做皇帝。李嗣源比李存勖稍强一点的是,李嗣源比较有自知之明。李存勖志气高远,一心奋斗就是为了做皇帝。而李嗣源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

李嗣源总是忆苦思甜,念念不忘自己出身是个胡人,以小校从军,受到李克用和李存勖重用才做到天下兵马大总管的位置,成为军界的老大,这已经足够。至于做皇帝嘛,纯粹是被迫的,他时常摇摇头,自叹不知诗书,不晓典故,哪里会干皇帝?

李嗣源有淳朴的一面,心胸也比较厚道,不惹是生非,也不喜欢瞎折腾自己不懂的东西。皇子李从荣性格外向,锋芒毕露,既掌握兵权,还喜欢舞文弄墨,拉着一帮子酸臭文人吟诗作对,一副文武双全才不世出的范儿。明宗李嗣源曾把李从荣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儿啊,咱们一家子都是军人出身,耍个拳脚弓马之类的还行,写诗作赋不是咱们的特长,别瞎凑热闹了,免得贻笑天下。”

在对待老百姓的态度上,李嗣源大有同本同源的感受。他来自社会底层,了解百姓疾苦,也很怜惜百姓。公元929年九月,后唐明宗和冯道聊天,说到这两年五谷丰登,四方太平。冯道说:“臣时常记起来一件事,那是早年在先皇幕府中的时候,臣奉命出使中山,途经著名的井陉山路,崎岖坎坷路途险恶。臣担心马匹会绊倒把我摔下来,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抓着缰绳。庆幸的是一路上没有闪失。等到了平坦大道上,我心想应该好走多了,就放开了紧握的缰绳,让马自行奔跑。可是没多久就从马背上被甩下来摔伤了。从这件事上,臣悟出一个道理,艰难之时要小心,太平之世仍需要警惕。治理天下也应当与此同理。”

李嗣源听得入了神,深深点头表示赞成。接着他又问道:“今年丰收了,老百姓吃穿应该不发愁了吧?”

冯道回答说:“农民遇到灾荒年,常常会饿死。如果遇到丰收年,则粮食跌价,谷贱伤农。无论丰歉,老百姓都很困难。”

李嗣源略带吃惊地“哦”了一声。

冯道继续说道:“臣记得有位叫做聂夷中的进士写过一首诗,诗文是‘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这几句话虽然通俗,可是说透了农民的苦日子啊。”

李嗣源听后哈哈笑了,说道:“你说得对。你是在提醒朕要爱惜民力啊。来人把这首诗写下来,挂在我寝宫墙壁,朕要时刻警惕。”

李嗣源这种平民思想极大地影响了他在位期间的治国理念,尽可能地偃武息兵,给老百姓休养生息的空间。几年下来,中原国力和民力大有恢复,基本可以解决温饱了。

李嗣源毕竟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他对于国家建设、政治治理基本上一窍不通。他可真是一位朴素皇帝,靠着最本原最淳朴的感觉发号施令。他唯一可以倚重的就是首席宰相安重诲。

安重诲虽然敢于任事,明于决断,一心为公,善理大纲,可他性子太急,刚愎自用,缺乏容人之量,又凭恃和李嗣源三十年的深厚感情,什么大事都想说了算,什么大事都敢干。最终还是惹怒了朝中各派系政治势力,特别是惹怒了李嗣源,身死名毁,实在可惜。

安重诲在世的时候,后唐朝廷的政治秩序还算有板有眼,特别是在大事上还算可圈可点。伴随任圆、李琪等仅有的几个能力稍强的宰相退场,尤其是安重诲死后,朝堂之上的重要岗位大多是些饱食终日、投机取巧、不知今不通古的家伙,朝政日益涣散,大政方针苍白无力。

李嗣源本人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进取心和警惕心逐步淡漠,身边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日夜狂轰滥炸。哪一个大臣也没有安重诲那个胆量和身份,敢于规劝李嗣源的过失。李嗣源后期的国家治理开始了走下坡路。

这里需要交代的一个人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冯道,此公号称“官场不倒翁”,褒贬不一,争议了上千年,颇为有名。这时候,冯道官居左仆射、平章事,开始在朝政高层大事件中频频亮相。

李嗣源还有一个与其他草莽霸主一样的弱点,不重视培养下一代。儿子不少,几乎没有一个成器的。这不仅仅是李嗣源个人和家庭的问题,而是直接关系到帝国未来的命运。

朱全忠、王建、杨行密、马殷、刘仁恭、刘岩都栽在了这上面。

李嗣源有一个养子名为李从珂,自幼追随李嗣源东征西讨,历经戎马生涯,战功卓著,很受庄宗李存勖和明宗李嗣源喜爱。李嗣源做皇帝后,加封李从珂河中节度使。可是安重诲和李从珂有私怨,安重诲百般遏制李从珂,甚至要干掉李从珂。李嗣源当时迫于无奈,只好罢免李从珂职务,让他回家赋闲。直到安重诲死后,李从珂才复出,官至太尉、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是个真正的实力派,只是名分不够正统。

李嗣源亲生的长子李从审,在庄宗李存勖身边效力。这孩子作战勇猛,但死心眼,巨老实。李嗣源魏州讨乱兵失利,被迫回师汴梁。李存勖亲自征讨李嗣源。李存勖派李从审去说降李嗣源。可是半路上,李从审被元行钦害死。

李嗣源次子李从荣,官至河南尹、天下兵马大元帅、秦王。这小子二十多岁,年龄不大,气焰很高。除了怕安重诲安大爷,他谁也不怕。安重诲死后,李从荣更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吓得大臣们谁也不敢给他当师傅。李从荣府衙在都城洛阳,他每次上班的时候,身边都要带着几百武士,一路上张弓搭箭,横冲直撞,人喊马叫,耀武扬威。李从荣还特别喜欢写诗,自认为天下第一,产量奇高,写了足足有一千首诗,编辑出版为一大厚本子《紫府集》。李从荣通过各种方法,把自己包装的跟个名人能人和后继有人似的,天天上三流小报,月月登朝廷新闻。

李嗣源三儿子李从厚,官至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中书令、宋王。不过李从厚没有去太原,实际在邺都魏州上班。李从厚性格有些懦弱,比较谨慎低调,善于委曲求全,尤其是对待张扬的哥哥李从荣恭谨奉承,避免触犯他而惹祸上身。

李嗣源四儿子李从璨,性情直率豪爽,喜欢结交朋友,仗义疏财,是个交际场上吃得开的社会型人物。李嗣源登基第二年巡游开封汴梁,留李从璨为皇城使,负责皇宫大内的治安工作。可是这小伙子吆五喝六地找了一些人在御花园喝酒,喝醉之后,踉踉跄跄地跑到皇帝宝座上睡觉去了。此事被留守京城洛阳值班的安重诲得知。安重诲为了以正法典,竟然极力动员李嗣源将李从璨绳之以法,且与普通人同等对待。最后李从璨被迫自杀。

李从益是李嗣源的小儿子,在皇宫里含着银汤匙出生,此时还是个娃娃。

李嗣源做皇帝时已经六十岁了,现在年事已高,头发白了,胡子白了,眼看来日无多,继承人的问题迫在眉睫。可是李嗣源对此没有足够的重视,或者说他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后唐朝廷的史馆编辑张昭远曾向李嗣源建议:“皇帝应该早立太子,选择为人正派学问大的人当师傅,教习太子明白纲常礼仪之道,懂得天下安危之理,掌握治理朝政,避免祸乱的本事。”李嗣源没有太听懂张编辑的话中深意,只是叹了几口气,没有实际行动。

岁月不饶人啊。到了公元933年,李嗣源六十七岁,在那个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人群里属于高龄了,做皇帝也算做得久的了。

这一年,李嗣源突然得了中风,病得很严重,连续十来天没有上朝。皇帝不露面,大臣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皇城洛阳老百姓更是预感到不妙,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得太多了,人人都养成了高度的生活敏感性。皇帝有意外,那天下就一定会有意外;天下有意外,老百姓一定会遭殃。这个逻辑经过多年的生命与鲜血的培训,早已深入人心,成为本能的反应。老百姓有的早早地拉家带口逃往山里去了。

为了维持稳定,无奈之下,李嗣源强撑着病体,来到皇宫议事大殿上了半天班,和大家见了见面,挥了挥手,点了点头,算是安抚一下人心。军队的稳定是重中之重,皇帝又下诏书对各路兵马和官员给予一定的赏赐。可是就这么一点抚慰人心的奖金发完之后,朝廷月度预算立即显出了赤字。这也说明后唐朝廷政局并不稳定,财力还不殷实。一切只是勉强维持局面而已。

发完奖金之后,李嗣源再次病倒,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再也起不来了。谁都知道李嗣源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大家都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未来是什么?未来是后李嗣源时代的日子怎么过?未来所有规划的假设前提都是谁做新皇帝?这是最大的决定性因素。那么谁能做新皇帝呢?李嗣源的儿子呗。李嗣源还有几个儿子?有谁可以胜出?潞王李从珂、秦王李从荣和宋王李从厚似乎都有可能,三人中只有一个可能继位。那么会是谁呢?没有人知道,因为皇帝直到现在还没有指定接班人。

老皇帝要死了,接班人却迟迟定不了。这意味着什么?任何在官场中生存了几年的人都很清楚,皇位争夺,一场血雨腥风不可避免。既然是争夺,那么应该站在哪一边呢?现在迷雾一般的局面,谁也看不透。无论站在哪一边都可能会错。既然出错冒险的概率这么高,那么不站队就是最安全的选择了。

找个避风港,这个道理居然被几个人同时想到了。

这几个人都是朝廷位列班首的头等大臣,枢密使范延光和赵延寿。这俩人只要工作一天,就必须做出站在哪一边的抉择,以他们的身份根本没有回避的余地。因此,这俩一品大员同时想到了离开京城,到外地去做官,脱掉这身官服不就可以避开争斗了吗?范延光和赵延寿双双向皇帝李嗣源提出辞呈。

李嗣源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啊,已经衰弱的心脏被气得剧痛,破口骂道:“我这个皇帝没用了,你们想走就走吧,还请示什么!”范延光和赵延寿被皇帝骂回来了,可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被眼前的皇帝骂几句虽然可怕,但保住性命更要紧,所以他们仍坚持要走。最后,两人想了个办法,先走一个,等新人来了之后,另一个再走。他们认为如此则皇帝就不会疑心他们撂挑子罢工了。赵延寿是驸马,后宫有靠山支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他走后门说情,因此赵延寿先离开了京城。出了洛阳城门的赵延寿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赵延寿走了,范延光更着急了,四处活动,抓紧选人补充新枢密使。李嗣源下令调山南东道节度使朱弘昭补缺。朱弘昭也明白面前是火坑,磨磨蹭蹭不愿意进京。李嗣源气得七窍生烟,五内俱焚,骂道:“你们都不愿意在我身边工作,我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朱弘昭迫于皇帝压力,只好硬着头皮进京,被迫升官晋级。

总算来个替补的,范延光也找到了借口,没几天他也离开了京城。

后来李嗣源又调来老部下康义诚为亲军指挥使、同平章事。老康找不到替身,没办法脱离苦海,不得不继续工作。但老康为了自保安全,在自己为老皇帝工作的同时,他派儿子到秦王李从荣那里工作。老康希望脚踏两只船,左右押注,似乎可以降低风险。

李嗣源一直病到十一月,闭门不上朝。秦王李从荣年少气盛,按捺不住勃勃的野心,终于憋不住了。他气呼呼地闯入皇宫,希望弥留之际的李嗣源能指定他为接班人。虽然旁边有李从荣派系的大臣一再提示,可是李嗣源什么也没说。李从荣只好回家。

李从荣转身走出宫门的时候,宫内传出了一片嚎哭之声。李从荣以为李嗣源咽气了,于是他回到家闭门不出,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伺机出手。可是李嗣源只是晕过去了,后又缓过气来,吐出了几片如同肺叶子似的肉,尿了一大泡尿,然后喝了一大盆粥,精神似乎也好多了。李嗣源穿戴整齐准备要升朝议事。这可把皇帝周围的人激动坏了,认为皇帝病情大好,这一劫总算是挺过去了。

李从荣不知道李嗣源回光返照的事情,在家里等消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最后,这小子实在沉不住气了,他担心李嗣源另外指定了别人接班,没他的份儿了。情急之下,李从荣毛躁躁地带着一千人马来到皇宫之外,驻扎在护城河桥头,观察动静,准备破门而入冲入皇宫,要挟大臣和皇帝传位给他。

皇宫侍卫发现李从荣带着人马向皇宫冲来,马上跑进内宫向值班大臣报告。值班大臣早已神经错乱,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一向靠阿谀奉承投机取巧的宦官孟汉琼此时挺身而出,声言保卫皇帝,要带领五百皇宫禁卫军杀出去。

大臣们跌跌撞撞地去请示李嗣源。李嗣源不相信儿子造反。但这种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容不得研究研究调查调

查。提着脑袋血战一生的人此时只相信自己,即使亲爹亲妈也不相信,别说一个肉臭味干野心早已外露的儿子。保证自己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明宗李嗣源一面同意禁卫军杀出去,一面派人去调潞王李从珂护驾。危难之际,李嗣源还是想起了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久经考验的养子李从珂。

没等李从珂赶来,孟汉琼带着人已经杀出宫门。李从荣完全是一个驴粪球外强中干,见到禁卫军杀来,立即吓得尿了裤子。没放一箭,调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家和老婆躲到了床底下。一时间满大街都是乱军,分不清好人坏人,胡杀乱砍,乱抢乱偷。禁卫军杀到李从荣家,根本不容分说,把李从荣夫妻从床下揪出来,就地砍了脑袋。

李嗣源得到报告说李从荣已经被除掉,又气又心痛,剧烈咳嗽,全身抽搐,差点掉下床来。虽然大臣们说李从荣造反,可李嗣源始终不太相信李从荣有那么坏,毕竟是亲生骨肉。李从荣一旦丧命,还是给李嗣源造成了巨大创痛。弥留之际,李嗣源召见各位文武大臣,宣布他死后由三儿子李从厚继皇帝位,同时派孟汉琼飞驰到魏州找宋王李从厚火速进京。

公元933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安排完后事,李嗣源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

十一月二十九日,李从厚赶到京师。十二月,李从厚继皇帝位于洛阳,时年十九岁。

李嗣源为何迟迟不定接班人,犹豫不决选择哪位皇子,其内心的真实感受已经不得而知。我们只能粗略地比较一下这几个皇子。李从珂的能力深受李嗣源认可,但不是亲生儿子,在皇帝传位这种大事上,李嗣源产生了亲疏有别的私心。李从荣近在身边,性格张扬,貌似积极上进,实则虚夸浮躁。李从厚性格懦弱,喜爱读《贞观政要》、《太宗实录》、《春秋》等帝王之学的大部头,可是不得要领。小儿子年幼,无法驾驭错综复杂的朝局。这或许就是李嗣源没能料理好身后事的主要原因。原本小兵一个,因缘际会,李嗣源做了皇帝,现在偌大帝王基业,只能听天由命了。

唉——。一声叹息,实在无奈。

李从厚即位的消息传到了巴蜀,孟知祥长叹一声:“宋王李从厚年纪小,朝廷大员都是投机取巧的小人,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出祸乱。”

孟知祥见李嗣源也死了,中原政治破败不堪,于是摘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趁着还有口气,急慌慌地登基做了蜀国的皇帝。不过孟知祥的龙椅也没坐热乎,在半年后驾崩与世长辞了。

李从厚即位之后,守孝没几天就在群臣请求之下正式上班办公了。新皇帝上任烧的“三把火”是,赏赐中央和地方军队将校,给大家发发奖金补贴,以稳定军心;突击提拔了一大批干部,人人升官进爵,以稳定官心;对重要藩镇和官员岗位进行调整,换上可靠信得过的自己人,以稳定圣心。

在这一大轮的干部调整方面,文官之列主要有左仆射冯道加封司空,李愚加封右仆射,刘煦加封吏部尚书,宣徽南院使、骠骑大将军、左卫上将军、知内侍省孟汉琼加开府仪同三司,赐予“忠贞扶运保泰功臣”荣誉称号。在李从厚登上帝位的过程中,孟汉琼和冯道忙的最起劲儿。孟汉琼有直接护驾之功,承旨迎接了李从厚进京。在李嗣源临终前,官居首辅的几个大臣都不愿意干了,纷纷辞职避祸去了,冯道虽然还不是百官之首,充其量排在文官序列的第三第四名以外了。可是由于排在前面的王公大臣们明哲保身,胆小畏事。冯道可能认为机遇来了,多次率领百官向李从厚献殷勤表忠心。

在武将方面,逐个挪窝儿,看起来平淡无奇,实际暗藏玄机。把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孟汉琼调入京城任宣徽使。把成德节度使范延光调往魏州,改任天雄节度使。把北京留守石敬瑭调往镇州,为成德节度使。把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调往太原,改任北京留守。把前河中节度使、洋王李从璋调往凤翔,改任凤翔节度使。

这几个人都是重量级人物,李从珂是李嗣源的干儿子,石敬瑭是李嗣源的亲姑爷,李从璋是李嗣源的侄子,范延光是李嗣源朝廷的原枢密使。

前文我们说到,李嗣源临死之际曾想召李从珂进宫护驾。那么李从珂为什么没有来呢?

李从珂没能在皇帝更替这么重要的时刻出现在京师,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李从珂远在凤翔,不能立即赶到洛阳救驾;二是李从珂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不愿意冒险离开属地。李嗣源没有想到解决李从荣逼宫危机会如此之快,半天的功夫,几个“能干”的大臣嘁哩喀喳就把李从荣及其同伙干掉了。逼宫危机暂时解除,也就不必十万火急地调动李从珂进京了。另外,李从珂还有他自己的小算盘。虽然李从珂不在李嗣源身边,可是李从珂以伺候病重的李嗣源为名,早已派他老婆进宫观察动静,及时向李从珂通风报信。可是李从珂迟迟等不来李嗣源传位的确切消息,甚至连个态度和倾向性意见都没有。因此,李从珂按兵不动。

没多久,李嗣源驾崩,传位给李从厚。这时候召见李从珂进京的信使才到了凤翔。李从珂见自己没戏了,更不愿意也不敢轻易离开属地。于是潞王李从珂推三阻四地说自己病了,不能出远门,来不了京城,不能参加父皇李嗣源的葬礼。

李从厚登基之后,李嗣源留下的两个糊涂蛋宰相朱弘昭和冯赟仍然堂而皇之地当官、上班、办公、定事。这俩家伙和李从珂、石敬瑭比起来,无论功劳、名气还是地位、资历都差得远。朱、冯两人原本就是在别人都不愿意当宰相的情况下,才蹿升到这个位置上来的。现在新皇帝登基了,李从荣死于非命了,形势貌似安全了,他们俩人又觉得宰相的位置很舒服,对权力贪恋欲大增。可是由于还有其他人比他们更有资格、更有影响力,这俩家伙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位子不牢靠。于是,朱、冯二人先拉拢新皇帝的亲信,建议将孟汉琼调入京城。再利用新皇帝李从厚的安全危机心理,挑拨李从厚和李从珂及石敬瑭之间的关系,打算借刀杀人,把李从珂和石敬瑭扳倒。

主意打定之后,朱、冯二人立即紧锣密鼓地收集李从珂的小材料、小把柄。首先把李从珂的长子、皇宫控鹤指挥使李重吉排挤出皇宫大内,调往亳州当团练使。然后又软禁李从珂的女儿。继而散布李从珂图谋不轨的谣言。

孟汉琼被调入京城,引起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潞王李从珂调离凤翔。

这一个多月来,李从珂已经被朱、冯二人以及各种谣言搞得疑神疑鬼、坐卧不宁。这一天忽然接到命令,让他离开凤翔去太原。况且来凤翔接替他的李从璋正要急不可耐地上任。李从珂更加恼怒。因为,李从璋在代替安重诲任河中节度使的时候,他一到任就把安重诲及其老婆的脑袋砸碎了。这次李从璋来凤翔,会不会顺手把李从珂的脑袋也开瓢?李从珂对李从璋有很深的厌恶之情。

李从珂不管皇上弟弟李从厚是怎么想的,也不可能搞清楚李从厚的真实想法,反正他现在觉得有不祥之兆,怀疑朝廷要借此机会干掉他。

李从珂再也坐不住了。

彻夜未眠之后,李从珂击鼓升帐,召集文武部属开会。

李从珂哭丧着脸,问在座的各位:“我儿李重吉被奸臣所迫,远离帝都。小女虽已是出家之人,可仍被怀疑,遭受软禁。现在朝廷又要逼着我调往太原。各位弟兄们,你们怎么看这件事?是福还是祸?”

李从珂这么问,明摆着是表达不满,还问什么是福是祸?

凤翔将佐毫不犹豫,扯开嗓子嚷嚷起来:“这还用说吗?明摆着是朝廷不信任大王。皇帝年少无知不懂事,一帮奸臣擅权谋私。大王你万万不可离开藩镇,一旦离开如同蛟龙离水,凶多吉少。不能接受调令!对,不能接受调令!”这帮刀头舔血、百战之余的将佐,跟随李从珂征战二十年,只认李从珂不认什么皇帝和大官。

李从珂又看了看观察判官马胤孙,问道:“本王要借道洛阳,再去太原,你看怎么走比较合适?”

这哪里是借道啊,洛阳在东面,太原在北面,何来借道之理?其实李从珂已经下定决心,与朝廷对抗,起兵造反。

可是这位马判官很执拗,劝李从珂:“大王,朝廷调动你去太原,是正常的换防,有什么可怀疑的?那些武将匹夫都是瞎出主意,把你往火坑里推。”

听完马判官摇头晃脑地发表完高论,大家嘘声一片,嗤之以鼻。

李从珂试探了军心之后,信心大增,一拍桌子,大声宣布:“本王要清君侧。”

“清君侧”是一个西汉初年的典故,完整语句是:“诛晁错,清君侧。”西汉一帮权大势大的诸侯国王以清理皇帝身边奸臣为借口,起兵逼宫,对抗中央。后来汉朝皇帝无奈,杀了忠臣晁错,才平息此乱。这个借口冠冕堂皇,后来被各种各样的忠臣和奸臣拿来做旗号,十分畅销。

凤翔虽然是著名藩镇,可自从李茂贞父子死后,藩镇实力大大削弱,今非昔比了。李从珂决意起兵,但手上军力财力有限,不敢单打独斗,而且以下犯上心里发虚。于是李从珂打出锄奸惩恶的旗号,矛头指向朱、冯二人,并且嫁祸给朱、冯暗箱操作传位大事,强力谴责他们危害社稷,离间皇亲国戚感情,排挤藩镇诸侯。

李从珂这一道檄文很厉害,既明确了立场,他起兵是帮助国家除害,不是起兵造反。说这次皇位更替有暗箱操作,实际上否决了新皇帝的合法性,为他将来上位埋下伏笔。他还呼吁了最广大受怀疑受排挤的官员,协助李从珂一起起兵。

这篇檄文极具煽动性。

那么能不能煽得动呢?

第一个不买李从珂账的就是他东面的邻居,西都长安留守王思同。这家伙的理由是,感激老皇帝李嗣源的恩情,不能参与李从珂的谋反行为。王思同对新皇帝并没有什么感情,对朝廷朱、冯也不屑一顾,但他不愿意毁掉名节。

其他藩镇大多不看好李从珂的前途,也不买李从珂的账,纷纷把凤翔派出的使节关押了起来。还有一些持观望态度,既不拒绝也不参与,静观其变。

这个局面大大出乎李从珂的意料,使他倒吸口凉气,一丝冷汗从后背窜上额头。

李嗣源朝廷各路武将诸侯中,要数李从珂最有实力。李从珂自幼跟随李嗣源征战,骁勇善战,出生入死,军中地位一度仅次于李嗣源。由于李从珂和庄宗皇帝李存勖同岁,两人作战都很勇猛,李存勖对李从珂十分喜爱,曾给予过很高的评价。年轻的李从荣虽然手握军权、官居要职,可大家都明白他是色厉内荏,除了逞凶斗狠瞎咋呼,没有多少能水儿。李从厚不仅年龄小,而且毫无作为,即便是虚名也没有李从荣大。李从珂也是这么想的,他自认为是竞争皇位的不二人选。他原以为以他的名头和实力,振臂高呼,一定会应者云集。可是他呼完了之后,四下一看,还是他独自孤零零地在那里戳着。

那为什么李从珂起兵得不到支持呢?

可能有几个原因。自从李存勖胡折腾断送了皇位断送了性命之后,李嗣源被乱兵拥戴称帝。七八年的光景,李嗣源腿一伸眼一闭,既没有培养接班人,也没有及时指定接班人,导致秦王李从荣之变。文武大臣对于后李嗣源时代无所适从,持观望自保态度的人居多,都不愿意趟这浑水。

可以说无论是李从珂、李从荣还是李从厚,都没有机会和名义培植自己的势力。文武大臣们也不敢贸然向任何一位皇子靠拢。因此,这几位皇子在争夺皇位时,基本上靠的是个人的力量,没有来得及拉拢朝野各派加盟。

李从珂虽然资历很深,可是前几年被李嗣源的头号大臣安重诲一度打击排挤,差点丢了性命,政治生涯陷入谷底。即便安重诲死后李从珂复出,官爵提升了,可毕竟没几年,且元气大伤,还没有恢复过来。

造反路是一条不归路。

潞王李从珂咬咬牙,硬着头皮准备单干。这时候,冰雪之中送来一盆炭火。陇州防御使相里金主动派判官薛文遇来凤翔,和李从珂谋划起兵大事。

李从珂出招,李从厚不得不接招。

皇帝李从厚调兵遣将讨伐李从珂,可是他发现没人愿意为他卖命。

此时此刻,最应该为皇帝分忧解难的应当是亲军指挥使康义诚。从感情上说,老皇帝李嗣源对康义诚十分信任,曾称赞康义诚淳朴厚道。从职责上说,康义诚掌握军权,亲军是皇帝的核心部队,有责任在生死危亡之际保卫皇帝保卫朝廷。老康自从做了这个亲军指挥使就没过上一天安心日子,处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先是肩负老皇帝李嗣源的重任,后又脚踏两只船应对秦王李从荣的蹿升,再面临新皇帝李从厚的登基,现在李从珂又发兵作乱。

老康的神经快崩溃了,他不愿意在皇帝父子和皇帝兄弟之间选择,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李从厚命帅出征讨伐李从珂,老康扭扭捏捏不肯去,推荐了长安留守王思同为主帅。

李从厚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只好如此了,待朕摆平了这件事,再收拾你这个老油条。”

新皇帝李从厚下达诏书,谴责李从珂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以王思同为西面行营马步军大元帅,以已经从静难(宁夏一带)节度使退休的药彦稠为副元帅,以已经从绛州(陕西一带)刺史退休的苌从简为马步都虞候,以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羽林指挥使杨思权等人为主将。到了三月份,护国节度使安彦威主动提出和山南西道张虔钊、武定孙汉韶、彰义张从宾、静难康福等五节度使联合讨伐凤翔,加入围剿行列。

这个阵容要说起来也不算弱了,其中不乏能征惯战的将领,东南、东、东北、西北、朝廷各路大军浩浩荡荡围剿凤翔。这么大的官军压境,小小凤翔如同鸡蛋,还不一碰就碎了。

官军各路兵马陆续抵达凤翔城下,也不听王思同调遣,各自找块阵地向凤翔发起攻击。

凤翔城池年久失修,护城河被淤泥快填平了,城墙和箭楼破败不堪。在官军的一通猛攻猛打之下,东西两处外关城门失陷,城内守军死伤严重。

李从珂心急如焚,在帅府中坐立不安,焦虑之色溢于言表。

事情偏偏出人意料。

凤翔军战斗力不强,可官军也有官军的缺陷。

这次李从珂和朝廷之间的战争,双方拼的不是军力和财力,实际上拼的是心理,完全是一场心理战。

官军并非先在洛阳聚集,作为一支完整的部队出发,而是分散在各地去凤翔围剿李从珂。这种打法,必然是分散了力量。更严重的是,主帅王思同虽然有忠心,可是没有领兵打仗的能耐,对于排兵布阵一窍不通。

李从珂沙场宿将,精通各种阵法打法,进攻有方,防守有法。手下将校有李从珂这个主心骨,还指望李从珂打赢了做皇帝,可以跟着鸡犬升天。所以凤翔军的士气比较高,背水一战,只有置之死地才能求生。

趁着官军攻城间隙休息的时候,李从珂登上城头,向城外官军展开了强大的心理反击。

李从珂生的身形高大,肩宽背厚,魁梧威猛,方脸虎目,络腮胡须。他站在城头声泪俱下,向官军喊话:“弟兄们,多年未见,没想到此时此刻我们如此见面,让我五内俱焚啊。想当年,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跟随先帝(李嗣源)东征西讨,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全身上下满是创伤。”

说到此处,李从珂将衣甲扯开,露出了臂膀和胸膛,道道伤口疤痕在阳光下震人心魄。

李从珂接着诉说:“你们当年跟着我并肩作战,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今天的江山社稷。难道你们忘了我们的战友情分和生死誓言了吗?当今朝廷信任奸臣,猜忌骨肉,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受到讨伐?”

李从珂那么大的壮汉涕泗横流,追述往昔,令城内城外的军兵将校感慨万千,纷纷想起了过去和李从珂患难与共的岁月。有的官军掩面而泣,自动扔下刀枪,纷纷表示不打了。

张虔钊性格倔强褊急,不管李从珂那一套,还举着宝剑督战。他手下士兵怒了,不仅不攻打凤翔城,反而调头冲着张虔钊杀过来。张虔钊吓坏了,趴在马背上,一溜烟地逃走了。

就在官军军心动摇的时候,官军中的羽林军指挥使杨思权大喊一声:“大相公,吾主也。”大相公就是李从珂,因他在皇子中排行老大。人心惶惑之际,只要有一个人挑头,就会立即爆发从众心理,这是动物界的本能。杨思权一喊,官军各路兵马纷纷弃甲投降,愿意效忠潞王李从珂。以王思同为首的六大节度使成了光杆司令,这仗还怎么打?六大节度使抱头鼠窜。

李从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几万官军投降李从珂,可是这些人也是有条件的,在进城之际,就向李从珂明确提出来,一旦李从珂做了皇帝,要封他们为节度使,封防御使、团练使都不要,嫌官太小。

李从珂为了收服人心,只好一一答应,立即开出了空头支票。找来一大摞纸张,在一张上面写上:“封杨思权为邠宁节度使”,交给杨思权。对其他人也一一写上名字和官职,每人一张白纸期货委任状。

除了封官,还要赏钱。这是军阀混战年月的游戏规则,否则谁提着脑袋跟你干?

李从珂把凤翔城里一切值钱的东西都给军队分了,官财不够分,又搜刮了老百姓的钱财,老百姓的还不够就又强行征收了各级官吏家的钱财,还是不够,就把大大小小的锅收缴,砸锅卖铁充数,这才算安抚住军心。在缺乏公义的政治理念及目标的情况下,原始的感情和原始的利益占据了上风,使围剿凤翔的官军土崩瓦解。

李从珂凤翔一战顶住了官军的第一波攻击,易守为攻,准备要打向洛阳。

围剿凤翔失败,官军溃散。后唐朝廷震恐,从皇帝到大小官员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新皇帝李从厚带着哭腔对亲军指挥使康义诚、枢密使朱弘昭、冯赟说:“先帝归天之时,我在外地做藩属。那个时候,谁能即位全由你们诸位大臣说了算。我实在没有心思要当皇帝,更没有和哪位皇子竞争的打算。”

李从厚越说越激动,脸色发白,葱根一样的手指颤抖着,他继续说道:“既然我已经登基称帝,可年纪轻,经验少,国家大事全部委托各位大臣协助处理。我原本对于兄弟感情很珍惜,不愿意互相猜疑。可是你们这些大臣们考虑到国家命运,并以此建议我要提防潞王,我哪里还有异议?”

说到此处,李从厚额头上冒出了汗滴,他在抱怨大臣们瞎出主意才招致今天的祸乱。新皇帝一脸苦相,蜷缩在龙椅之上,咬了咬嘴唇说道:“当初发兵之初,你们个个耀武扬威以为了不起,认为凤翔贼寇不足挂齿。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转危为安?我打算去迎接潞王,把皇帝大位让给他。如果这样还不能消除灾难,那我也心甘情愿了。”

李从厚虽然年轻,但作为一国之君,说出这样一席话,也的确哀伤凄楚。

朱弘昭、冯赟这俩家伙吓坏了,低着脑袋既不敢看皇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康义诚此时来了勇气,挺起胸膛对皇帝说:“讨伐凤翔的官军受惊吓溃败,主要原因是主帅失策。现在侍卫亲军还有很多兵力,臣愿意率领亲军扼守要塞,召集亡散的官军,坚守城池,再图长久之策。请陛下不必过于担心!”

李从厚这时候想起了和李从珂战功齐名的石敬瑭,打算派人去调石敬瑭进京护驾。当初文武大员容不下石敬瑭,才想办法将其排挤出京师,到太原去做官。现在李从厚要召回石敬瑭,他们哪里肯同意?特别是康义诚这个职位以前是石敬瑭的,石敬瑭如果回来,康义诚不就没位子了?因此,康义诚坚持请命去抵挡潞王。

皇帝李从厚无奈,实在想不出别的计策了,只好听从康义诚的意见。在侍卫军出征之前,皇帝亲自做战前动员工作,又是打气又是鼓劲儿,还给赏赐,把国库中仅存的钱财全部拿出来劳军。李从厚也给这些军校开出了空头支票,答应他们只要好好干,灭了凤翔之后,每人再犒赏二百缗钱。既然已经撕破脸,皇帝李从厚派人杀了李从珂的儿子李重吉和尼姑女儿。

潞王李从珂一路向东,破关斩将,擒获王思同、药彦稠。护国节度使安彦威、匡国节度使安重霸、保义节度使康思立、马步都虞候苌从简、左龙武统军王景戡望风投降。

李从珂行军抵达陕州后,有部下僚佐劝说李从珂,暂且缓一步进军。因为潞王大军势如破竹,对京城洛阳构成了极大的威慑。一时间谣言四起,说潞王兴兵要逼宫,逼得皇帝逃离了京城,洛阳城内人心大乱。李从珂于是停留在陕州,发出通告文书,指名道姓铲除朱弘昭、冯赟两家,不牵涉其他人,请朝野放心。

康义诚率领侍卫军开赴新安(今河南省新安附近),一仗还没打,连潞王的军队还没见到,官军就乱套了。官军十个一伙儿,百名一队,扔下刀枪盔甲,偷偷跑出大营,向陕州的潞王军队投降领赏去了。从新安到陕州的路上,投降溜号的官军络绎不绝,大家有说有笑,争前恐后。

康义诚走到干壕时,部下只剩了几十人。这时候,官军突然遭遇了凤翔的侦察兵。康义诚吓得腿肚子发软,连忙表示他出征前就已决定投降,这次出征只不过是个幌子,实际是把队伍拉出来投降的。说到此处,老康拿出自己的佩弓佩剑做信物,请凤翔侦察兵带给潞王。

一天之后,老康屁颠颠地赶到陕州向潞王投降。李从珂素来看不起康义诚阳奉阴违、见风使舵的为人,本想杀了这厮,但念在招抚官军之际,暂且留了老康一条命。

康义诚讨贼走得轰轰烈烈,败得落花流水。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李从厚吓得面如土色,急惶惶派人去找朱弘昭,打算商量下一步怎么办。老朱接到皇帝召见的命令后吓坏了,认为皇帝要把他交给潞王做替罪羊。老朱在害怕、郁闷、惶恐、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自家后院投井自杀了。

老朱一死,洛阳城内大乱。各派系势力各怀鬼胎,各自忙着为将来打算了。京城巡检使(警察局长)安从进听说朱弘昭已死,急忙寻找投降潞王立功的机会。不能再观望了,现在形势已经分明,潞王太强大了,朝廷肯定顶不住了。安从进带人冲到冯赟家,一通猛杀猛砍,要了老冯一家的命,捎带上老朱的人头,和老冯的人头一起送给了潞王,以此表达他效忠于李从珂的决心。

潞王已经大获人心。

洛阳已经岌岌可危。

皇帝李从厚不敢在洛阳住了,打算效法唐朝各位先皇帝,逃离京城,另谋出路。李从厚派人去找亲信大宦官孟汉琼,打算让孟汉琼保护他一起跑。皇帝派去的人不一会儿回来了,禀报说孟汉琼单人独骑去陕州投降潞王去了。李从厚气得差点一口鲜血喷出胸腔。

终于挨到了晚上。趁着夜色,皇帝李从厚带着五十名侍卫出玄武门,出逃魏州。皇帝前脚出城,留守的禁军后脚立即把门关上,不让皇帝再回来了。李从厚泪洒洛阳,孤零零半夜大逃亡。

第二天早上,冯道、李愚这些宰相上班后才发现朱、冯已死,皇帝逃走。

现在洛阳京城里说了算的只有皇太后、冯道、李愚、安从进和中书舍人卢导。这几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搓手顿脚,七嘴八舌说不出个准主意。安从进和冯道主张迎接潞王,拥戴潞王为皇帝。李愚和卢导觉得不妥,即便投降也要投的有些体面,哪能这么赤裸裸呢?有失读书人的斯文。皇太后可不管他们这些费事劳神的周折程序,直接派人去向李从珂表达慰问了。

最后冯道大吼一声说道:“办事要务实,不能追求花架子!现在扯那些别的都没用。”

孟汉琼急惶惶地赶到渑池遇到了潞王。此时潞王已经接到皇太后邀请,正浩浩荡荡赶赴洛阳。孟汉琼自以为和潞王很熟,可以得到潞王重用。潞王李从珂根本连眼皮都没抬,冷冷地说了一句:“事情明摆着,你这祸国殃民的宦竖,推出去砍了!”

李从珂进入京城之后,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回家住下。一方面有安全的考虑,另一方面他还没有接到任何劝他称帝的消息,没有理由进驻皇宫,免得落下犯上的口实。

第二天,冯道等人将写好的劝进奏章送到潞王手上,极力拥戴李从珂称帝。李从珂进宫拜见皇太后、皇太妃,到李嗣源棺椁前放声痛哭一番,陈述这次来洛阳的理由和目的。

冯道率领百官求见潞王,再次拥戴潞王称帝。李从珂摆摆手说:“我此行是迫不得已,等从厚皇帝归来,父皇陵墓修好安葬之后,我还要回凤翔保境守土,继续做藩臣。各位大臣突然提议拥戴我称帝,这不是我的目的。”

大家一听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有人聪明,悟到了李从珂话中的玄机。皇帝李从厚并没有死啊,李从珂如果登基,那是篡位。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个主意,由皇太后下令,免去李从厚的皇帝头衔,降为鄂王,提拔潞王李从珂为代理皇帝。

如此一来就名正言顺了,文武百官再次劝进,李从珂没有再推脱,而是舒舒服服地顺竿儿往上爬。在李嗣源的灵柩之前,由皇太后和百官见证,李从珂即位为皇帝。

李从珂坐了皇帝,马上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在起兵凤翔之初,他答应对拥护他的军兵封官赏钱。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了。封官的好办,把白纸期货委任状改称圣旨委任状就行了,一口气封了一大堆节度使。赏钱可难办了,因为国库已经空虚。自李嗣源死后,连续开销,没剩几个钱了。国库全部钱财加一起离犒赏三军所需还差一半。

李从珂不敢食言,生怕军队作乱再把他掀翻。无奈之际,李从珂下令搜刮所有国库、皇宫、内务府、官员、老百姓家,值钱的统统交出来劳军,即便如此可还是不够。又下令,不管是自有房产还是租赁房产,先预征收五个月的房地

产税。如此一来,民怨沸腾,往外拿钱的怨恨李从珂,收钱收不够的军兵也怨恨李从珂。于是民谣四起,说是“送走泥菩萨,来了生铁佛”,意思是李从厚懦弱,李从珂铁腕。

按下李从珂收拾对付这个烂局面不说,再说说李从厚的情况。

公元934年四月十六日,李从厚一路颠沛流离,跑到卫州的时候,遇到了石敬瑭。康义诚出征前,李从厚发出命令调石敬瑭进京勤王。穷途末路之际君臣二人相遇。

李从厚哭哭啼啼地拉着大姐夫驸马爷石敬瑭的衣襟说道:“国家社稷危在旦夕,这可怎么办啊?”

石敬瑭试探地问道:“康义诚奉命西讨,胜负如何?陛下怎么跑到此处来了?”

李从厚这才向石敬瑭介绍了最新情况:“康义诚这个老匹夫背叛了朕,京师即将陷落。”

石敬瑭沉吟了片刻,然后仰天长叹了几声,无奈地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去魏州邺都也不见得有什么结果。先从眼前着手吧,卫州刺史王弘贽是一员老将,请皇帝就近和他商议一下对策。”

王弘贽盛情接待了流亡天子和石敬瑭一行,在驿站安排了好吃好喝好招待。然后,王弘贽单独会见了石敬瑭,他对石敬瑭说道:“以前也有天子被迫离开都城的事情,不过他们都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追随,作用是使官员黎民有所供奉,心存希望。现在陛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区区五十个骑兵,能干什么呢?”王弘贽的意思很明白,现在的皇帝孤家寡人一个,既没实力也没希望,肯定也不会再有东山复起的那一天了。

石敬瑭把王弘贽的话转告在驿站焦急等待消息的李从厚。李从厚身边侍卫听石敬瑭这么说,看透了王弘贽和石敬瑭的心思,分明是搪塞推诿,不愿意护驾嘛!李从厚侍卫气得哇哇大叫,冲上来要杀石敬瑭。石敬瑭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在外面听到动静,带兵杀进来,把李从厚身边五十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石敬瑭没敢杀李从厚,将其抛弃在驿站。石敬瑭心想我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和你这落魄皇帝磨牙,潞王已经进京,还是潞王有奔头儿。于是石敬瑭一路急行军赶赴洛阳向新皇帝报到。

石敬瑭可能原本就瞧不上李从厚,不认为他是做皇帝的料。在卫州这场君臣偶遇的戏中,石敬瑭极其狡猾。他迅速地判明了形势,做出了利害取舍。他决定弃李从厚而投李从珂。可是石敬瑭又不愿意背上背叛主子的骂名,于是他把矛头转移给了王弘贽。而他则巧妙地转变角色成了中间人,似乎是王弘贽不愿意护驾,而不是他石敬瑭。

大家要高度重视刘知远这个人,他在若干年后做了后汉的皇帝,这是他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王弘贽把李从厚软禁起来,派人向新皇帝李从珂报告请功去了。李从珂顺水推舟,命令王弘贽在皇宫做侍卫的儿子王峦去解决李从厚。王峦马不停蹄来到卫州和他爹商议之后,由王弘贽设宴请李从厚喝酒。李从厚猜透了酒中有毒,拒绝喝酒。王峦见下毒暗杀不成,索性找了根麻绳,把李从厚勒死了。王弘贽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傻蛋,捡起石敬瑭抛弃的落魄皇帝,不仅没有觉得烫手,而且乐呵呵地把弑君的大帽子带在了自己头上。

百日皇帝李从厚殒命卫州府衙。

就在后唐皇族血拼之际,有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人在洛阳秘密发出了一封书信。此人是耶律倍,他写信给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信中说道:“李从珂以下犯上,弑君自立。后唐内乱,请契丹趁此机会发兵中原。”

那么契丹有没有发兵开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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